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計劃第一步,找中繼。
白楊在學校里昏昏欲睡的時候,半夏正蹬著破自行車在中山門大街上飛馳。
紫金山距離梅花山莊近得很,半夏踩著自行車沿著陵園路深入紫金山,平直的瀝青路面寬度只剩下以往的三分之二,泥土從道路兩旁緩慢往里侵蝕,大自然的皮膚正在自愈,彌合這些縱橫交錯的干硬傷疤,女孩穿過濃密的樹蔭,車輪骨碌碌地碾過路面,偶爾能驚動路邊草叢里的兔子和野雞,她按照BG4MXH的規劃去找中繼臺,但是還沒騎到美齡宮那個大門口售票處,路就被一個直徑七八米的大坑給截斷了。
“停停停停停停停——!”
半夏驚得猛捏剎車,兩條腿放下來,用鞋底在路面上噼里啪啦地鏟起石子,才把自行車在道路斷口前堪堪剎住了。
她從自行車座上下來,摘下鼻梁上的墨鏡,挑在食指上晃圈圈。
好大一個坑。
坑底起碼深三米。
半夏蹲在坑邊往下看,破碎的瀝青路面底下是淺色的干燥泥土,坑里零零星星地長著幾叢雜草。
不出意外的話這是個彈坑。
或許還是一顆重磅炸彈炸出來的。
但這不是半夏見過最大的彈坑,她見過的最大彈坑在南圖那邊,上次半夏去南圖找資料的時候,在南圖對面的人壽廣場看到一個巨坑,不知道是被什么給炸的,附近所有的建筑物都塌成了廢墟。
女孩直起身子來,左右張望,找找附近有沒有墜毀的飛機。
一般來說有彈坑說明這里爆發過激烈的戰斗,有戰斗就可能有損毀的武器,戰斗機裝甲車什么的,雖然那些燒空的鐵殼子派不上什么用場,但半夏總是習慣性地要找找。
她環顧一圈,頭頂上高高的枝葉忽然簌簌地動起來。
“哇…什么東西?”
半夏吃了一驚,抬起頭來。
一張淡黃色的淡定鹿臉從樹頂上探出來,那真是一個巨大的頭,又大又長,頂著兩個小短角,左右兩邊一對橫向展開的巨大招風耳,還有那該死的眼睫毛,立即就吸引了女孩的注意力,為什么會有如此濃密的眼睫毛?
半夏愣愣地看著它,仰得脖子都酸了。
長頸鹿對人類的出現毫不在意,它仍然怡然自得地咀嚼著嘴里的樹葉,最多瞥了她兩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來。
此時半夏才注意到茂密的灌木叢后隱藏著它的長腿,黃色的皮膚上有不規則的深色斑紋,這兩層樓高的巨大生物抻長脖子只摘樹頂的嫩葉啃,很快第二個鹿頭也出現了,兩頭長頸鹿在這里大快朵頤,大鼻孔探來探去,舌頭一卷就把嫩葉連同枝芽一起扯下來,塞進嘴里“吧唧吧唧”地大嚼。
老師曾經說紫金山有長頸鹿,這還是半夏第一次真正見到它們。
它們不僅活著,還活得挺好。
紫金山的長頸鹿是早年從動物園里逃出來的,看來它們很好地適應了這里的環境,末日時代的氣候發生了巨大變化,其中最顯著的就是氣候變得濕潤,全年的氣溫普遍升高,這給了動植物極好的繁衍條件。
半夏干脆坐下來,撐著腦袋看長頸鹿。
她從上午八點一直看到八點四十,這兩頭長頸鹿吃早飯慢悠悠的。
半夏看著它們邊吃邊挑食,把樹葉扯下來嚼嚼又吐掉,作為全南京市乃至整個江蘇省僅有的長頸鹿,它們距離自己的非洲老家萬里之遙,一輩子沒見過自己在老家的親戚們,也不知道世上還有其他同類,倒也逍遙自在。
長頸鹿們邊啃邊走遠了,女孩拍拍屁股起來。
往大坑對面望了望,那邊的道路狀況極差,路面損毀嚴重,植被愈加茂密,恐怕不能騎車。
“此路不通。”半夏搖搖頭,干脆利落,“打道回府。”
這個路況上不去。
上不去就不上了,回家回家。
“紫金山上不去——!”白楊扭頭朝著門外大喊,“植物太茂密了,試不清深淺!有風險!換個地方——!”
門外的客廳里白震和王寧一邊在倒騰機器,一邊吐槽今天下午市委來的人屁都不懂。
聽到白楊的聲音,兩人抬起頭對視一眼。
“紫金山上不去,該去哪兒找?”
“珠江路。”白震埋頭擰螺絲,“賽格數碼廣場,電腦城那兒,最不缺的就是電子元器件了。”
末日時代的南京市對于垃圾佬而言簡直是遍地寶藏,珠江路上一條街的手機店數碼港,這些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電子元件主板線材在后末日時代根本沒人要,在普通人手里,它們和垃圾無異,但在懂行的人眼中,這是黃金。
去珠江路!洗劫珠江路!
只要肯淘,總能找到自己需要的。
“還有江蘇省無線電管理局,在珠江路280號。”王寧點點頭,“他們平時收繳一大堆黑臺黑中繼,都堆在庫房里,那兒肯定能找到。”
“是珠江大廈上那個?”
