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寧和趙博文,老白和小白重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就BG4MSR這件事,他們兩個人交流過許多次。
老白是經驗豐富的老HAM,雖然近幾年來沒怎么碰過業余無線電,但底子還在,他仍然是南京市里頂尖的業余無線電專家。
年輕時他拉著王寧和趙博文玩遠征打比賽,QSL卡片都收了一堆,現在全部貼在白楊臥室的墻上,BG4MXH的呼號曾經響徹全球,國內國外的HAM都知道4區有位大名鼎鼎的BG4MXH先生是個59放送機,碰到誰都是59。
如果這是中古世紀,那么尊貴的BG4MXH男爵白震大人已經在世界版圖上打出了名號,年紀尚輕的男爵之子、繼承了BG4MXH呼號的小男爵白楊離開家鄉參加西征,自東向西,從說漢語到說普什圖語再到說意大利語最后到說英語的地方,世人將無不贊頌男爵的59——
您是?
我是BG4MXH。
啊,您就是大名鼎鼎的59男爵!看看您背上的725,您真的是他!您的59自東向西橫跨天際!
老媽把茶幾上的杯子拿過去洗了,又端了兩個新杯子過來,倒滿白開水。
“老家的房子你回去看過沒有?”白震問。
正在倒水的老媽抬起頭來,“老家的房子?鹿樓的?”
白震點點頭。
“沒回去過。”老媽說,“你都沒回去過,我怎么回去。”
白震并非土生土長的南京人,他六歲時跟隨父母來到南京定居,老家在沛縣鹿樓鎮,白楊的爺爺奶奶在八十年代到南京來做生意,那時候改革開放正如火如荼,膽子大的都在下海,當年白大爺夫婦倆一個在縣信用社,一個在縣供銷社,國營單位雙職工家庭,本是人上人上人,但眼見市場經濟搞得轟轟烈烈,說膽子大的都在發財,于是一咬牙一跺腳,也辭職下海到南京做生意。
可事實證明發財的確實都是膽子大的,但膽子大的沒有都發財。
白大爺夫婦老兩口折騰一輩子,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趁著房價還沒瘋長在手里攢了兩套房,白震結婚時把兩套都賣了,重新買了一大一小兩套,大的這套就在梅花山莊,給白震住,小的那套他們自己住。
他們在沛縣老家還有一棟自建房,每年清明節還要回去掃墓。
沛縣,沒錯,就是漢高祖劉邦的老家,他當亭長的地方。
現在是徐州市下轄的一個縣。
“我們把這套房子賣了回老家住你覺得怎么樣?”老白問。
“神經病哦。”老媽沒搭理他,“你不想要這套房子,想回老家,可以,你自己回去,這房子不能賣,得留給兒子。”
“我打算找個時間回趟老家,把老房子修繕一下,加個地下室什么的。”白震接著說。
白楊略微有些意外地看了老爹一眼。
雖然老爹嘴上說著不信不信,但身體上還是誠實的,這回老家修老房子,不就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后路嗎?
白楊估摸著他回老家遠不止是修繕房子那么簡單,老家在村子里,地廣人稀,那么一大片空地,有足夠的施展空間。老爹是退役軍人,在部隊里當了十幾年的兵,雖然平日里開滴滴顯得像個除了嘴炮一無是處的中年油膩男子,但當自己的家庭面臨重大威脅時,這個懶散的老男人也能變成一面堅固的盾牌。
“除了加地下室呢?”白楊問,“還有什么其他要做的?”
“還要加厚墻體,用混凝土夾厚鋼板,最好要能抵御得住12.7毫米口徑的射擊,另外得堵住窗戶,留出射擊孔。”白震回答,“地下室內得挖井,要有充足的淡水供應,沒有淡水就沒法長期堅守,食物、發電、燃料、藥物、交通工具都要準備充足,至少能讓五個人用三個月。”
白震神情很嚴肅,倒把老媽嚇到了。
“老白你這是怎么了?”
