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白楊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趴倒在課桌上,近來這段時間他一直把精力放在電臺上,下完晚自習回家就打開拐兩五,和BG4MSR閑聊,和老爹王叔討論時光慢遞和逆轉未來的方法途徑,每天都熬到深夜,第二天還得去上學。
所以早上到學校就睡覺,老師每次從他的座位邊上路過,必要用手里的課本拍拍他的肩膀。
拍一下白楊就醒一下,久而久之,白楊形成條件反射,進化出老師偵測系統,依靠聲學雷達跟蹤,并在腦中建立起老師行為模型,發現老師即將過境,就霍然坐直,老師過境之后,接著昏昏欲睡。
所以他上課時一直是這種狀態:
左側,聲學雷達跟蹤正常!遙測信號正常!老師行動正常!
右側,聲學雷達發現目標!
遙測信號正常!老師行動正常!
老師一二級分離!
老師拋整流罩!
老師太陽能帆板展開!
全場響起熱烈掌聲——一般到這一步就說明白楊睡迷糊了,在做夢。
這套系統時靈時不靈,困倦之極大腦對雷達告警不予反應,屢次被班主任雙向捕獲,班主任劉老師在課間把白楊叫去辦公室,說白楊你怎么搞的,最近上課怎么老睡覺?沒熬夜打游戲吧?
白楊:沒有,老師你放心,我一定沒有啊啊啊——嗯——(打哈欠)
老師恨鐵不成鋼,嚴厲地用手指關節敲敲辦公桌,表示你再這么睡下去,就要從南航滑落到南航了。
從南京航空滑落到南昌航空。
南昌航空就南昌航空吧,白楊心說南昌航空怎么了,南昌航空不是航空啊?
他太疲倦了。
“小白羊!小白羊!”有人推了推白楊。
白楊趴在桌子上睡覺,不用抬頭都知道是誰在騷擾自己,他把肩膀上的手推開,“能不能別來擾人清夢?大少,我困著哪。”
“有東西吃,你吃不吃?”
“不吃。”白楊說。
幾秒鐘后耳邊響起清脆的咀嚼聲,何樂勤這狗東西果然沒給他吃,自己吃了,還越嚼越大聲。
這個逼就是不想讓他好生睡覺。
“你最近比我還能睡,班上有人叫你睡霸了你知道嗎?”何樂勤說,“畢竟不是每個人能靠在椅子上仰天長睡,還張著嘴。”
“滾!”
白楊不想回憶起那些社死場面。
化學課上背靠座椅,仰面朝天,嘴角垂涎,睡姿像是古裝武俠片里中毒橫死。
化學老師稱其為天狗吞月。
“你懂個屁,我天天晚上忙著呢。”
“忙什么?”
“忙著拯救世界。”白楊說,“億萬人的身家性命都系于我一身,你說我壓力有多大啊,晚上能睡好覺嗎。”
白天照常上課,晚上拯救世界。
這設定換個中二少年來那準得激動得渾身顫抖,這是何等拉風,何等酷炫,你行走世間,你與眾不同,手機都得用8848,否則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但為什么白楊一點都不激動呢。
他看過那么多小說漫畫電視劇,正常展開難道不應該是:唯一知曉真相的男主獨自一人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座位,面對還在糾結學習成績的同班同學,面對還在備課上班的各科老師,面對一無所知的蕓蕓眾生,嘴角流露出些許嘲弄些許無奈的微笑,扭頭望向窗外繁茂的綠葉,眼神悠遠,背影高深——
怎么自己拿的不是這種劇本呢?
中國版的高中生拯救世界和日本版的高中生拯救世界不一樣?
“好家伙,你就是半夜出門見義勇為的內褲超人?”何樂勤用力拍了一下白楊的肩背。
“是是是,我就是半夜出門見義勇為的內褲超人。”白楊點點頭,“下次你要是看到新聞,說有個頭上套內褲的怪人勇擒扒手,智斗小偷,肉搏劫匪,還敢扶跌倒老人,那就是我沒錯了。”
“什么內褲超人?”忽然有女生探頭過來,聲音清脆。
是嚴芷涵。
“少兒不宜少兒不宜。”何樂勤按著她的額頭,把她推了回去,“少兒不宜的話題!”
“我是來收作業的!”嚴芷涵掙脫他,“小白羊還沒交作業呢,金考卷45套!”
白楊從書包里抽出卷子,瞄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忘做了。
這張卷子昨天晚上晚自習做了一半,回家就把它忘到腦后去了。
他抽到一半的手又塞了回去。
“怎么了?”嚴芷涵問。
“嚴哥,嚴哥,幫我一個忙。”白楊壓低聲音,“就說我沒帶。”
女孩張了張嘴,有點吃驚,“不是吧?你忘做了?”
白楊點點頭。
“一點都沒做?”
