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況別說王聚勝,陳凌也想象不到啊。
自己老老實實,窩在家里也不張揚。
這…咋就一下子整得跟大明星似的,這可真是生活處處有驚喜啊,有驚無喜的驚喜。
好在現在的人們就是為了看看熱鬧,看看他這個最近兩年名聲有點大的年輕小子是個什么模樣,到底是兇神惡煞,還是三頭六臂啊?
和后世的追星族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也沒追星族那么瘋狂。
加上鄉里的領導也認識他,喇叭里喊了喊,很快讓人群散去了。
陳凌汗顏,實在不想出這種風頭。
暗暗告戒自己以后可要更加低調一些才行。
今天的天氣不錯。
離開鄉政府,出了長樂鄉之后,路上的行人不算少。
騎自行車的,騎驢的,趕車的…
零零散散,隔一段距離就能碰上一個,與陳凌的拖拉機擦身而過。
大多帶著貨物。
現在過了農忙時期。
已經不用整天守著那一畝三分地了。
大家不是做點小營生,就是找個地方給人干活,都是為了賺錢湖口的。
今年雖說出去打工的不少,但人離鄉賤,舍不得出遠門的不在少數。
所以便找些能做的,當下賺錢的小買賣四處奔波。
“爸爸!爸爸!”
離長樂鄉越來越遠,商道越來越近,山路變得逐漸寬敞起來的時候,睿睿在旁邊扯著他衣服叫了起來。
“怎么了?尿尿還是拉臭臭?”
“那個,那個…”
睿睿胖乎乎的小手往右邊一指。
“啥?”
陳凌還以為這臭小子又發現啥山鳥小獸,要下去追呢。
結果往車后側一扭頭,剛扭過去就聽到有人喊:
“二黑子,你干啥呢,扒人家車干啥?”
原來是個黑瘦猴一樣的大半小子,騎著一輛破舊的二八大杠,一手抓著拖拉機,一手握著自行車的車把,在跟著拖拉機往前走,搭順風車呢。
“二黑子,快撒開手。”
另一個也騎著車子,但年紀明顯要大幾歲,和陳凌是差不多的年紀。
兩人的車子后邊都有兩個大竹筐,和一個大大的網兜。
“咦?你不是那個誰嗎?四妮兒家的?”
陳凌瞥了一眼那個和自己年紀相彷的青年,覺得面熟得很,再一想,這好像是四妮兒家的女婿啊。
“呃,富、富貴叔?是你啊。”
那羊頭溝的青年也瞬間認出來陳凌了,當即就有些尷尬。
然后沖那個半大小子呵斥道:“二黑子,你他娘的快撒開手,這是陳王莊的富貴叔,你敢扒他的車,小心回去我揍你。”
“哥,都騎了這么遠,俺累得慌。”
那黑瘦猴一樣的半大小子頓時叫屈,同時大膽的打量陳凌:“那個,叔,你是俺嫂子那邊的人嗎?俺可以扒一段車不?就這段道挺寬的。”
“呵呵,行,你扒一段吧,沒事的,我開慢一點。”
陳凌笑呵呵的點點頭。
半大小子到底年紀小,聞言頓時喜形于色,高興的叫道:“哥,你看到沒?這個叔讓俺扒車的。”
扒車,一個意思是指車匪路霸扒竊火車、汽車上的貨物。
這個扒車,應該念爬,扒手的扒,是偷東西的意思。
而鄉下常見的扒車,沒有這個偷的意思了。
就是順路搭一下子車那種。
在這年月很常見。
哪怕是縣里,市里也常見。
沒錢買票回家的,去扒公交車,扒拖拉機、大貨車的,大有人在。
有的司機見了這種會破口大罵。
但有的司機就算知道了也不阻止,會默許,好心帶上一程。
而有更好心的,更是會讓人進到車內來,怕在外邊扒車有危險。
當初的陳凌也沒少干過這事兒。
所以他看到這半大小子的行為。
不僅沒啥生氣抵觸,反而心間涌起滿滿的回憶。
這個年月有這個年月的所謂‘野蠻與落后’,但也有一份它特有的純真。
快樂好像很簡單。
“咦?人呢?”
陳凌一個失神之間,發現身后兩人都不見了。
不會剛讓他倆扒車,就出啥意外了吧?
不應該啊。
這條路這么寬。
自己車速也不快,穩穩當當怎么會有事?
正想把拖拉機停下來看看。
就見四妮兒女婿帶著半大小子用力的蹬著車子跟了過來。
那黑瘦猴一樣的半大小子不知從哪兒掏出來兩個桃子,作勢要遞過來,“叔,接著,給你,給娃吃。”
然后說著話嘿嘿笑著道:“俺晌午的時候,在半路上從別人桃園偷了幾個,已經洗過了,這桃子甜得很。”
少年人沒什么心機,什么都寫在臉上,連表達謝意都是這樣簡單直接。
陳凌也不會駁了他的好意,探手接了過來。
讓兒子捧著一個,自己拿到手里就單手握著方向盤,單手拿著桃子卡察卡察啃了起來。
旁邊,四妮兒女婿很是無奈,依舊喋喋不休的提醒道:“跟你說了這是陳王莊富貴叔…”
“哥你在都囔啥?”
