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凌趕過去的時候,王立獻一家子早就開始收了,已經趕著女婿家的牛車往家里拉了四五趟,昨天傍晚其實也摘回去了一些,盡管如此,現在瓜田里也還有五畝多地的西瓜沒摘下來呢。
見到陳凌趕著牛車來幫忙,王立獻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但劉玉芝和大妮兒卻顯得非常高興,眼中有著濃濃的感激之色,眼見著要下大雨了,要是沒人幫忙,西瓜肯定得被雨水泡在地里。
比起小麥來講,其實西瓜沒必要去著急搶收,但就怕這麥收前的雨,下起來不停。
到時候水分太過充足,西瓜容易長崩,出現裂口,要是接連幾天大雨的話,就會爛在地里,王立獻這里又是坡下,地勢低洼,不好排水,西瓜到時候就不甜了,口感不好,價格賣不上去,賠錢是肯定的。
西瓜講究七天太陽三天雨,雨水是不能太多的,本來山里的天氣,溫差算大的,瓜會很甜,能賣好價錢,但是如果被麥收前的大雨泡了,西瓜吸足了水分那甜度立馬下降。
天空陰云密布,隱隱有點雷聲。
眾人不敢拖延,于是陳凌和王立獻家五個大人,加上六妮兒一個小娃子,七人開始忙碌起來,王立獻腰不好,但干起活來卻一點不慢,與陳凌還有二妮兒的女婿一起,沒一會兒就裝滿了牛車。
這時候往家里運已經來不及了,就直接拉到了村外的打麥場,到時候用塑料布蓋好就行,反正村里的麥子這時候也還沒收,地方大得很,放幾畝地西瓜綽綽有余。
運完一車回來,劉玉芝帶著大妮兒、二妮兒兩個女兒已經裝滿了第二車。
她們干的也相當賣力。
在農村,婦女可是不能忽視的勞力,輪到出力的時候并不比男人差。
過了會兒,王聚勝不知從哪得來得了消息,也趕著他老子家的驢車過來幫忙。
農村人有時候很樸實,你對誰家有情人家心里都清楚,等到你有困難的時候不用你上門去找,自發的就有人來幫你,尤其到了婚喪嫁娶的時候,基本上每家都會伸出援助之手,東家出幾個盤子碗碟,西家出幾個桌椅板凳,招待客人的東西就齊活了。
就這樣兩輛牛車加一輛驢車,緊趕慢趕的終于在大雨下來之前把五畝地西瓜收完了。
只是最后兩車西瓜剛拉到打麥場還沒來得及蓋塑料布,這雨就已經開始下了,伴隨著一陣陣電閃雷鳴,麥熟前的暴雨如期而至。
幾人把西瓜蓋好,再用磚頭石塊把塑料布壓上,就一起去了王立獻家,本來陳凌和王聚勝見到雨下的大不肯去的,結果被王立獻生拉硬拽的給拖了過去。
今天他們兩人出了大力,王立獻要不好好招待一番,心里指定是過意不去的,無奈之下,兩人也沒法再推拒,就穿著提前備好的雨衣,或打著雨傘,來到了王立獻家。
嘩啦啦,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
站在王立獻家的屋檐下往外看,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地上都濺起來一串串的水泡。
王聚勝端起一大碗茶水咕咚咕咚喝完,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見到陳凌站在門外看雨,就不禁笑著打趣道:“俺還真沒看出來,富貴你這家伙壯實的很啊,摘西瓜屬你最快,今天五畝地的瓜,起碼有兩畝多地是你摘的,現在還臉不紅氣不喘的,你都這跟當年的楊鋼蛋有一拼了。”
“嗯,富貴是真有把子力氣的,前兩天俺家騸羊,富貴一只手就把俺家大公羊給放翻了,兩腿把羊腦袋一夾,動都動不了,楊鋼蛋年輕的時候估摸著也就這樣了。”
王立獻也跟著出聲道。
陳凌聞言頓時一頭霧水,力氣大就力氣大吧,跟這啥楊鋼蛋比什么?再說了,這人誰啊?他聽都沒聽過。
王立獻笑了笑:“說起楊鋼蛋來那可是個傳奇人物,你沒聽過那是你達沒跟你講他的故事,怕教壞了你。”
楊鋼蛋何許人也?
在二十年前,那是長樂鄉,甚至整個凌云都鼎鼎有名的猛人,高大壯碩,力大無窮。
這人是羊頭溝人士,當年的羊頭溝缺牛馬等大牲口,有寡婦帶著幾個娃娃孤苦伶仃,沒了頂梁柱,村里的漢子們怕人說閑話也沒人敢去幫忙,到了麥收或者播種的季節,總是為犁地的事情發愁,這時候就請楊鋼蛋過去幫忙。
在那個吃不飽飯的年代,也不用多給什么報酬,只需蒸上一大鍋雜面窩窩,足有三十來個,楊鋼蛋一頓就能吃下肚。
然后一人持鐮,六七畝地的小麥只需一個白天就能收割完成。
到了犁地的時候更快,這家伙親自套上犁耙,讓寡婦跟著扶犁,半天時間就能犁出來四畝地,當真是比牲口還牲口。
不過讓他出名的卻不是這個,而是這家伙不僅身強體壯,還有一對金腰子,這個事兒也不知是誰傳出去的,反正當時十里八鄉的小媳婦只要生不出娃,都去找楊鋼蛋。只要婆娘身子不壞,不超兩次就能懷上種子。楊鋼蛋從那以后不用再下地,單單憑當種馬就能活的滋潤無比。
楊鋼蛋的諢號就是由此而來,不過好景不長,沒兩年被人眼紅舉報,以榴芒罪拉到城里斃了。楊鋼蛋雖然人死了,但他的故事傳得可是相當廣,不過現在年輕點的都不知道了,家里長輩不給講,怕教壞了娃子,走上邪路。
陳凌聽王立獻講完之后就有點哭笑不得,好家伙,都拿自己跟大種馬去比了,這種事他哪里敢比嘛,力氣大歸力氣大,自己可是良民來的。
“那俺們班的劉鐵蛋是不是也跟楊鋼蛋一樣,長大了能拉大犁?”
