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手里捏著小小的綠色PCB板,對著燈光看,它比自己的大拇指稍微大些,下面吊著十幾厘米長的電線,它是一條細細的白色電線,兩頭各焊著同樣大小的方形電路板,半夏手里這頭的板子上標著模糊不清的“TX”,另一頭的板子上標著“RX”,這東西是插在中繼臺里的,它一頭插在發射機上,一頭插在接收機上,把兩座基地臺連接起來。
PCB板上覆蓋著綠色的阻焊油,薄薄的阻焊油下可以看到規律有致的布線,這塊電路板小而簡單,排布著整整齊齊的銀色長條焊盤,標注著白色英文縮寫。
“嗯…MIC
半夏仔細端詳。
她不明白這些縮寫是什么意思,但她能猜出來這標注的是那些引腳的作用。
這是一塊最簡陋的電路板,簡陋到連最基礎的元件都不具備,托在手里不過幾克重,可它凝聚著人類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最高智慧,集成化的思想從這塊小小的塑料片里誕生,PCB板從此代替了復雜龐大的實體電纜和線路,人們像繪圖一樣用印刷的方式把精密復雜的電路二維化,鋪在平面上,把宛如城市一樣的復雜設計微縮到毫厘之間,構建起龐大的信息王國。
世界毀滅之前,人類文明究竟發展到了什么地步呢?
少女翹起光裸的腳丫子,嘎吱嘎吱地搖著椅子,把手里的電路板舉高,瞇起一只眼睛,視線聚焦在電路板的小小圓形通孔上,她或許能理解老師的悲傷和痛苦,這魔法般的造物,擺在她的面前,她卻無法理解。
這是人類曾經擁有過的能力。
現在卻失去了。
半夏回憶起老師還在的日子,那時候她還小,老師帶著她四處撿垃圾,用撿來的垃圾一點一點地構筑起堅固的堡壘。
老師是舊時代的人,她對末日前的世界非常了解,半夏猜測過老師的職業,但后者跟個多面手一樣體現出的強大能力讓半夏無從確認她在災難降臨前究竟是做什么的,老師擅長野外生存,槍法極準,半夏以為她是個軍人,但她又知道怎么搭建用電網絡,懂得修理復雜的家庭電器,這就像個電工——最令半夏驚奇的是老師研究過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的天文和航天工程學(半夏并不知道什么是天文學和航天工程學,這兩個詞是白楊告訴她的),老師曾經收集過大量資料,但最后又被她全部燒掉了。
那些年里,老師坐在房間翻書畫圖,就讓半夏到一邊去玩泥巴,偶爾半夏偷偷溜進房間,可以看到墻上貼著滿滿當當的草稿紙。
“老師絕對是在拯救世界!”半夏這么對白楊說,“她在找辦法趕走這場滅世的災難!”
“可是全世界只剩下你們兩個人了。”白楊問,“這能怎么拯救?難道還能讓所有人死而復生?”
“這我就不知道了,她肯定是在找辦法。”半夏說,“老師那么厲害的人,她可是在災難中幸存下來的唯一一個人誒!幾十億分之一,這樣的人難道不是上天注定的救世主嗎?”
“還有你呢,大小姐,你也是幸存者。”
“我只是被她救下來的人啦,屬于拖后腿的那種。”半夏說,“沒有她的話,我根本活不到現在,沒有我的話,她應該能活到現在。”
“可惜老師沒有留下來什么有用的信息。”白楊嘆了口氣。
“她把自己的資料全部燒掉了。”半夏說,“誰能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呢?我能聯系上你。”
“她要是留給你就好了。”白楊抓了抓頭,“那咱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摸不著頭腦,既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是她沒有留給我,你要是早個五六年聯系上我們,那你就能和老師說話啦。”半夏說,“反正都是穿越時空,你為什么不能把時間往前推個五年?五年前老師還活著,她什么都知道。”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呀,大小姐。”電臺那一頭悠悠地說,“老天賜予我們這個機會已經難得,哪里還能挑三揀四,我也想通上的是你老師。”
“哦?”女孩眉毛一揚,“不想通上我?”
“不…我我不是這個意思。”白楊一下就結巴了,“我是說你老師更有用…”
“我沒用?”
“你有用!”白楊斬釘截鐵。
“我有什么用?”
