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四。
諸事皆宜。
池家村迎來一場大事,土地廟蓋好了,星子觀的居士抱著土地公的泥塑,在全村人的圍觀注視下,將泥塑神像放進神龕之中。
隨后又是一場簡陋的禳災祈福流程,正式完成了土地廟的祭祀儀式。
廟前立有一塊碑。
碑文是土地廟集資善款名單,位列榜單前兩位的,赫然是分別捐獻五百元的“池修田”和“池修園”。
接下來上百戶里,都是幾塊錢到三五十塊不等,只有四五個捐一百塊的。
池家村是小村,全部人丁也就五百多口,除了住在一道坎這邊的十幾戶,其他戶都分布在周圍山下和馬路兩旁。
送走星子觀居士。
村民們紛紛前來祭拜土地公,池橋松跟著上完一炷香就溜了,其他人祭拜完不急走,就在馬路邊敘話。
“修田大哥,可能請你家小松主任幫個忙。”
“你說。”
“我家小孩想練武了,想請小松主任幫忙插個班,讓他現在就去學武,不然他在家都荒廢掉了。”
“沒去上學嗎?”
“去了,問問題回答不出來,被老師一頓打,然后打死都不去上學了。”
“那他進了講武堂,能練下來嗎,講武堂的老師打起人來,可不是學校里面的老師那樣輕巧了。”
“沒事沒事,不好好練武,打死不屈。”
“那我回頭跟小松講一下。”這點小忙,池父并不推辭——池橋松的師父是講武堂首席講師,塞個插班生根本不叫事。
池父這邊被人圍著。
池母、二嬸更是扎在了婦女堆里,吵吵鬧鬧都聽不清在說什么。
二叔那邊也被人圍住,七嘴八舌聊得火熱:“園子,你這身衣服是牌子貨吧。”
“夢中麗娜牌子,電視上經常做廣告的那個,小松逛商場的時候非要給我買一身。我說我天天扛大鍬把子,讓我穿這個名牌干什么。”
“小松主任孝敬你這個做叔叔的,你不穿干什么。”
“你現在能穿得起。”
“小孩給買衣服就穿,比起吃掉喝掉,穿在身上它掉不掉。”
“是哦是哦,小松這孩子就是孝順,記得你這個叔叔從小把他一把屎一把尿養大呢!”
同村人的恭維,讓二叔笑得合不攏嘴:“我也沒正經養他,我那時候窮啊,就給口米面吃。不過不管怎么講,大哥大嫂當初不在家,我自己餓肚子,也不能讓我大侄兒餓肚子。”
池橋松溜回了山。
小姑父正在給院子里砌花壇,這是小姑的主意,說院子里什么都好,就是沒有花園,顯得太枯燥單調。
“回來了啊。”
“嗯。”
“你爸他們呢?”
“在馬路邊拉家常,一時半會估計回不來。”
小姑父是個精明人,笑道:“他們窮了半輩子,現在你有出息了,肯定想要在親戚面前多風光風光。”
“其實沒多大意義。”池橋松拎來一桶水泥。
“什么叫意義呢,人嘛,就像小松你一心習武,都有一點自己的追求。”小姑父一邊說著,一邊嫻熟的拿起一塊紅磚。
用瓦刀挖一團水泥糊上去,抹平,兩頭多余的水泥斜著鏟掉,然后砌上去,再用刀背磕一磕,確保紅磚一條線齊平。
他本來是個城里的伙計,現在來到農村種田,田還沒來得及種幾畝,先把洗菜喂雞、砌墻修路學會了。
“對了,小松,問你個事。”
“什么?”
小姑父停下砌磚,好奇的問道:“山上那個竹屋,到底是誰在住?”
“我還以為小姑父你不會問呢。”池橋松笑了笑。
“你爸是不讓問的,但是你也知道,小姑父好奇心太重,不問個清楚,總感覺心里面像貓抓一樣難受。”
“我懂。”
池橋松沉吟著說道:“是山里面的隱士,與我有些羈絆,我請它來池家山坐鎮,我不在的時候可以守護池家山。”
小姑父點點頭,又追問道:“不會是彭蠡四鬼里面的…”
“怎么可能,彭蠡四鬼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邪修,讓我收留我也不放心啊。”池橋松哭笑不得,連劉長遠都宰了,怎么可能收留這些邪修。
他解釋道:“是山中煉氣士,我救了它一命,它傳我氣功,并承諾庇護池家山三十年。”
相傳深山中很多煉氣士,離群索居,體會自然。不與世俗打交道,專心修煉氣功,動輒閉關辟谷百日。
無毛老狐涂山孑,已經不食谷物、服氣而生,稱一句煉氣士不為過。
小姑父將信將疑:“可靠嗎?”
“可靠,可以性命相托的可靠。”
無毛老狐一縷生魂托庇于池橋松名下,等于生死拿捏在他手中,可靠度自然拉滿——除非哪天涂山孑活膩歪了。
“那就好,那就好。”
小姑父心滿意足,這個答案不管可信不可信,至少滿足了他的好奇心。而且也讓他心底多了一份安全感。
一道坎經歷的幾次邪祟、邪修事件,多多少少讓他有陰影。
一個人呆在池家山上時,總覺得會不會有什么妖魔鬼怪沖出來,或者跑來一名通緝犯,拿刀就砍的那種。
現在池橋松明確說明,山上有高人隱士庇護。
他便踏實下來。
“有了土地公,安心嘍。”
池家村的村長,背著雙手,看一眼夕陽余暉灑落在土地廟,表情十分滿足。
法面輪王劉長遠死在一道坎,自爆的穢氣污了整座山,當時他就在家中,忽然被穢氣吹臉上,就感覺到眼前出現不知道多少鬼魂。
嚇得他差點尿出來,晚節不保。
雖然星子觀的玄寒子住持,喂他一碗符水,將鬼魂幻想破除,可是睡在臨時旅館中,晚上還是會時不時噩夢。
苦等一個月,終于把土地廟建好,迎來了土地公。
村長覺得今晚終于可以睡個好覺,溜達著步子,回到馬路對面的新房里——縣里已經給蓋了新的平房。
夕陽西下。
最后一抹金色的余輝,緩緩移出神龕。
隨著光線的消失,土地公微笑的臉,迅速陷入昏暗之中。星子觀的雕塑手藝不太行,土地公的臉有些歪,在昏暗中顯得有些陰森。
驀然。
土地公兩只筆墨蘸出的眼珠子,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下一刻,神龕前桌子上擺放的香爐,還未燒完的半截香,升起裊裊煙霧,打著轉兒飄向土地公的鼻孔里。
鼻孔只是泥塑上點了兩個癟凹。
但此時這兩個癟凹仿佛無底洞,焚香的煙氣源源不斷飄進去,風吹過來都吹不散這煙氣,持續到一炷香全部燒完。
土地公的眼珠子,又晃了晃。
夕陽徹底被遠山遮擋,土地廟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