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臨場破境,陶潛與鐘紫陽截然不同。
后者是入魔,將天穹都燒得猩紅。
陶潛,卻好似成了仙,要霞舉飛升一般。
洞玄境!
此境本就是修行九境中最至關緊要的一關,此境前后,可區分普通修士與大能修士。
荒野散修踏入此境,可稱作高人,擁有幾乎可移山轉岳的神通法力。
而大派弟子,則更無法想象。
尤其如陶潛這樣的“異數”,尚在蛻凡圓滿境時就可與洞玄境修士廝殺,甚至戰而勝之。。
如今他真正晉升洞玄,自然更不一樣。
最關鍵的是,作為靈寶修士,每每破境皆有好處,他陶大真人更是屢次得大好處。
他現下就能感知到的,是他自己一時之間也無法估量深淺的法力,以及眼中截然不同,無比寬闊,清晰明朗的天地,一切隱秘詭異,在陶潛眸中都無所遁形。
如果是在其他時候,陶潛有閑暇慢慢探索。
現在這一刻,他卻是一剎那都不愿耽擱。
當然還有一個原本算是大事,但此時已是無關緊要之事發生。
那便是馬甲掉落,身份徹底暴露。
每一位踏足洞境的修士,道身心神魂魄真靈都要經歷蛻變,這過程中一切肉體變化、偽裝遮掩都會被強行破去。
陶潛施在身上的秘魔萬化術,也不例外。
于是正邪雙方,眼睜睜看著那霞光之內,好端端一位蟾宗秘傳,名號為“砸顱真人林孺牛”的強者,瞬息變作一個仙光內蘊,俊俏清朗,好似神仙般的年輕道人。
那靈寶仙霞,萬里虹光,徑直將此人的根腳泄露出來。
靈寶修士無疑!
而在邪魔一方,那五位妖嬈絕世的妖神女兒中,紅袍妖素素,目瞪口呆的看著陶潛。
隔著戰場,隔著遙遠距離,聲嘶力竭的喊道:
“陶潛!”
“小賊廝。”
哪怕再遲鈍之人,也可聽出這喊聲中的癡纏怨憤。
這女子,只怕恨不得吃了那道人的肉?
眾修心底這般想時,陶潛卻根本不理會陰素素,他連破境后的收獲都無暇清點,自也沒空去應付差點奪他清白身的妖神公主。
呢喃一句后,陶潛面上并無任何悲喜,只看著仍在廝殺的鐘紫陽與嬴青帝,看著那最后一尊正飛出邪湖的黃衣喇嘛。
轉頭對著林不覺、陳希夷、祁道真幾人,歉意道:
“諸位兄弟,如你們所見,吾既是林孺牛,亦是靈寶真傳陶潛。”
“迫不得已才化名入社,如今既露了根腳,為免給祖龍社招來災禍,陶某也須盡快離開。”
“只是走之前,陶某要先煉了這百尊黃衣喇嘛。”
陶潛說完,也不等幾位同道兄弟回應。
驀地抬手將禹鼎、谷神簋二寶喚來,認真瞧了瞧,面上這才露出笑意道:
“先前我還暗疑這兩寶貝,威能法力似乎比不得山河社稷圖,如何就敢稱九州十二器?”
“原是我心境之故,欲修仙道,先修人道,既度人,也度己,我只想著集寶回山,只顧著度自己,成全自己,怪不得神物只愿顯一重威能,那一重說不得還是看在我所得人道氣運的面子上。”
“仙道貴生,無量度人,陶潛受教了。”
說話間,陶潛已有動作。
不論正邪,實際上此時都還處于怔愣中。
待陶潛出手后,這才紛紛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商陽城中,仙魔正邪戰場,最為出彩之人本就只有三人。
前兩位,嬴青帝顯了邪神子嗣本相,鐘紫陽道心崩潰異化,第三位砸顱真人,當眾破境后,意外顯露出自己的真實根腳來,竟是靈寶道子假作蟾宗秘傳。
陶潛!