“你…你是從古至今全人類的最后希望,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最后一人,千金之軀無價之寶的大小姐,全世界智商最高,槍法最準,箭法最好,長得最漂亮,身材最棒的人!”白楊一口氣說完了。
半夏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轉,嘴唇抿起往上勾起小小的弧度,發出溫軟的鼻音。
“哼。”
周四。
王寧那肥胖的身體有一半探在窗外,手里高高舉起兩米長的鞭狀天線,滿頭大汗。
他戴著耳機,先仔細聽了一會兒,接著朝向小區里大喊:“我什么都聽不到!老白,你送話了沒——?”
“沒有——!”
白震遠遠地站在樓下小區的草坪邊上,面前支著一張折疊木桌子,桌上擺著黑色的數字業余無線電臺,他歪著頭用脖子夾住手機,一只手里握著寶峰UV5R業余無線電手臺,另一只手在調試桌上的數字電臺。
“那你他媽的速度快點——!這個姿勢我保持不了太久——!”王寧嘶聲長吼,“我腰要斷了!”
“好好…對,好,沒問題,我待會兒就給你。”
“老白,你他媽的送話了沒有——?”
“沒有——!”
“那你在嘰嘰歪歪什么玩意呢?你在說什么——?”
“老趙給我打電話呢——!”
“他哪來那么多逼話——!”
“我怎么知道他哪來那么多逼話——!”白震先沖著樓上吼了一嗓子,又埋下頭去打電話,“嗯?不是說你不是說你,他是在說他爹逼話多。”
這是他們今天的第六次實驗。
實驗的場面相當大,中繼臺、基地臺、頻譜儀都用上了,王寧和白震已經把遠程控制系統初步組建完畢,他們從今天上午九點開始實驗,一直忙到下午四點,不斷調試設備,以求達到最佳狀態。
不同設備之間的距離被遠遠地拉開,它們分別安置在盡量互相遠離的位置上。
中繼臺和二手725連在一起,擺在白楊房間的書桌上——這是因為二手725短波臺需要借用白楊電臺的這架DP天線,14MHZ的偶極天線有足足二十米長,像個超大的晾衣繩一樣架在屋頂上,沒法臨時假設,只能借用現成的。
而中繼臺需要使用的天線,則是144MHZ的鞭狀天線,兩米長度,他們在改裝計劃中放棄了雙工器,所以簡單粗暴地使用兩根天線,發射機一條天線,接收機一條天線,各用各的,都由王寧拿在手里,舉在窗外。
為了避免互相干擾,王寧應該讓兩根天線盡量遠離,所以他此刻看上去是個高舉雙手探出窗外的奧特曼。
說老實話這姿勢有點驚悚,仿佛隨時就要發射升空,飛向宇宙。
同時白震又搬來一座業余無線電臺,是他找人借來的705。
白震帶著一張折疊桌子下樓,在小區的草坪上支起來,被保安趕了出去。
他換了個地方,在小路上支起桌子,擺上705業余數字電臺,架好天線,又引來了保安,他花了很長時間和小區保安扯皮。
新來的保安認為此中年男子形跡可疑,設備可疑,證件可疑。
白震問你不知道什么叫HAM嗎?我就是HAM。
保安說您要是蛤蟆請回到水池子里去。
白震手里握著UV5R手臺,桌子上擺著705,身邊架著天線,他負責對指揮部里的遠程控制系統進行測試。
這些設備之間將會形成如下信號鏈路:
測試接收時,白震在外面使用UV5R送話,信號被GR3188中繼臺接收,中繼臺的接收機把信號傳輸給725。
測試發送時,王寧使用房間里的725發送信號,725把信號傳輸給GR3188中繼臺,由中繼臺的發射機把信號發給白震,白震的705業余電臺負責接收。
如果發送和接收都沒問題,那么BG4MSR就能原樣復制一套一模一樣的系統。
由于人手嚴重不足,王寧和白震只能一個人當兩個人用,白震帶著手臺下樓,拉開距離,而王寧則戴著耳機守聽信號,同時撐著天線充當人肉架子。
“注意注意,各部門注意。”白震按下UV5R的PTT按鈕,“逆轉未來拯救世界業余無線電緊急指揮部,遠程控制系統第六次實驗,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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