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瘴破去,情勢驟變。
被所有人忽略之事浮現出來,然根本阻止不得,頃刻惡果釀成。
楊龍犀的賠償,又快又好。
數十尊黃衣喇嘛!
不提還未誕下的那部分,只這些,就足夠殺絕場中諸修了。
可他們不出手殺伐,只全部往新月省各處而去。
眾修出手攔截,可這群喇嘛每一尊都又強又滑溜,且絲毫不戀戰。
除卻少數幾位成功攔下數個喇嘛,其余皆都遁走。。
這結果,頓時讓場中每一位都是瞠目欲裂。
成功攔下一個喇嘛的枚宿道人,此刻面上無有欣喜,眉頭緊皺著。
他先前也以為此來新月省,只是師弟一次尋常求援,也沒想過會這般棘手。
他拋出一件罩狀寶物,將黃衣喇嘛困住,又吐法力,催發內里迸發道火神焰。
可喇嘛也強,盤坐下來,徑直頌那升玄邪經。
黃光一圈,竟將神焰盡數阻隔在外。
見此枚宿道人并不意外,只朗聲對著眾人道:
“諸位,鐘師弟,莫要過于自責,平白損了道心。”
“此事非是汝等之過,那域外黃衣本就是大淵之中的強大邪神,是與我宗太上道祖同階存在。”
“祂有子嗣億萬,誰也料想不到會如此寵愛嬴青帝此子。”
“此類已蛻為純血的邪神子嗣本就難殺,若有道佛大宗的道化高人在此,說不得能提前施妙法殺之。”
“可換成我等這些還未得道的,古往今來,大多以‘驅逐’之法處置。”
“我觀此獠借原身意志與新月革新之功,已在此省得了磅礴氣運,受萬民愛戴,如此便是驅逐之法也難成了…為今之計,只有吾等先行退走,再請強援。”
“此間有太上道、方寸山、參玄宗、靈寶宗、少清派等諸多道友,各傳云簡回山,若能請來強大師長,自可消弭此災。”
“若請不來,盡力便是。”
枚宿所言,不無道理。
稍稍有些理智,便曉得只能這般做了。
否則,就只能他們全部葬身于此處。
旁人瞧他們一個個都是大派天驕,似乎都不該死,都死不得一樣。
可世上,真有這般道理?
若太上道等修行大派,真這般萬能,長生天朝何至于淪落至此?
此方世界,時時刻刻都在發生著聳人聽聞的大事。
域外邪神都能殞命,化作尸骸墜入。
這些個年輕修士,哪里就真死不得了?
神耳宗、聽諦宗、萬里門那幾個怪修,聽罷后也紛紛點頭贊同道:
“純血的邪神子嗣確是難殺,若是受寵的,幾乎便殺不了。”
“諸位快退吧,請來師長消災便是。”
“至于此間千萬凡民…唉,這便是命數,誰也奈何不得。”
“結界崩解后,各省災劫一個比一個恐怖,若再無人來挽天傾,長生天朝近百億人口只怕要被滅去一大半甚至更多,重歸上古蒙昧兇煞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原本聽說新月省出了個再世祖龍,這才特意過來瞧瞧,卻不想非但是個欺世盜名的,更反過來要釀大災。”
隨著這一句句傳出,眾修雖心有不甘,但也的確有些動搖。
便是陶潛懷中的袁公,也在此時傳音給陶潛道:
“小子,聽這太上道后輩的。”
“老猿我也看走眼了,不,應是被那黃衣本源炁力所蒙蔽了。”
“大淵內的多數邪神都有億萬子嗣,有些特殊子嗣最受寵愛,會得到重點照顧。”
“你們這些小輩,如何敵得過?能機緣巧合破除域外黃衣的第一重禱愿,已算你手段非凡。”
“如今那域外黃衣不要面皮,雖非親自下手,但強迫一尊道化境修士支付代價,賠償好處給自家子嗣,已足夠用出強橫邪法。”
“曉得你心善,可你也莫要太過自責,許久前我便想提醒你,此界從來就不是什么寧靜美好之地,哪怕是祖龍締造出祖神禁法那兩千年,此界凡民的日子也并未好到哪里去。”
“現下那禁法破了,世道必要變得更糟,你以為太上道、靈寶宗、大自在這些大派能擋多久…咳咳,總之,你若仍懷著‘見凡民受苦必救’、‘見邪魔必殺’這些念頭,只怕離走火入魔,道心崩潰不遠了。”
“你修的雖是《度人經》,但你現下連自己都度不了,又能度得誰?”
誠然!
不管是枚宿,還是那幾個知曉秘辛極多的怪修,以及懷中袁公。
所說皆是好道理,極為合理。
便是陳希夷、祁道真這些道心堅定的,聽過后雖很是頹喪,但也已打算先退走,再回來消災。
只是,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有二人,聽罷看罷后,反應卻不同。
一是鐘紫陽!
此時此刻,他曉得災劫已成,非但祖龍社要完,新月省也要跟著完。
聽著鉆入耳中的“原身意志”、“新月革新”、“萬民愛戴”、“欺世盜名”、“命數如此”…每一個字,都好似一柄利刃,刺入他體內,在剜他的心。
他面目早已扭曲,死死盯著身披黃袍的嬴青帝。
口中,呢喃道: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呢。”
“若無我的全力幫助,新月省會淪落至此么?”
