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好了,是白米飯,菜是王素素和陳凌一塊炒的。
當地的習俗是這樣的,回門宴第二天,閨女要像沒出嫁前做姑娘的時候一樣,給爹娘熟盆熟碗的做頓飯,以盡孝心。
但王素素有孕在身,不方便守著灶臺煙熏火燎的忙活,還是得陳凌來當燒菜的主力,她就在旁打下手了。
除了幾道家常菜,陳凌還特意做了干鍋冒菜,后世的冒菜算不上好東西,但放在現在這年月卻是大殺器,香味飄出來比方便面還要勾人。
陳凌帶的調料夠全,出鍋后半個寨子都是濃郁的辣香味,讓人禁不住狂咽口水。
有的人家甚至走出門來,嗅著鼻子四處張望,心里大罵著,想看看是哪家飄出來的。
王慶忠和郭新萍回到自己家換了身衣服,往這里走的時候,也聞到了這股濃烈勾人的香味,兩人用力的吸了兩口,對視一眼,心想家里這是在燒啥菜哩,咋這香。
便加快腳步,匆匆往家趕。
兩人趕了老遠的路,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哪還等得及。
“阿忠,走這么快,是趕著回家吃肉去吧?”
“你妹子嫁的離縣城那么近,是不是日子可好過了,這一回來就天天燉起肉來了,這味道真香啊,聞著怪饞人哩…”
“啥時候讓你妹夫也請俺吃頓肉啊?”
有同輩的青年漢子舉著碗出來,對王慶忠夫婦開玩笑。
“就你?吃肉?”
王慶忠斜他一眼,“我腳后跟還有兩塊死肉疙瘩哩,你想吃我給你刮下來,放你碗里。”
說完,拉著媳婦匆匆走了過去。
留下一陣哄笑。
回到家。
便說笑著落座吃飯。
今天陳凌燒的幾道菜,味道都很出眾。
但最受歡迎的不出所料,果然是那道干鍋冒菜。
大半炒鍋,倒進瓷盆中,油汪汪的冒著熱氣,是鵪鶉蛋、丸子、豆腐、粉條、土豆、藕片,以及昨天剩下的鴨腸、鴨血、豬肚、火腿…
滿滿的整瓷盆,量是相當的足。
吃進嘴里辣爽辣爽,滿口噴香,一下子就把幾人征服了。
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娃娃,快子都往盛冒菜的瓷盆里面伸,幾雙快子你來我往,根本不停,都快打架了。
也顧不上說話,全在埋頭扒飯,王慶忠更是嘴里不住嚷嚷著好吃。
連家里的老貓也早早的趴在桌子旁,仰著腦袋等人投喂。
等瓷盆的冒菜見底了,幾人還是有點意猶未盡。
陳凌和王素素兩人則一直沒怎么動,全是挑著清澹的素菜在吃,同時照顧著王真真,還有兩個小侄子,夠不到的,就給他們夾幾快子到碗里。
對于兩人,不僅高秀蘭老兩口,連王慶忠夫妻兩個也是越看越滿意。
“娘,今天你閨女跟你女婿一起給你做飯,你高興了吧?”