只要不是孤陋寡聞之人,都曉得這二字所代表的含義。
道門第一天驕這個名頭或許有些捧殺的意味,但若有人細數過他的戰績,以及因他而發生的大事件,被他解決的大災劫,驚駭程度絕對比聽聞“道門第一天驕”這個名頭還要濃郁。
不提南粵,不說魔都。
只一樁“陽燧首義”,就足可讓這個名字被載入史冊。
須知這大事內充作墊腳石的方士老怪李萬壽都算不得什么,真正震撼人心的,是陶潛毀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山河社稷圖,以此將延綿兩千多年的長生天朝國號與帝皇祖制送入墳墓。
盡管如今北方諸省有許多復辟亂象,與南方形成對峙。
但,陶潛之功績,誰也抹煞不得。
如今他現身出來,場面還這般大,自然是誰也忽視不了。
陶潛故人之一的少清魔女施穎瓊瞧見后,面上頓時露出驚喜,喊道:
“陶兄弟竟在此,好,真個是好。”
“魔都一別,穎瓊對陶兄弟甚是想念。”
“能再度并肩作戰,乃穎瓊之幸。”
施穎瓊性情冰冷,殺伐無雙,對待任何人都是一副冷臉。
唯獨對她所認可的道友,頗為熱情。
余延世等人自然算。
陶潛,更是算。
聽她喊聲,陶潛在施法時也朝她瞧來,含笑點頭。
而在施穎瓊身側的,那幾個來自神耳宗、萬里門、聽諦宗的怪修,他們既修的是知秘、廣聞、窺真等奇道異法,當然也曉得陶潛是何許人也。
他們所知曉的,也比場中幾乎任何人都要多。
比如眾人還在疑惑妖神女兒陰素素,與那位名滿天下的靈寶道子有何恩怨糾葛?
他們幾人,則是心知肚明,這里面還牽扯到了另一位天下知名的女修,如今福閩省內一大霸主女兒國的國主大人。
當年在福閩省,女兒國主水淹別府,正是為了從陰素素手中搶出彼時算不得多強的靈寶道子。
聽說只要來遲片刻,后者一身元陽精血就要丟了去。
那時有許多妖物被迫喝了女兒泉水,可受了不少罪,幸存者也多,這秘聞自是無法遏制的傳播了出來。
見陶潛顯現真身,霞光仙氣彌漫萬里,幾怪修對視一眼。
在眾人仍怔愣,陶潛動手施為之前,他們便各自開口,快速道:
“若是這位的話,或許此間仍有生機?”
“也未必,先前這靈寶道子能做到那奇跡事,主要倚仗應是其師多寶,以及那山河社稷圖…現下只兩件祖神寶貝,離湊齊九州十二器尚遠,加之對手乃是域外黃衣的純血子嗣,根本不受氣運影響,也絲毫不懼多寶手段,恐怕這一遭陶潛要敗亡。”
“除非他能請來靈寶天尊,或是一眾二代祖師,那自然可輕易解災,只如此的話,又要生出些后患來。”
“無錯,域外黃衣明面與太上道祖、靈寶天尊同階,可我門中古籍有載,論及殺伐之力,數個域外黃衣加起來都不是天尊與道祖對手,只那黃衣陰詭,很是記仇,因一樁小沖突結仇,只怕會記恨靈寶宗億萬年,頻下黑手,很是不值當。”
“沒用的,這靈寶道子在蓬萊海再如何受寵,也請不來天尊、宗主以及一眾二代祖師,汝等莫忘了,現下是何種時刻?”
“大淵亂戰,靈寶絕爭,誰有閑暇?”
“噓,快看,那靈寶道子出手了。”
幾位怪修,正要爭論時。
那邊陶潛已說了句“受教”,而后拍了拍那不知何時縮小為巴掌大,正滴溜溜旋轉著的禹鼎。
當的一聲后,陶潛朗聲道:
“九州禹鼎,可鎮天地。”
話音落下,頓見霞光仙氣之內,一道巍峨偉岸的神光爆發。
內里,是須臾膨脹起來,并顯現出真實威能的禹鼎。
此寶乃祖神禁法碎片所化,位列九州十二器。
其威其能,遠不止先前被陶潛用出的那樣,做錘子,去砸祖神碑,破那七圣迷神封天禁。
只是陶潛那時還未領悟《度人經》,心存私欲,優柔寡斷,禹鼎看在人道氣運面上只愿顯第一重,直至這一刻,陶潛破境的同時,也自悟了道經,明晰本心,氣運反哺,終得了此寶的承認。
那鼎,終復本相。
乃寶器,神物也。
如山如岳,鐫有九州山河、日月星辰、風雨雷霆、魑魅魍魎、神詭異獸。
陶潛見之大喜,隨之躍身飛起,直入鼎中。
此刻所有人都能瞧見他面上神色,明明曉得對手是域外黃衣無比寵愛的純血子嗣,堪稱不死不滅不說,那野爹似的邪神,還會不斷接濟嬴青帝諸如百尊黃衣喇嘛這種神通邪術,誰打得過?誰上又不是找死?
