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大人,你不是在天網司坐鎮嗎?怎么有空來這種偏僻之地?”
由銅瘟好奇問道。
同時,他朝著史英南點了點頭,示意年輕人站起來。
說起來是有些慚愧。
由銅瘟其實可以治療史英南,但史英南體內的詛咒太猛烈,他得竭盡全力。
偏偏自己得先幫秦近揚,一旦耗盡真氣之后,得十幾天時間恢復,到了那時候,史英南頭七都過了。
如果秦近揚的傷很重,自己也只能選擇秦近揚。
由銅瘟甚至想收史英南為弟子,但世界上的事情,很難有兩全其美。
史英南見到神醫,情緒激動,易南荷上前一步,把他攙扶起來。
易南荷還是第一次見史英南是這幅表情,以前這家伙一直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玩世不恭。
“唉…出大事了,路上說吧!”
鐘北洪嘆了口氣,急忙朝合嵐山莊趕去。
由銅瘟他們急忙跟上。
三言兩語,鐘北洪和由銅瘟介紹了一下合嵐山莊的情況。
其實他了解的情報也不多,僅限于斥候嘴里的話。
他知道有個宗主突破六品,宗主是叛軍的人,并且圍了高亭貞率領的天網司,還有皇朝派遣過來的一支御史隊伍,是給戚佅城老六傳旨的。
“戚佅城里的那個老六,居然在合嵐山莊?”
由銅瘟一臉詫異。
他也聽說了老六的事跡,再加上他和北鷹飛將曾經有些交情,所以更加關注一些。
“老六叫秦近揚,以前是合嵐山莊的弟子。”
史英南急忙說道。
“什么…誰?”
“秦近揚?他是老六?”
由銅瘟轉頭,劈頭蓋臉問道,語氣甚至都有些急了。
“您…認識秦近揚兄弟?”
史英南心里更加震撼。
秦兄弟是真的厲害,結交天下高人,居然連由神醫都認識。
厲害!
厲害!
“嗯!”
由銅瘟點點頭。
轟隆隆!
轟隆隆!
轟隆隆!
眾人說話的功夫,鐘北洪聚起一拳,轟然打出一道六品偉力。
雷瘟陣除了能阻止里面的人逃離,還是一個龐大的幻陣,在幻陣的籠罩下,山莊外依然是之前鳥語花香的景色。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地動天搖,大地搖晃。
鋪天蓋地的雷光炸開,猶如回光返照,瞬間點亮合嵐山莊。
一剎花火之后,滿山雷電煙消云散。
眨眼時間,三個人眼前的世界變了。
之前的鳥語花香,被殘垣斷壁代替,取而代之的是觸目驚心的裂縫深坑,是讓人窒息的血腥味,是橫七豎八,東倒西歪的尸體,是散落滿地的殘肢斷臂。
鐘北洪面沉似水。
這陣法之高明,除了叛軍里那個魏天師,還能是誰!
由銅瘟和易南荷他們,已經目瞪口呆,被眼前的血腥世界嚇呆。
“這么多傷者,這么多死人,秦近揚不會是讓我一個人救吧…我只是個臭郎中,我不是神仙啊。”
由銅瘟頭都大了。
別說自己燃燒渾身真氣,就是祭了自己這條命,也救不了所有人。
不對。
就是祭了自己十條命,也還是不夠。
“師傅…”
易南荷喊了一嗓子,瘋了一樣沖向易蓮琴。
還活著。
娘親還活著。
她邊跑邊哭,一顆心終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活著就活。
娘親活著就好。
“我沒事!”
易南荷撲在易蓮琴懷里,淚水很快打濕了衣服,易蓮琴苦笑一聲,只能安撫著閨女。
吳生施站在易蓮琴身旁,呼吸促急,手腳冰冷,掌心里是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他不敢直視易南荷,只是用余光悄悄打量著姑娘。
上次見她,她還那么小。
這一眨眼,都這么大了。
易南荷離開易蓮琴的懷抱,也看到了吳生施的視線。
她心跳同樣加速。
“這是吳師伯!”
易蓮琴紅著臉,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見過吳師伯…師傅,這里發生了什么?”