“對對,一棟粉色的大樓,一樓是招商銀行。”王寧說,“它在23樓,那兒百分之百準有。”
“讓她去珠江路——!”老爹對著房門大喊,“帶個大麻袋,最好有輛拖車,把那邊的電腦城手機店什么的全部洗劫一遍!能拉回來的全部拉回來!”
周二。
半夏帶著清單,拖著小拖車,從梅花山莊出發。
珠江路也近得很,從苜蓿園大街往上,到國民政府舊址那兒拐個彎,再沿著清溪路往上,從頭到尾走大概一個小時,就到珠江路上。
她手里捏著昨天晚上BG4MXH給的清單,昨晚白震和王寧開著百度地圖高聲密謀,一條路上一家一家地掃過去,覺得哪家最坑,就把它列入重點清剿對象,特別是坑過自己的,寧可多殺不可放過,最后他們發覺一條街上的電腦城,即使兩家里抽三家殺掉,那肯定還有漏網之魚。
奸商啊,都是奸商。
兩人快速列出一張實體清單,稱之為奸商天誅榜,交給BG4MSR。
叮囑她按照這個表格,一家一家地搜刮過去。
半夏拖著小車孤零零地走在大路上,今天是陰天,沒有太陽,天空和城市都是灰色的,她走在道路正中央,每一步都踩在雙黃線上。
路上空無一人,但有廢舊的空車,它們凌亂地停在馬路和人行道上,覆蓋著泥土和落葉,偶爾有車輛攔路,女孩就繞過它,還有牛糞攔路,女孩也繞過它,慢悠悠地往前走。
道路兩旁的綠化帶里栽著白皮的梧桐樹,一路上的建筑物都很沉默,半夏左張望又張望,看那些低懸在人行道上方花花綠綠的招牌,有“益豐大藥房”,有“招商銀行”,還有“華美美容醫院”,有些大門緊閉有些大門敞開著,半夏偶爾駐足往里多望兩眼,她可以像個女王那樣挺起胸膛,可惜所至之處無人喝彩,這是她一個人的城市。
也是只有一個人的城市。
半夏低頭看手里的單子,有百腦匯,賽格廣場,太平洋安防,還有江蘇省無線電管理局,重點是江蘇省無線電管理局,因為那里有中繼臺。
她不認識什么是中繼臺,BG4MXH給她描述,中繼臺是一個黑色的長方體,金屬外殼,帶個把手,里面裝著兩座小業余基地臺,看上去像是電腦主機,但比電腦主機矮胖。
“你挑著擔,我牽著馬!”
半夏輕聲哼起歌。
“迎來日出,送走晚霞——!”
王寧和白震把南京大學的人送出門外,然后一齊坐在沙發上,長出了一口氣。
南京大學的人比市委的人還難搞。
他們躺在沙發上,同時用雙手捂住臉,深吸一口氣。
“老趙這個屌人。”
“老趙這個逼。”
趙博文相當雞賊,王寧和白震以為趙教授臨走之前已經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無論是市委還是南大,派人上門都是來給人給資源解決問題的,誰知老趙啥都沒說,他對市委的人說自己在無委的朋友監聽到疑似國外間諜通信內容,請市委的同志連同安全部門上門調查,對南大的同行說自己朋友家電腦中了聞所未聞的罕見病毒,一開機就自動循環播放硬盤里的黃片,怎么都解決不了,能不能幫忙上門修修?于是人家興沖沖就來了。
進門就問電腦在哪兒?
老王和老白花了整整一下午時間把事情給解釋清楚,期間憤怒地打電話給趙博文,趙博文在那頭振振有詞,你得先把人家騙過來,才能讓對方認真聽你在說什么。
你給人家發郵件,發材料,發什么都不如當面說清楚。
想真正說服什么人,必須面談,任何重要的事都不能指望在網上就可以敲定,否則人家前一天在微信上哦哦哦滿口答應,一覺睡醒就給忘到腦后去了。
你得讓他坐到你的面前!
你和對方的距離不能超過兩米!
你得把你的唾沫星子噴到他的臉上!
你要把他按在墻上不讓他跑!
你要壁咚他!
壁咚!
老趙在電話那頭充滿激情地發表講話,不知道在壁咚誰。
所以最難的一關是請動這些神佛親自上門。
最難的一關他已經幫忙解決了,你們還想怎樣?
好在王寧和白震的努力不是沒有效果,前后兩撥人都表態會向上級反應,并會在后續跟進,擇日再上門進一步調查。
“他們會認真對待這事嗎?”白震問。
“天曉得。”王寧說,“如果是我,我最多回家寫個報告往上級辦公桌一放,后續這報告能不能被人看到就不關我事了,我照常上下班,接孩子上學放學。”
“這就是你一直得副科病的原因。”白震指指他,“辦事不積極。”
“辦事積極你以為就不得副科病啦?”王寧嗤笑,“反正我也看開了,等我退休了,就去開個餐廳。”
“開餐廳做什么?”
“當廳長。”
“你這夢想多半實現不了了,短則三年,多則五年,咱們所有人都得完蛋。”白震嘆了口氣,“老趙那邊推進得怎么樣了?他現在在哪兒來著?”
“上海。”王寧回答,“在八院,他說這是最后一關了。”
“八院?”白震問,“哪個八院?”
“中國航天科技集團第八研究院。”
白震一愣,有點納悶。
“中國航天科技集團第八研究院?他跑那兒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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