“還差一面呢,大題都沒做。”
嚴芷涵想了想,“那你等等。”
她飛快地跑回自己的座位,從課桌底下的一摞卷子里抽出一張,又飛快地跑回來,塞進白楊的桌子底下。
“喂喂喂喂嚴哥!你怎么能偏心?”何樂勤抗議,“我沒做完的時候你就鐵面無私,小白羊沒做完的時候你就網開一面?你還給他抄,怎么能這樣!”
“你們能一樣嗎?”嚴芷涵翻白眼,“你是慣犯了,縱容你只會讓你氣焰更囂張,小白羊初犯,可以給個機會。”
“你就是偏心。”
“我沒有!”
“你分給我的愛沒有給小白羊的多。”何樂勤說,“我心碎了。”
“去死!”
白楊飛快地抄答案,他覺得全世界大概沒有第二個主角會和他一樣,雖然背負著拯救人類的重任,卻在一大清早伏在課桌上補數學作業。
可這又是何等珍貴的生活?吵吵嚷嚷的學生,笑笑鬧鬧的何大少和嚴哥,還有干凈透明的晨光從門縫里偷跑進來,落在講臺上。白楊心想,若干年后如果末日降臨,他再回憶起這鉆石一樣澄澈又璀璨的日子,會不會恍若隔世?
何樂勤還是以往的何樂勤,嚴芷涵還是以往的嚴芷涵,所有人都是以往的所有人,但白楊不再是過去的白楊,他清楚這安靜和平的生活僅僅只是太陽落山后殘留在天空中的余暉,沒人知道它還能留存多久,沒人知道那個漫漫永夜將會在何時降臨,太陽落下后將不會升起,知曉真相是痛苦的,痛苦在當你醒悟要珍惜那光芒時,已經來不及了。
白楊飛速抄完數學試卷,把兩張試卷交給嚴芷涵。
然后收起中性筆,端正坐姿,像個沒事人似地左看看右看看,他有點做賊心虛,因為抄作業是不道德的行為,白楊的道德標準顯然比何樂勤要高,何大少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抄完六門科目所有的作業,只是沒人給他抄。
“下次你拯救世界也帶我一個。”何樂勤攬住他的肩膀,“我作為你的搭檔。”
“怎么?你也想當內褲超人?”白楊斜眼。
“我當超人!”何樂勤說,“這樣視野好!”
上課鈴響了。
接下來是英語課。
英語課后是化學課。
化學課后是語文課。
語文課后就放學了。
以上就是白楊對一上午課程的直觀感受,除了知道上的是什么課之外,他什么都沒聽進去。
盡管珍貴的正常生活過一秒就少一秒,可白楊著實無法把精力集中在課本和習題上,每一秒腦中都聲音在回蕩,對他說你上課學習沒有任何意義,在場的所有人都會死,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每到這時白楊都想站起來大吼大家別上課了,馬上世界末日了快點逃命吧!
他同時也意識到小說動畫里那些拯救世界的高中生裝逼犯是騙人的,中二少年的幻想當不得真,作為全場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人,那個人的心情一定是沉重的、痛苦的、煎熬的,當真實世界碰到莫大危機時,無論要做什么,裝逼都絕對是放在最后一位的。
放學之后何樂勤與嚴芷涵約他出去吃午飯。
三人一邊閑聊,一邊沿著后標營路出老城區。
一路的車水馬龍,今天沒有太陽,陰沉沉的云層下城市依舊繁華,走著走著白楊抬頭一望,標營門那高大宏偉的灰色城墻佇立在眼前。
三個寬闊的門洞,一共可以通行八條車道。
城門下的人行道上迎面開來一條長隊,大概是旅游團,男女老少都有,衣著五顏六色,領頭者戴著亮黃色的帽子,一只手里舉著把小小的旗子,另一只手里拎著小喇叭,他們吵吵嚷嚷嘰嘰喳喳地擠過來,三人和他們在城門下正面相遇,白楊等人不得不側身貼住墻磚,讓大部隊先通過。
白楊靠在冰冷堅硬的城門內壁上,灰黑色的磚塊觸感粗糙,他注視著這一大群外地人擦肩而過,忽然心想二十年后,BG4MSR那個姑娘是不是也會從這道門底下經過呢?
他扶著墻磚穿過人群,手所觸摸過的磚塊,那個女孩是不是也會摸到同一個地方?
白楊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自己的手,他仿佛能看到一只纖細的手與它重合,兩人在不同時間穿過同一空間,就像穿過靈魂穿過空氣,白楊忽然一個激靈。
他猛然回首。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何樂勤和嚴芷涵停下來,問。
“小白羊?”
旅行團已經走遠了,白楊怔怔地望著那一大群人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剛剛那一瞬間,是否有一位個子高挑的年輕姑娘,扎著馬尾哼著歌,穿著白襯衫和長牛仔褲,背著鼓鼓囊囊的雙肩包擦過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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