郭新萍湊到婆婆跟前小聲道。
“那可不是,我高興壞了。”
老太太瞅了眼二兒媳,笑容滿面的對王慶忠和陳凌問道:“你們兩個跟你爹喝幾杯吧?菜還剩著不少哩。”
“我不了,昨天夜里喝的有點多,今天喝不了了…”
王存業擺擺手,對陳凌道:“你跟你二哥喝吧,我去給你們拿酒。”
“我來,我來…”
陳凌急忙起身跟著走過去。
抱了半壇子酒,兩人用酒盅倒上,就準備開喝。
王慶忠舉起酒道:“凌子,你二哥我不咋會說話,以前聽大哥回來講的那些,我還打算讓你跟著我販糧食來著。”
“現在見到你們越來越好,我心里頭高興,以后你和素素好好過日子,有啥事需要幫忙,我跟大哥隨叫隨到。”
說完,仰頭舉杯,一盅子二兩白酒咕冬下去了。
陳凌見此二話不說,也跟著一杯飲盡。
“哈哈,好樣的。”
王慶忠笑著贊道:“咱哥不愛喝酒,我在家從沒喝盡興過,今天咱哥倆好好喝一場。”
“二哥,等啥時候不忙了,也帶著嫂子跟東東去我們那兒玩幾天,到時候我天天陪你喝…”
“哈哈,好。”
一大家子說著話,陳凌兩人不時的碰兩杯,干兩杯酒。
桌上的菜,除了冒菜,大部分還沒動。
豬頭肉、青椒炒豬肝、椒麻雞絲、爆炒鴨血、糖醋魚…
王慶忠這次算是吃痛快了,也喝痛快了。
一個勁兒的對王存業說,從來沒打過這么富裕的仗,今天是沾了陳凌的光了。
說著還直松褲腰帶。
他常年干體力活,飯量大。
陳凌的飯量更不必說。
大半桌子菜,就這樣被兩人在喝酒閑談中掃進了肚里,倒是省了晚上吃剩菜。
飯后,郭新萍去廚房一通忙活,給眾人燒好水,沏上茶。
而后一家子人,婆娘們帶著娃娃坐在床邊,圍著王素素帶來的一些新相片,還有以前寄回來的舊相片也被取出來,拿在手里翻看著。
王素素在旁邊,指著相片上的人與景,興致勃勃的把拍照的趣事說給他們聽,高秀蘭和郭新萍被她說的吸引,時常被逗得哈哈大笑,不住的追問,倒真是其樂融融。
陳凌和老丈人、二舅哥則是坐在堂屋喝著茶水,三人天南海北的聊著,從糧食、采藥、打獵、各種古怪的山中秘聞,聊到抗戰、偉人以及各種國家大事。
他們聊得熱鬧,郭新萍又走出來給他們添茶水,還從廚房取來紅糖,陳凌和王慶忠的茶碗里放得尤其多。
“你們哥倆晌午喝得不少,喝點紅糖茶水,胃舒服,身上也暖和…”
“要不然,這入了冬,過了晌午山上冷的快,著涼了夜里該難受了。”
“謝謝嫂子。”
“哎呀,一家人謝啥謝。”
郭新萍笑著轉身,喊道:“真真,帶著他們倆出來喝水,晌午飯菜咸,不喝水上火…”
“我給你們加了糖精,現在不燙了,快來喝。”
“二嫂,你倒水的時候咋也不問問俺喝啥…”
“我回來的時候,帶了橘子粉、麥乳精、還有豆奶粉,都比糖精的水好喝多啦。”
王真真帶著兩個小侄子出來,不高興的道。
“好好好,咱們真真現在高級了,不喝糖精就不喝糖精,嫂子重新給你倒…”
“你說吧,喝哪一樣兒?”
郭新萍笑道。
對于這個小姑子,她是看著長大的,說是姑嫂,有時候比兒子還要親近。
所以這小丫頭片子不敢跟爹娘、大哥大嫂撒嬌提要求。
倒是對上他們兩口子了,總喜歡使點小性子。
“嗯…”
王真真想了想,一時間也不知道喝什么好,就轉身問兩個小侄子:“你們兩個喝什么啊?”