這時,六妮兒從邊上探出小腦袋瓜,好奇的問道。
場面頓時一靜。
本來是他們幾個漢子在外面說話的,劉玉芝帶著兩個女兒去廚房準備飯菜了,所以聊起來就沒咋顧及,誰知還忘了個六妮兒在邊上聽著。
好家伙,讓他這么冷不丁的一問,王立獻可能也覺得臊得慌。
這不,已經沉著臉開始脫鞋了,二妮兒的丈夫見狀急忙把老丈人攔住,回頭沖六妮兒道:“大人說話不許聽,趕緊回屋寫作業去。”
“俺放麥假了,老師讓給家里干活的,沒留作業。”
六妮兒挨打早就挨出經驗來了,見自家老子臉色不對,就趕忙躲在陳凌身后,悶著聲音答道。
這話一出,王立獻臉更黑了,但是有陳凌護著六妮兒,他也不好動手,就在心里暗暗記了一筆。
隨后幾人的說起話來明顯就收斂了一些,只不過今天雨實在下得太大了,還沒聊幾句,東南風伴著雨水就傾瀉到了屋檐下。
只好躲回屋里圍著桌子,邊喝茶邊聊天,等著開飯。
王立獻家的房子也有二十多年了,墻上糊著一張張泛黃的報紙,褪色的年畫,屋內沒啥家具,只放了一個八仙桌,一個笨重的黑漆大木柜還有一個五斗櫥,至于床則在東邊的里屋,用碎花布簾子與這邊隔開。
細細的看去,就見黑漆大木柜的四角包著鐵甲,表面釘著一排排圓釘,兩個柜門上面還分別鑲嵌著一幅瓷質的水墨畫,上面畫著松鶴延年,有丹頂鶴,有紅日,有山水,有不老松。
五斗櫥上擺著月份牌,后面的墻上懸掛著一副巨大的偉人像,老人家露著慈祥的笑容揮著手,在紅日與祥云的陪襯之下,人民在奮發前進。
陳凌抬頭打量了幾眼屋內的擺設,覺得比自家的布置有味道多了,他家是新房,結婚雖然已經兩年,但一切還是顯得太新了,家具都是陳三桂打的,都差不到哪里去,可能就是缺了這兩幅畫的緣故吧。
幾人喝著茶水聊著天。
沒一會兒,劉玉芝母女三個就把飯菜端上來了,兩個闊口的粗瓷大碗,是炒的腌兔肉和燉的野雞湯,然后是幾個瓷盆,裝的韭菜炒笨雞蛋、野雞血燒豆腐、清炒四月瓜、還有一盆子熗瓜白。
本來按劉玉芝的想法還要多做幾道的,但雨下得太大不好出門買,陳凌和王聚勝肯定也是吃完就急著回家,所以就只能先做這些上桌了。
開始吃喝之后,雖然幾道菜的味道非常不錯,但陳凌這平日里不會在吃喝上委屈自己的人,明顯就覺得菜里放油太少了,不過這只是他的第一反應而已,動起筷子來他可不比任何人慢。
酒喝的是王立獻二女婿帶來的小高粱酒,后勁不小,只是兩杯王聚勝就已經上臉了,但他第一次來王立獻家,就硬是不認慫,結果等酒足飯飽之后,還是陳凌把他送回去的。
不過痛快的吃喝之后,當晚睡的也踏實,早上起來雨已經變小,院子里到處是水坑,陳凌舉著雨傘去看了看荷花池里的魚,倒是沒被大雨沖跑,或許是第一次見下雨,幾只小兔子興致高的很,跟在陳凌身后在院里的水坑中撲騰著玩,弄得渾身濕漉漉的,然后等回到屋內又往陳凌身上蹭,趕了幾次趕不走。
弄得滿鞋滿褲腿都是泥水,氣得陳凌拽起它們的耳朵放到屋檐下一口空水缸中,讓它們爬也爬不上來。
等吃過早飯,雨終于停了,但是天還是陰沉沉的,只聽到外面到處是青蛙呱呱亂叫的聲音,遠遠地只見村子里被一層薄霧籠罩,與晨起的炊煙融合在一起,朦朦朧朧,顯得非常凄美,讓人的心也跟著慢慢寧靜了下來。
陳凌抬頭看著薄霧蒙蒙的天空,聽著雨后山中清脆的鳥鳴。
心想:“夏天快要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