可這靈寶道子,眸中面上皆無懼色,好似成竹在胸,又如慷慨赴死。
直至下一刻,讓所有人驚異的變故驟然發生。
陶潛入鼎后竟不是去那邪湖內,以二打一,支援鐘紫陽。
而是驀地飛往邪湖上方,以那龐大鼎身,悍然往嬴青帝頭頂的豁口裂縫堵塞過去。
這一幕!
直駭得所有人雙目圓睜,不敢置信。
見識廣博的枚宿道人,此刻暫時也顧不得自家師弟,連忙喊道:
“陶道友,莫要弄險。”
“我知你欲斷了域外黃衣與嬴青帝之間的血脈關聯,止了其援…此法看似可行,實乃陷阱也。”
“莫說你如今只洞玄,哪怕是一尊極樂修士,十尊極樂修士填進去,也逃不過被黃衣神炁異化命運,反過來還要替那嬴青帝再添上一尊強大奴仆來。”
陶潛自是聽到枚宿喊聲。
但他早已有決斷,也不理。
他那仍在往外迸發霞光、紫煙的靈寶妙體,此刻就端坐禹鼎內,周遭是青白微光,混混沌沌,清濁不分時是未開宇宙,清濁分離則顯天地萬物,煞是奇妙。
可馬上的,這神妙異景遭了破壞。
禹鼎悍然橫亙于豁口與嬴青帝之間,先將那本就已無用的“肉柱邪管”撞個粉碎,繼而便旋轉迸發,開始切斷這一對父子間的無形血脈通道。
下方邪湖內,嬴青帝本要漸漸壓過墮魔的鐘紫陽,可遭此變,氣機泄了一點,立刻被鐘紫陽抓住反撲。
青帝怒吼,域外黃衣不由也怒。
一瞬,無比磅礴,幾乎凝成實質的濃黃液體,傾瀉而下。
一滴不漏,盡數涌入禹鼎。
源自域外黃衣的“本源神炁”,頃刻沖開混沌,攪亂清濁,充盈滿鼎。
好端端一件祖神重寶,現下一看,如一鍋烹煮壞了的污濁毒湯。
陶潛仍坐定,可那些污濁膿液瞬間便凝成一件一件,重重疊疊的“血肉黃袍”,無窮盡般朝著陶潛套過來。
周遭液體下方更爬出如黃衣侍者、黃衣淫魅、黃衣宴者、黃衣喇嘛等諸多異形怪物,眾星拱月般圍繞著陶潛,頌念《黃天秘箓》,欲將陶潛感化為域外黃衣的虔誠信眾。
這過程中,陶潛是有好處的。
而且,是大好處。
與先前那頗為雞肋的黃衣授神術不同。
現在,只要陶潛愿從,立刻就能從那些黃袍怪頌念的邪經中領悟大量完整的神通法術,道行可大漲。
只如此的話,他必要成為域外黃衣的信眾。
鼎外諸修若能見這一幕,立刻會都生出判斷:陶潛完了。
如枚宿所說,此是陷阱。
陶潛所謂,無異于是自投羅網。
縱是極樂修士,也逃不過被污染結局。
事實上,被無盡血肉黃袍裹卷著的陶潛,腦海中大量危險又充斥著誘惑的志述迸發著:
正遭域外黃衣本源神炁侵蝕…濃度過高,暫無法豁免,若愿主動放開防御,可在三息之內,踏足極樂,若愿主動進入黃天秘境,可踏足道化。
正遭域外邪典《黃天秘箓》道音侵蝕…暫無法豁免!若放開心神,可得共計二十四種域外神通秘法,此數字可持續上漲。
正遭血肉黃袍加身…暫無法豁免,若放開魂魄防御從之,可得黃衣血脈,代價是異化為黃天信眾,因你靈寶道子身份,可直接在域外黃衣處得“黃袍神侍”之身,可得授半冊黃天秘箓。
看著這些志述,陶潛也不由挑眉一驚,暗道:
“嬴青帝這野爹!”
