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其實都是暗中標好價格的,世上所有人在過著美好生活的時候,都因為有別人在默默地付出。
娜哈成了執燈女童,一個普通胡人女孩一下子就變成了人人羨慕的福瑞象征,在大唐,再無人種之別,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
云初希望這個孩子永遠都幸福下去,認為上蒼待她極好,認為這件事是老猴子特別關愛她才有的好事。
所以,云初永遠都不會告訴別人,他曾經在國子監里用自己最拿手的烏朵投石殺死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該死的人。
抄寫《禮記》其實就是一個加深印象的過程,之所以要熟讀《禮記》目的就在于要把里面的內容爛熟于心,并在日常的生活中不知不覺地遵循里面的教誨。
共有五千兩百七十個字的《禮記》不是一天就能默寫完畢的。
所以,云初在默寫了一半的時候,就聽說一些不專心學業的同學說,延康坊的西明寺著火了。
然后,一大群人就沖出教室,朝五條街道外的延康坊看過去,果然,那里濃煙滾滾,雖然看不見大火,想必這場火勢非常得大,以至于濃煙幾乎籠罩了小半個西城。
原本在這里還在搜尋殺人兇手的黑衣人們,立刻就騎著馬跑了,看樣子,他們似乎顧不上這里。
云初看了一眼,就重新回到教室,繼續默寫《禮記》,狄仁杰也從外邊回來了,盤腿坐在蒲團上想了一會,就直接問云初:“你丟石頭能丟多遠?”
云初頭都不抬地道:投槍,我應該能丟五十步,如果在馬上投擲又順風,可達八十步。
丟石頭沒有算過,不過,一塊半斤重的石頭,不用助跑的話,三十步應該是可以的。”
狄仁杰點點頭道:“我計算過了,從我們教舍門口到許彥伯落馬的地方有六十七步,中間還隔著一排教舍,聽到許彥伯慘叫聲的時候,你在教舍門口。”
云初點點頭道:“你說的一點都沒錯,許彥伯之死跟我沒有半分關系,盡管當時看到他縱馬傷人之后,就很想弄死他。”
狄仁杰瞅著云初道:“為什么我還是覺得是你弄死了許彥伯?”
云初放下毛筆嘆口氣道:“所以,你在得知死者是許彥伯,是許敬宗心愛的孫子之后,就刻意地在教室門口大叫,你是希望我逃跑呢,還是主動暴露?”
狄仁杰皺著眉頭想了一回道:“通風報訊的可能更大一些,畢竟,我也不喜歡許彥伯,看他縱馬傷人的那一刻,我也想把他從馬上拖下來毆打一頓。”
云初從懷里取出早上裝的兩枚雞蛋,隨手遞給狄仁杰一顆道:“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狄仁杰接過雞蛋,一邊剝皮一邊道:“狄仁杰,字懷英。”
正準備吞咬雞蛋的云初愣了一下,馬上道:“你如果還沒有找到居住的地方,就來晉昌坊吧,那里有很多非常適合學子居住的房子,雖然是草房,但是呢,里面非常得干凈,有很大的窗戶,清晨迎著大慈恩寺的鐘聲推開窗,就能看到壯麗的大慈恩寺。
再加上那里的墻壁潔白如雪,門外纖塵不染,有小橋,流水,人家,開春之后更有無數的花草樹木可以悅目。
冬日,雪落屋頂,屋內卻爐火熊熊,溫暖如春,擁衾被讀禁書,豈不快哉?”
狄仁杰聳聳肩膀疑惑地道:“有這樣的好地方?恐怕價格不便宜吧?”
云初笑道:“春日有花,夏日聽雨,秋日觀殘荷,冬日沐雪,這般的好去處,你只需要一月付出八十文的價格就能拿到,你還覺得昂貴嗎?”
狄仁杰依舊懷疑地道:“真有這樣的好去處?”
云初攤攤手道:“我就是晉昌坊的里長,怎么,連我的話都不信?”
狄仁杰搖搖頭道:“信者,人言也,你的話,尤其不可信。”
“為何?”云初側過身子,狄仁杰這般說話,真的有些侮辱人了。
狄仁杰一邊咬著雞蛋,一邊道:“你若只說,晉昌坊有空屋可租借,我一定相信。
你既然浪費了許多口舌,夸耀你晉昌坊,那么,即便是那里有空屋,也一定不如你所說的那般好,應該是糟糕到了極點,才會讓你不吝溢美之詞。
我說得可對?”
云初攤攤手道:“這時節冬日沐雪一點都不差啊。”
狄仁杰冷哼一聲道:“定是屋頂漏雪!”
“你到底去不去?”云初開始變得煩躁了。
“去,去,去,大家都是學子,你不要動不動就捏拳頭好嗎?”