“不會的!”
“是我,是嬴青帝,是我二人的錯。”
說到此處時,鐘紫陽腦海之中,赫然是預想出此刻新月省內各城池的景象。
那一城一城的凡民,他們什么也不曉得。
他們足足千萬人,俱都沉浸在祖龍社仙人們起義成功,好日子即將到來的喜悅中。
他們都在憧憬著未來,或許都已經在各自家中為鐘紫陽、嬴青帝等人立好了長生牌位。
他們無有資糧寶物獻上供奉,但些許貢品,日夜燒香,誠心祝福都不會缺。
便在這等氛圍中!
那些個假作圣賢的黃衣喇嘛紛紛降臨,他們頌念所謂的《黃天秘箓·升玄卷》,一日之內,或許便可將新月全省,千萬人口,盡數變成那種丑陋的,令人作嘔的,毫無自我的奴仆侍從。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罪魁禍首,正是他鐘紫陽。
先前,鐘紫陽便因知悉嬴青帝真面目而導致道心受損,始終未愈。
這一刻他心念至此,這位帶藝拜師,本職為醫家,救人無數的太上道真傳,終究沒能挺住。
頃刻間,他異化入魔了。
他那道體表面,肉眼可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白毛,瘋狂滋生出來。
轉瞬間,場中竟好似多出一尊白來。
身為鐘紫陽的師兄,枚宿道人自然最先發覺,瞬息他面色驟變,罕見失態。
“不好,紫陽異化了。”
“怎會如此?這不可能,紫陽師弟道醫雙修,本是最不可能入魔的…”
盡管無法相信,但枚宿還是以最快速度挪移到鐘紫陽身前。
一手捏道印,就要去捶鐘紫陽眉心。
另一手則干脆將那伏魔仙劍奪了過來,劍刃一轉,就要刺穿鐘紫陽道體。
此仙劍,非但可伏魔,亦有救墮魔修士之奇效。
可下一刻!
他這兩個動作,皆遭阻礙。
只見得鐘紫陽體表白毛猛地聚合,當的一聲,竟將伏魔仙劍擋下,這些白毛既是異化跡象,也有著類似于兩儀微塵針的威能。
而枚宿的道印,則被另一物事所阻。
那物!
正好自鐘紫陽眉心處溢出,竟是一盞形制古拙,似有若無的道門心燈。
只那燈焰,作猩紅顏色。
跳躍閃爍,邪異無窮。
當這心燈顯現時,原本只有洞玄圓滿境,且還受重傷的鐘紫陽,徹底變了。
非但傷勢盡愈,體內氣機更是瘋狂攀升起來。
須臾間,竟徹底越過了“極樂境”的門檻。
當場破境?
這本該是喜色,可此時去看枚宿道人的面色。
何止是難看?
他似是瞧見了讓他也絕望的景象,眸中憤怒、自責、疑惑一起涌上來。
他怔愣看著那心燈,悲嘆道:
“師弟,為何要這般做?”
“你異化入魔,師兄尚有法門救你。”
“可你請出太上元真還命燈,便是宗主來了也救不得你了,我該如何向師伯交代,如何向師門交代?”
枚宿說著,同時還想做些什么。
可惜,此時的他已不是自家師弟對手。
鐘紫陽只一揮手,數十萬白毛針噴涌而出,瞬息就布下一個無比龐大的,殺伐無雙的兩儀微塵陣,直接將枚宿推拒開來。
同時,一道嘶啞、邪異的聲音響起:
“師兄你可曉得,此間罪孽大災本不該發生。”
“是我,鐘紫陽瞎了狗眼,沒看穿青帝兄弟的血脈本源。”
“明明有那么多征兆的,我先前,都忽略了。”
“我與嬴青帝,是罪魁禍首。”
“我已發過愿,必要殺了他。”
“你們能走,我鐘紫陽走不得。”
“死吧,一起死吧。”
呢喃中,變得無比邪異的鐘紫陽根本不等枚宿回話。
他探手托著那心燈,轉身直面膿黃邪湖中的嬴青帝。
一步一步走過去,身上白毛瘋狂滋生,旋即掉落,化作兩儀微塵針,融入大陣中。
當鐘紫陽毫無顧忌,踏入邪湖內時。
他另一手捏著的玲瓏葫蘆驀地爆碎,他用本源精血煉出的十六萬白毛針傾巢而出,而后每一根,都無比緩慢的,刺入鐘紫陽軀體。
在這過程中,讓任何人都為之膽寒的嘶吼響徹。
白毛針,本是通體雪白的。
這一刻,卻染了血。
當十六萬白毛針穿透鐘紫陽軀體,再破體而出,攜帶著異化精血融入那龐大陣勢中時。
兩儀微塵陣,須臾化作血陣。
一股難以想象的猩紅氣機,直接將商陽城方圓三千里,盡數浸染成了猩紅之色。
鐘紫陽,咧嘴狂笑,挾著大陣撲向嬴青帝。
“青帝兄弟!”
“來,與我一同赴死,將這命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