賑災糧食裝好以后,南雄侯長子趙慶元帶著一大批人馬趕了過來,其中還有一個熟人。
這個熟人不是別人,正是江西試館的聞人黃子澄。
朱元璋來這里就是想看看小吏們,會不會耍上一些折色火耗的小手段,侵吞一些他們看來微不足道的賑災糧款。
沒有想到,李濬和張友聞二人辦事這么多的妥當,居然壓制住了這么多小吏。
尤其是李濬這名曾經的通濟門巡檢,朱元璋記住了他這么一個小小的武官。
前往涇縣的這一路,都是走陸路,水路不通不能用漕船把賑災糧食運過去。
賑災正使趙慶元和副使胡漢山率領著馬幫,踏上官道趕往了涇縣。
胡漢山帶著李濬在后面壓陣,趙慶元帶著臨時請來的錢糧師爺黃子澄,走在賑災隊伍的最前面。
趙慶元回頭看了一眼,不露聲色的說道:“江西師爺的名聲不弱于紹興師爺,這一趟還要多多仰仗黃師爺。”
黃子澄等舉人在沒有當官以前,一項重要的銀子來源,就是給趙慶元等官員當師爺,謀一個差遣。
因為才學和名聲的不同,前去請他們的官員品級也就不同。
黃子澄這一趟給趙慶元當錢糧師爺,一部分是為了五百兩大明寶鈔,另外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曾經給小侯爺當過錢糧師爺的名聲。
只要這一次能夠把差事辦的妥帖,黃子澄的名聲就能再上一個層次,以后來找他的官員品級都不會低了。
黃子澄正在認真的翻看黃冊,核查這一次賑災糧食的賬目,他深知小吏們挖改憑證的手段,不得不做一些防備。
直到翻看完了黃冊,黃子澄這才回應道:“東主放心,江西師爺的名聲您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花費那么多銀子請學生來。”
“不論東主這一次是真的想賑災,還是想借著賑災撈一筆銀子,只要江西師爺接了差遣,就一定會全力相助東主辦成這件事。”
趙慶元對于黃子澄的回答早在預料之中,正是因為江西師爺這么多年來積攢的名聲,他才會花費五百兩大明寶鈔的高價請來黃子澄。
趙慶元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推心置腹的說道:“不瞞黃師爺說,撈銀子是沒有必要,本官這樣的小侯爺不會缺這點賑災銀子。”
“家父這一次讓本官擔任賑災正使,真實目的想必黃師爺應該也是知道,是為了相助胡漢山提高名聲。”
趙慶元說到這里有些不忿,更多的是不當回事:“老一輩的事情,本官不想參與。”
“年輕一輩的小侯爺們沒有一個服氣胡漢山,本官同樣是對胡漢山頗有微詞。”
話說到這個份上,剩下的不用說了,黃子澄已經明白了趙慶元的意思。
黃子澄同樣是回頭看了一眼蔓延的賑災糧食馬幫,不動聲色的說道:“東主這一次想必是有了借雞生蛋的念頭。”
這句話說到了趙慶元的心坎里,讓他見識到了江西師爺們揣摩心思的厲害,感覺這一次的銀子確實沒有白花。
黃子澄沉吟片刻,換上了一種比較妥貼的說法:“學生已經明白了東主的心思,想必是要結交當地的官僚鄉紳,提高東主在官場上的名望。”
趙慶元提起青花釉茶壺,親自給黃子澄倒了一杯。
黃子澄的手掌伸向馬車內的黃花梨小圓桌,端起了豆青釉蓋碗,心滿意足的喝了一口。
小侯爺趙慶元這么一個細微的動作,就讓黃子澄心底明白了,東主徹底認同了他。
黃子澄只是輕輕喝了一口,眼前一亮:“好茶!這可是每年都會采摘一批上品進貢到宮里的黃山松蘿茶。”
黃子澄不免多喝了幾口,心滿意足的說道:“想要結交當地的官僚鄉紳不難,這事還要落在賑災糧食的發放上。”
“只要咱們把正賑災糧食交給當地的官僚鄉紳發放,當地官場就得承了東主的人情。”
“剩下的就是靜待這件事傳出去,東主放心,學生一定會發動人脈替東主鼓吹這件事。”
趙慶元請來江西師爺,可不只是讓他們來出謀劃策,更為看重的還是他們身后的官場人脈。
江西師爺能夠聞名大明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江西師爺們背后復雜而又龐大的各種同鄉、同年關系。
這五百兩銀子的一部分,就有著買一次江西師爺的鼓吹。
黃子澄多喝了幾杯黃山松蘿茶,智珠在握的說道:“學生對于胡漢山有所了解,以他喜歡與官僚鄉紳作對的習慣。”
“恐怕不會輕易答應讓官僚鄉紳來發放賑災糧食,這里面的門道或許以前不清楚,現在嘛,張友聞應該全部告訴他了。”
趙慶元最為擔心的就是這一點,擺出了洗耳恭聽的樣子,等著黃子澄的計將安出。
黃子澄這些年來見識過很多棘手的差遣,但是像胡漢山這般的不合常理,還是第一次見。
胡漢山作為權傾朝野的左丞相嫡長子,可以說是天底下頭一份的官僚縉紳。
這段時間以來,從來沒見他維護過官僚縉紳,反倒是一直在和官僚縉紳作對。
當真是拿起筷子吃飯,放下筷子就摔碗。
這事放在其他師爺手上,應該是難以處理的十分棘手。
黃子澄卻不怎么當做一回事:“賑災糧食的發放,看似需要經過胡漢山的同意。”
“但是按照官場的規矩來,誰能獲得寧國府官員的支持,賑災糧食的發放就由誰說的算。”
黃子澄指了指后面的幾輛馬車,神態悠閑的說道:“涇縣隸屬于寧國府的管轄,所以這一次賑災就派遣了不少官吏跟過來。”
“其中最為重要的三人,全都與學生有著不淺的關系。”
趙慶元聽到他挑明的關系,知道這一次提高官場名聲的謀劃,基本上就十拿九穩了。
趙慶元不禁在心里感謝韓國公李善長,前幾天去大報恩寺的禪院求教,就是李善長否決了他要請名聲最大的方孝孺,提出了讓他去請名聲稍遜一些的黃子澄。
看來真應了那句話,不一定要請最好的師爺,一定要請最對的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