“當真是下血本了,又是極樂道化,又是神通法術域外邪典,甚至于只要我從了,還能傳我半冊《黃天秘箓》。”
“這待遇,只怕僅次于嬴青帝了。”
“可惜,那模樣也是真個太丑,這番好意我心領了,我陶某生是靈寶真修,縱真要異化墮落,那也該是蓬萊絕仙才是。”
陶潛這些心念,自然也瞞不過域外黃衣的意志。
頓時,膿液瀑布傾瀉更狠。
而這一刻,陶潛懷中袁公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小子,你這法子確有成功可能,只是你堅持不到那個時候。”
“縱然你已踏足洞玄,更有靈寶妙體加持,但你正陷入黃衣本源神炁所凝膿液內,不出十息,你只怕要異化為其奴。”
“只十息,鐘紫陽能殺了嬴青帝?”
“即便真殺了,你也已死,何苦來哉?”
袁公勸誡,自是有道理的。
只是現下的陶潛,已徹底不同。
他似乎是故意等著那濃度極高的本源神炁充盈禹鼎,待其欲要成另一片邪湖時。
血肉黃袍深處,幾乎要變作怪物的陶潛,驀地露出笑意,朗聲道:
“祂要度我作奴,我何嘗不是以身為餌,先斷祂血脈秘徑,再釣祂神炁,容我施為。”
“天尊有言:度人無量,為萬道之宗,巍巍大范,德難可勝,至理也。”
話音一落,陶潛體內那無比磅礴的人道氣運傾巢而出,立刻將這鼎內天地催生出巨變來。
宛若是九州地界,盡數被攝入此鼎,大量遠古山川隆起,日月五星閃耀,風雨雷霆轟鳴,青白微光穿梭,混沌之氣涌動…更有大量魑魅魍魎、神詭異獸飛出,將陶潛身上一重重血肉黃袍剝下。
這件祖神異寶終于爆發出真正威能,陶潛恢復道身,哈哈大笑,往上一躍,正好介于清濁之間,正邪之中。
也不耽擱,體內暴漲到無法估量的法力涌出。
旋即,大喝道:“與我煉!”
下一刻,鼎內仿佛生出重演地水火風般的景象。
大量混沌旋渦生出,竟是將已成邪湖的本源神炁膿液煉成了一顆顆濃黃顏色,雞子大小的“源珠”。
每顆源珠之內,卻由都溢出讓人心驚不已的邪神意志。
陶潛見此,再度笑道:
“若在域外,我即便踏足極樂,晉入道化,此刻也要遁逃。”
“但在這方世界,你這偷渡過來的意志,又如何抵得過人道氣運,萬民業火的沖刷灼燒?”
話音還未落下時,陶潛曾受過的刑罰。
這一回,卻被他用在了域外黃衣意志之上。
那一顆顆神炁源珠,正一點點被生生煉化意志,抹去邪印。
見這景象,陶潛懷中袁公初始還猜不到這弟子要做什么。
直至第一顆被洗去污穢的精純源珠誕生,陶潛大喜,張口竟吐出那佛光萬丈的佛禽舍利來。
一動念,舍利內一道佛禽護法虛影飛出。
頃刻,融入那源珠。
金光一閃,一尊有了實體,有了駭人法力的佛猿護法躍將出來。
此時,陶潛聲音也傳來:
“有勞佛猿護法走一遭,替我擒一頭黃衣喇嘛回來。”
“善!”
佛猿回后,撐天巨柱一頓,徑直飛出禹鼎,循著黃衣喇嘛氣機,追往新月省某一城去了。
ps:五千字,已盡全力,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