“我喝橘子粉。”
“我喝那個奶粉…”
兩個小娃娃舉著小手,一人要一樣。
王真真見此,就說:“那我就喝麥乳精吧,這樣咱們都不一樣,能換著喝。”
郭新萍頓時哭笑不得,就要去給他們準備。
王存業卻起身攔住,虎著臉對小女兒道:“回來就會使喚你二嫂,我看你是想挨打了…”
“新萍,不管他們,什么都依著他們性子,以后該越學越嬌氣了。”
“這有啥啊爹,就是沖杯糖水。”
郭新萍笑著:“真真這一走三個月,才剛回來沒兩天,你別老訓她。”
說著看向已經噘起嘴巴的小姑子:“我們真真最懂事了,都會寫作文了,多好。”
便去給三個小家伙倒喝的。
王存業見狀無奈嘆氣,頗為頭疼的對陳凌道:“看到沒,都慣著她,以后長大更沒法管。”
陳凌安慰兩句,把王真真還有兩個小侄子叫到跟前,很快把三個小家伙哄高興了。
經過這兩天相處,他也是看出來老丈人這一家人的秉性了。
不管兩位老人還是兒子兒媳,都是心思很正,比較傳統的人。
大舅哥兩口子溫和正經,兩人文化程度高,但心地善良。
二舅哥兩口子大大咧咧,豪爽率直,是普通農家夫婦性子。
兩家子都讓陳凌感到親切溫暖。
同時也覺得很幸運,碰到這樣好的娘家人,能省許多糟心事。
俗話說得好,了解閨女七八分,先看娘的腳后跟。
這句話的意思是,娶媳婦的時候,男方在相親不了解姑娘的時候,先看看當娘的腳后跟干凈不干凈。
如果不干凈,證明長時間不洗腳,是個邋遢的人家。
有邋遢的娘,就有邋遢的女兒。
邋遢不只是不愛干凈一方面,還有持家不仔細,照顧兒女不耐心等等幾方面的事。
反過來也一樣。
能養出王素素這樣的姑娘,這娘家人果然是不差的。
這時候,王真真又活泛起來了,和兩個小侄子換著喝著飲料,蹲在地上玩木陀螺,小手一擰,木陀螺開始轉起來,三個小家伙數著數,誰轉的時間最短就算輸了,輸的喝白水,贏的喝飲料。
玩得起勁得很。
“真真聰明得很,沒上三年級就會寫信了,這半年更是學會寫作文了,我跟素素接她的時候,老師表揚過好幾次。”
陳凌對老丈人道:“真真是個有潛力的,聰明機靈,腦子轉得快,好好讀書,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學…”
“哼哼,她還考大學?跟個小皮猴子似的,她行嗎?”
王存業叼著煙袋吐出口青煙,隨后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問陳凌:“老師當真表揚她了?”
“真的,素素剛才還跟嫂子說來著,有好幾次呢。”
陳凌點頭。
王慶忠在旁邊笑道:“爹你忘了啊?真真有俺哥還有俺嫂子教著,二年級就能讀報紙了。”
“不一樣,寫文章跟讀報紙兩碼事,不一樣…”
王存業瞥了小女兒一眼,見她支棱著耳朵正賊兮兮的偷聽,立馬話鋒一轉。
“她是有你大哥大嫂教,以后還不知道是啥樣哩,等上中學再看吧。”
話是這樣說。
其實他心里是驕傲的。
自家這小女兒其實很懂事。
雖然全家寵著她,慣著她,卻是沒把她慣壞。
不僅懂事,而且聰明有主意。
二年級就會讀報寫信了。
在鎮上學校的時候,偷偷給王素素寫信、寄錢,還讓老師幫她寄出去了,這事要是放在其他同齡女娃娃身上,是難以置信的。
后來是王素素寄信回來,全家人才知道原來是這么回事。
“也是,不過我覺得,真真這么聰明,在學習上肯定不會落下的。”
陳凌笑著說道。
老丈人雖然嘴上沒說啥,但陳凌從他那上揚的嘴角早就知道老頭在偷著樂呢。
就是沒說破罷了。
二舅哥王慶忠則有些迷湖,開始打瞌睡了,也忙睜起迷朦的醉眼,跟著應和,連說是是是。
“嫂子,我們又喝光了,你再幫我們添點吧。”
陀螺玩累了,王真真也把兩個小侄子灌的小肚子鼓掌起來,不住的跑出去撒尿。
“又喝完啦?這回還想喝啥?”