“我在說如果世界末日要來臨了,咱們得趁早做準備。”白震回答。
“那不如搬到新西蘭去,或者澳大利亞也行啊。”白楊深吸了一口氣,“那些地方人少,毫無人煙的,目標更小。”
“搬到那些地方去你也活不下來。”白震搖搖頭,“萬事萬物都有一體兩面性,人群能帶來混亂,也能帶來幫助,根據我的經驗,在重大災難中,還是不能脫離組織,或者說不能離開組織太遠。”
白楊躺倒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
誰也不知道災難降臨時會是什么情景。
萬一是像滅霸那樣,打個響指,地球上的人就消失了一半呢?
那做什么都沒用。
當老爹一字一頓地描述如何建立避難所時,白楊才真正有了即將面對末日的實感,它終于從虛無縹緲的無線電中現形,出現在自己的現實生活中,它真真切切地改變了自己的生活,改變了老爹的談話內容,改變了老家的房子,可以預見的是,它對這個世界的改變接下來會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而且將一發不可收拾。
自己將不可能再重返正常的生活,每天上學放學,周末到萬達看電影,去新街口吃飯,和大少嚴哥一起騎自行車,那些早已習慣的、笑笑鬧鬧的日常生活都將一去不復返,將在不遠的未來消弭成灰燼。
且不可重來。
白楊忽然恐懼起來。
盡管末日尚未來臨,他回過頭去看自己過去的生活,感覺已經截然不同,好像茶幾上的一顆蘋果都忽然變得珍貴起來。
人果然都是這種生物,取之不盡的時候不知珍惜,快要失去時才知道要抓住。
白楊看著老爹老媽的面孔,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會遭到怎樣的破壞,老爹能幸存下去么?老媽能幸存下去么?自己所有的親人、朋友、同學都能幸存下去么?他們會面臨怎樣的結局?何大少嚴芷涵會死嗎?他們會怎么死?會很痛苦嗎?
無力感抓住了白楊的四肢,他驚恐地發現,自己明知最后的結局,卻無力反抗改變它,它就像裹挾著幾百萬噸海水的巨浪一樣撲過來,速度緩慢但無可阻礙,區區一個人的力量,在它面前算得了什么呢?
他努力往前看,在五年后的那個時間點上,有一堵黑色的、無邊無際的巨墻迎面矗立,所有人都會在那堵墻上撞得粉碎。
可怕的是,沒人能推遲那一天的來臨,整個世界都只能眼睜睜地坐以待斃。
翌日。
王寧收到了全新的五顆時間膠囊。
淘寶商家可能也很難理解為什么這位客戶要買這么多時間膠囊,還在快遞包裹里貼心地附了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膠囊無銅,煉之無用,膠囊無銀,賣之無用,膠囊無金,捐之亦無用。
按照約定,王寧準備好了預計要送過去的一次性醫用品,氚管,世界名畫《企鵝與米尼在法庭》,以及約定之外的五水硫酸銅晶體。
王寧在這里留了一個心眼,一次性醫用品也好,氚管也好,都是所有人知道的貨物,所以他要在膠囊內置入一件唯有自己知道的物品,這樣能確保自己能獨立于計劃之外,以免自己被一群人串通起來忽悠。
在事關如此重大的問題上,他誰都不肯完全信任,包括多年交情的老趙老白,他只信自己。
五水硫酸銅晶體也是一個簡單的時間記錄器,學過中學化學的人都清楚,五水合硫酸銅晶體是淡藍色的,但它會在漫長的時間中逐漸風化,從淡藍色變成無色晶體。王寧在時間膠囊內同時放進一包硫酸銅和一包干燥劑,當做氚管之外的時間記錄手段。
在干燥環境里靜置二十年,五水硫酸銅晶體會完全風化成無水硫酸銅,最后變成誰都看不出來是什么的白色晶體。
只有BG4MSR同時答對了氚管的亮度和晶體的顏色,王寧才會相信這事是真的。
而除了王寧本人之外,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時間膠囊內多了硫酸銅晶體,這就杜絕了被合伙串通忽悠的可能,這是他自己的驗證手段。
密封好時間膠囊,王寧再用塑料布層層包裹,最后按照原定計劃打電話給小朱。
王寧穿著背心和短褲,踏著塑料拖鞋拎著兩個大袋子急急忙忙地下樓,小朱已經站在樓下等他了,戴著墨鏡和口罩,還有一頂棒球帽,把臉擋得嚴嚴實實。
王寧上下打量了一下,點點頭表示滿意。
誰都看不出來他是小朱。
“王哥,要我做什么?你這么急匆匆的。”小朱有些好奇,“幫您送什么東西?您手里拎著的嗎?”