云初抽抽鼻子道:“看你人緣不錯,多找一些人過去,我那里房子多。”
“有多少房子?”
“五百間。”
“咦,你家家產不少啊。”
云初嘆口氣道:“我家哪來那么多的房子啊,都是晉昌坊百姓以前的房子。
當今天子為了孝敬母親要修建大慈恩寺,一聲令下,晉昌坊近半的百姓就要拋家舍業地離開,官府用地,自然是往寬裕里征收,等大慈恩寺修建完畢,還剩下上百座房子白白的空在那里…
晉昌坊里的坊民,大多是工匠之家,家中從無隔夜之糧…為了晉昌坊里的百姓多一口吃食,我下令讓工匠們將那些空房子收拾出來,準備租給四門學學子,如此,學子們有一個便宜的居住地,坊民們也多幾口吃食,那里的孩子臉上也不再有菜色。”
聽了云初的訴說,狄仁杰有滋沒味地吃完了手里的雞蛋,嘆口氣道:“果真是苛政猛于虎嗎?如此,只要那里的屋舍能居住,我便幫你。”
云初瞅著狄仁杰道:“是幫助那些坊民,我有什么可幫的,家中錢糧不缺。”
“能去一觀嗎?”
“這是自然。”
“我今日就約同窗共去。”
“我在家準備酒菜,歡迎你們。”
耳聽的教舍外邊喧嘩一片,云初,狄仁杰就跑出去觀看,推開人群,立刻就看到一個頭發斑白的老者,撫摸著許彥伯的尸體失聲痛苦。
“這就是許縣男?”云初問狄仁杰。
狄仁杰撇撇嘴道:“與兒子有奪妻之恨的人,早就斯文掃地了。”
云初發現許敬宗這時候已經從孫子的尸體上起身,開始目光炯炯地朝四周看,似乎要把圍觀人的模樣牢牢記在心中。
想到這個老賊的可怕,云初趁著許敬宗的目光還沒有抵達他這里,就轉身回去了。
云初到家里的時候,老猴子先他一步回來了。
瞅著正在喝茶的老猴子,云初笑道:“大明寺著火了,只是,為何是白日縱火呢?”
老猴子喝一口茶道:“更加的出其不意。”
“放火的人跑出坊門了嗎?”
“沒有。”
“不會把你供出來吧?”
“他們都死了。”
“自殺?”
“涅槃。”
“又是和尚啊…你們總是說善哉,善哉,為何辦起事情來比俗人都狠?”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生死又有什么分別呢。”
“為什么一定要我來對許彥伯進行最后一擊呢?”
“還記得姑臧城外那些和尚攻擊我的事情嗎?”
“記得。”
“你為何不出手?”
“我出手了,要不然哪來的八牛弩幫你把和尚們統統射死?”
“云初,你不能總是選擇置身事外的,你不能處處都依靠自己的智慧躲過所有的羈絆。
你不能只要好處而不付出代價,這樣一來,你接受因的好處,從不承受果的痛苦,這樣是不對的,你自己一個人成不了一個世界。”
云初也端起熱茶啜飲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獨自成不了一個世界,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個人不能代表一個世界呢?”
還以為說出這句話之后,老猴子會勃然大怒,很奇怪,老猴子沒有發怒,更沒有反駁,而是用一種奇怪中帶著敬畏的眼神瞅著云初。
“佛說: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玄奘誕育出來了一個世界嗎?”
云初瞅著老猴子的眼睛認真的道:“可能是真的。”
“你以后會藏在你的世界里不出來嗎?就像天竺那個象鼻神?”
云初不知道象鼻神是哪一個,他只知道印度好像有一個神長著大象的鼻子,極度能吃。
所以,他只好搖搖頭。
老猴子愉快地道:“這就好,這就好,沒有了你跟娜哈,我在長安真的很寂寞。”
“照顧好娜哈,別讓她在寺廟里覺得害怕。”
“玄奘待她極好,還在她的眉心點了一道紅蓮紋。”
云初皺眉道:“娜哈還小,不能刺青。”
老猴子搖搖頭道:“玄奘用自己的血調和了朱砂為娜哈刺上去的,可謂榮寵之至。”
云初皺眉道:“朱砂有毒!”
老猴子瞅著云初,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玉盒,打開之后里面裝滿了朱砂,只見他用手指沾了一些朱砂放進嘴巴里,挑釁般得瞪著云初。
“夜不能寐之時,我就用朱砂安神…”
云初很著急,他不知道玄奘的血液里會不會有什么不好的病毒,更不知道娜哈的眉心被刺青之后會不會發炎,總之,一時間,心亂如麻。
古人吃毒藥都吃習慣了,重金屬一個勁地往肚子里送,好像家常便飯一般。
“從今往后,這道紅蓮紋便是娜哈的護身符,將伴隨她一生,也能保護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