那半大小子單手搭著拖拉機,迎著山風,很是瀟灑的回過頭笑道:“你也一塊來扒車啊,可帶勁了,還涼快。”
這時,陳凌三口兩口把桃子吃完,桃核吐出去,回頭對他們道:“今天拉了一車東西,后車斗堆得又高又滿,不然可以直接載上你們。”
“哇,叔你真好。”
堂兄弟的表現,讓四妮兒女婿越發無奈:“…這是富貴叔,你嫂子家的富貴叔,咱們自家人,你說好不好?”
他前后重復了好幾遍。
二黑子這才有點反應過來。
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想這什么。
而后勐地抬頭,驚叫道:“嫂子家的富貴叔?他就是陳王莊的陳富貴?怎么這么年輕?”
然后眼神從剛才單純的善意熱情,一下子變成了熱切的崇拜。
哇哇亂叫道:“叔,俺聽說了,你前陣子打老虎了是不是?”
好家伙,一張口就又開始提這事兒了。
可見武松打虎比啥都深入人心。
要是真演了武松,上了電視,那以后干脆別回家了。
回家就讓人看猴子一樣圍觀,多沒意思。
不過少年人那熱烈的崇拜,還是讓陳凌有點心頭發熱,愿意多說兩句的。
簡單聊了聊。
四妮兒女婿也逐漸放開了,嚴肅的表情也變成了笑臉。
他最開始也是挺崇拜陳凌的,但自從知道陳凌和老丈人王立獻家的關系,其實這個崇拜更多就變成了敬畏。
哪怕這大半年也沒見過幾次。
總是王立獻家農忙或者有什么事情,才見到陳凌。
但不妨礙他對陳凌的尊重。
所以這一見面,才會有點嚴肅對待,不想讓小堂弟在人家跟前亂蹦跶。
“你們兄弟倆干啥去?羊頭溝到這邊可不近!”
“俺們是去風雷鎮那邊兒山上收雞的。”
“收雞?”
“對,俺哥倆收了雞,當天收當天賣,收完坐船就到市里去了,賣到市里的燒雞鋪子。”
“哦喲?這買賣聽起來行啊!”
陳凌眉頭一挑,心想本地除了黃牛肉,就是燒雞是一大特色。
后世黃牛肉都沒了,但燒雞還在,而且還上過美食紀錄片呢。
足有上千年歷史。
而這個時候,說實話,當地的燒雞比后世還要紅火。
原因也簡單。
后世發展快速,美食多種多樣,人們可選擇的東西太多了。
而現在,很多當地人一下子能想到的美食,就是燒雞而已。
掙到錢了,就盼著來一只燒雞解饞。
能不紅火嗎?
“風雷鎮那邊的山上,養的雞很便宜,雞蛋也便宜。俺跟你說實話把叔,有一回,俺哥轉了幾個寨子,收了一大筐雞蛋,結果不小心,下山摔了一跤,摔碎了半筐,但就這,拉到市里還是賺的。”
二黑子嘿嘿笑道。
四妮兒女婿也說:“當初回到家,俺家俺叔伯家可是把雞蛋吃過癮了,炒的蒸的,弄了大半鍋,足足吃了好幾頓。”
畢竟摔碎的雞蛋也舍不得扔啊。
碎的,沒流出太多的,能帶回去的帶回去。
全碎的,當場生火就烤了吃了。
一點也不肯浪費的。
“現在雞蛋不好弄了,雞還可以,有得賺。”
“那倒是,你們收雞挺不錯的,咱們市里燒雞出了名的好吃,從山里收雞賣也穩定。”
“哇,叔你也覺得這買賣行嘛,那俺們底氣一下子更足了,以后可得好好干。”
在他們心目中,以及這兩年的各種傳言里,陳凌可是最會賺錢的了。
得到他的認可,他們的信心一下就更足了。
跟打了雞血似的。
趕這么遠的路,路上有陪同說話,也能緩解趕路的無聊與枯燥。
不過他們倆也沒一直扒著陳凌的車走到風雷鎮,剛入風雷鎮下邊的村寨就停下了,開始轉彎從山道拐入小路,上山下坡往村寨里收雞去了。
其實和他們聊了一路,陳凌也有點關于自家雞鴨以后怎么處理的想法。
但仔細思索,仔細衡量,暫時自己家的雞鴨鵝主要就是靠賣蛋,肉質雖然也是上乘,可要說大批量的去賣,還不用太著急。
就先把這個事暫時記在心里。
同時也有點感慨,這時候的人為了賺點錢確實不容易。
像以前的二舅哥王慶忠,也是跟著馱馬隊走村串寨,販運倒賣糧食,一天要兜兜轉轉的走多少路,翻幾座山,他們自己有時候都數不清。
四妮兒女婿這個也是,在村寨收完雞,啥時候收夠了就要立刻往市里走。
一收一賣,走這一趟,來回最少需要三天時間。
當然。
辛苦歸辛苦,也比種地見錢快。
這年月因為信息技術不發達,信息交流不頻繁。
價格是很不透明的。
貨物的價差可以拉到很大差距。
大山深處的東西尤其便宜,到了市里轉手一賣,輕松就翻了幾倍的。
就如同那二黑子所說,他堂哥摔碎了半筐子雞蛋,到了市里還小賺一筆呢。
所以…
辛苦點就辛苦點,能賺到錢也心滿意足、心甘情愿,甚至渾身干勁,一月連干幾趟也不覺得累。
“如果我沒有洞天,沒有一夢知前世,是不是也會這樣呢?”
望著捧著小水壺,嘴里嘰里咕嚕的都囔不停的兒子,陳凌灑然一笑。
想那么多干嘛,現在這樣就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