王寧的表情忽然就胯了下來。
“小朱啊,小朱啊你一定要幫王哥這個忙。”王寧眼含熱淚,語氣悲憤,語速很快,一邊說還一邊回頭往樓上望,仿佛有人追殺他似的,“要不然我這就去跳玄武湖…你嫂子把我掃地出門了啊。”
小朱大驚。
“這是怎么了呢王哥,你和嫂子之間出什么事了?”
“你嫂子說我出軌。”王寧生無可戀,“說我出軌,要和我離婚。”
小朱大驚失色。
按理來說這種領導家事他不該瞎摻和。
人家夫妻床頭打架指不定床尾就復合了,他一個外人要是指手畫腳,等人家和好了,那自己里外不是人。
“你一定要幫我。”
“好好好王哥你盡管說,我我我義不容辭。”
“麻煩你幫我把你嫂子指認的出軌對象帶走,抓緊時間,盡快帶走。”王寧長嘆一口氣,“她說這些東西在家里一天,就不讓我上床一天…她只搜出來一個就鬧翻天了,要是把這些全部都搜出來了那還不要命啊。”
小朱視線落在王寧手里的黑色塑料袋上,頓時嚇了一大跳。
這是王哥的出軌對象?
怎么還分幾個袋子裝呢?
“王…王哥,這…這袋子里裝的是什么呀?”
小朱做好了逃跑準備。
王寧湊近一步,左右張望沒有人,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
“飛機杯。”
小朱石化當場。
“你嫂子說我用這東西就是對她不忠,公糧不交,偷稅漏稅,她把找到的那個用菜刀劈了,把我嚇得半死,這才把剩下的連忙搶救出來,這下沒地方放,可我也不想扔啊,你懂的,可都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好東西,對子哈特,銷毀了豈不可惜?”王寧接著說,“所以麻煩你幫我去把它們轉交給我朋友暫存,等風頭過了再取回來。”
“王哥,你——還要——取回來?”
“當然,畢竟跟了我這么多年,有感情了。”
小朱愣愣地點頭。
就是再給他一個腦袋,他也不知道自己被王哥叫過來是幫這個忙,還轉交給朋友暫存?如果被朋友用了怎么辦?
拎了拎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沉甸甸的,小朱往里面看了一眼,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張妖嬈的圖,白花花的臀波乳浪。
單純善良的小朱沒有多看,連忙收回目光,非禮勿視。
同時暗暗腹誹:
好家伙,這么多?王哥這是在手動開后宮呢?
王寧接下來把具體的接頭位置和時間告知小朱,跟他說接頭的人很好找,去找在這種大熱天和他一樣戴墨鏡口罩和帽子的人就是,找到之后不要多話,把袋子交給他即可。小朱點了點頭,他總算有些理解為什么王哥要讓自己包裹得這么嚴實,運送這東西確實得擋著點。
小朱拎著袋子出發了。
計劃開始運轉。
王寧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區門口,收回表情,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烏鴉烏鴉,貨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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