郭新萍笑問道。
“白開水吧,姐夫說,甜的喝多了牙里頭長蟲子,可疼了。”
王真真想了想,覺得飲料喝夠了,也過足癮了,便說道。
“喲,你倒是肯聽你姐夫的話。”
郭新萍瞧了陳凌一眼,又去給三個小家伙倒水。
王真真也笑嘻嘻的往陳凌那里看,這一看就跟發現新大陸一樣,瞪圓了水靈靈的眼睛,叫道:“伊呀,姐夫,你咋沒用新杯子,用起來爹的杯子啦?”
“你不是嫌咱爹杯子不干凈嗎?”
因為王素素回門,老兩口給他們兩人準備的全是新東西,包括碗快茶具之類的小物件。
但是陳凌現在沒用新杯子,而是用的堂屋搪瓷缸子,好多年了舊得很,王真真見到覺得很奇怪。
倒是把陳凌搞得一愣,而后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啊,真是,我剛才白幫你說好話了。”
“爹說得沒錯,就該狠狠揍你一頓。”
聽到女婿這話,王存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知道她多招人恨了吧?”
見陳凌臉色尷尬,老丈人又笑道:“記得你跟素素定親的時候,你爹就跟說過你,從小就專門有自個兒的碗快,連你爹你娘用過的碗快都不肯用,說是沾了口水有怪味…”
對于這樣的小事,王存業并不在意,反倒覺得有趣:“聽說后來你奶奶還逗你,說瞧俺家這娃子怪的,啥時候有了媳婦,去丈母娘家也抱著碗快去吧。”
說到這里又忍不住笑起來。
這確實是真事。
當初定親的時候,陳凌不樂意用老丈人的茶缸子喝水,陳俊才覺得尷尬,就把這事解釋了一下。
“現在改過來啦?”
“嗨,早就改過來了,我這毛病從記事起留下的…”
陳凌笑道。
這時王素素三人也都走了出來。
聽到他們說話便坐到旁邊聽著。
“我一歲多兩歲的時候,整天到處亂跑,誰家蓋房了,誰家挖紅薯井了,誰家砍樹了,哪里熱鬧就往哪里跑,不讓去就哭鬧,到飯點了根本沒法好好吃飯。”
“我奶奶,我娘就在我屁股后邊跟著,拿著碗攆著喂我,但是我老亂跑,碗里的飯很快就涼了,知道小娃娃腸胃弱,吃涼的很容易鬧病,我奶奶跟我娘就把飯吃進嘴里,嚼爛了在嘴里含著,這樣的飯不至于太冷,吃了不著涼。”
“等到追上我了,就扳著我腦袋,硬喂到我嘴里。后來我記事了還這樣,這哪里能受得了,慢慢就覺得大人用過的東西都不干凈。”
這法子是奶奶教給他娘的法子,后來也是聽王立獻家的那個王大娘說起過。
幾人聽完也回過味來,都說怪不得。
想想,確實心里別扭。
王慶忠也用力睜開醉眼,大著舌頭附和著道:“是這樣啊,怪不得哩…”
見他話都說不清了,眼睛也睜不開了,知道他這是酒勁上來了。
高秀蘭見狀說道:“新萍,你把他扶到床上睡會兒吧,晌午喝了不少。”
“不用睡…那點酒算個啥…跟漱嘴玩一樣…”
話沒說完,就從椅子上滑倒在地,呼嚕呼嚕的念起經來。
他這樣子,讓王真真和兩個小娃娃在一旁嗤嗤笑個不停。
王素素也忍不住莞爾,她倒是好久沒見到二哥這樣過了,每次高興喝大酒了才會如此。
陳凌不知道二舅哥還有這樣的一面,連忙把他攙起來,和郭新萍一塊把他扶到了床上。
等王慶忠躺下后,郭新萍還在念叨:“你二哥就知道逞強,這才叫臭毛病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