回過神來,易南荷又焦急問道。
“這…說來話長了…”
易蓮琴看著遠處那個六品強者,徹底松了這一口氣。
天網司的六品來了,一切塵埃落定。
“拜見大人!”
高亭貞他們三人渾身酸軟,只能坐在地上,朝著鐘北洪抱拳行禮。
鐘北洪一揮手,一股真氣涌到三人鼻腔。
頓時間,三人丹田里的毒霧煙消云散。
五品到底是五品,沒有毒霧壓制,三個人馬上就能站起身來。
“大人,事情是這樣的…”
高亭貞開始介紹剛才發生的事情。
鐘北洪一邊聽著匯報,一邊觀察著戰場。
第一時間,他就看到了六品陣尸。
高亭貞也第一時間介紹了陣尸的由來。
哪怕是鐘北洪,也心跳加速,表情變了又變了。
天網司雖然損失慘重,但卻得到魏天師一具六品陣尸。
這可是真正的寶貝。
得重重賞賜那個胖女人。
史英南也走到了史長延身邊。
沒想到,自己剛離開了一兩天,父親居然重傷,已經油盡燈枯。
父子倆對視著,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的那個薛冰冰死了!”
良久之后,史長延道。
他說這句話,也是告訴兒子,你的骸骨,我也用不著了。
“嗯?”
史英南心里一陣刺痛。
雖然他已經放下了對薛冰冰的情感,但畢竟喜歡了那么多年,心里也不可能沒有波瀾。
“薛冰冰為救許元晟,不惜自殺。她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她心里喜歡的人,是她師傅許元晟!”
史長延不想讓兒子當個糊涂鬼,把實情告訴了兒子。
“原來…如此!”
史英南點點頭,又嘆了口氣。
真的可惜了。
她還那么年輕,就英年早逝。
史英南心細如發,他一直能感覺到,薛冰冰心里有個意中人。
以前他老聽薛冰冰提起秦近揚,一直以為是秦近揚。
但秦近揚被污蔑,薛冰冰甚至都沒有去山門口送一送,他打消了念頭,但疑惑卻更深。
原來是許元晟。
難怪…
史英南也能聽到高亭貞說話的聲音,他也很快了解了來龍去脈。
還真是驚險萬分,精彩紛呈。
萬幸,由于始武宗和西月宗的恩怨,父親被迫沒有走錯路。
如果叛軍不是吳信海,父親肯定率先投靠叛軍。
也是運氣。
他雖然已經油盡燈枯,但西月宗反而有三大宗不少青年才俊投靠,人員不降反升。
父親也是個奇才,居然還和一個五品太監結拜兄弟。
可惜,自己的命也活不了多久了。
五品太監要照顧父親的后代,也只能這照顧那些所謂的兄弟姐妹了。
由銅瘟站在秦近揚身旁。
“沒想到,你小子居然是戚佅城的老六!”
由銅瘟看著秦近揚,越看越欣賞。
上一次見面,他就覺得秦近揚未來不是個凡夫俗子。
“前輩謬贊了。”
秦近揚苦笑一聲。
他看了眼由銅瘟頭頂的小黃鳥,也不知道這黃鳥最近有沒有糟蹋其他鳥。
“劉氏走了!路上摔了一跤,沒有任何痛苦,油盡燈枯而死。”
“她苦難了一輩子,善了一輩子,但這一生無病無痛,也算善終…”
“得好死,也算功德。”
由銅瘟又道。
“唉…”
秦近揚嘆了口氣,腦海里又回想起那個送自己鞋墊的婆婆。
生離死別,向來突然。
他還計劃過,等有了時間,就去探望一下婆婆,嘗嘗婆婆烙的餅。
沒想到,上次一別,就已經是永別。
人吶!
春風得意馬蹄疾,不信人間有別離。
后來才發現,我們已經和很多人,見完了最后一面。
時間不會等你,也沒有寬限。
“我想上去柱香,燒點紙錢!”
秦近揚又道。
“嗯,她和她的丈夫,和她的兒子,埋在她成親的那個村子里。”
由銅瘟告訴了秦近揚墳地。
“你找我來,是要救誰?救你師傅?”
由銅瘟看向許元晟。
“我提前告訴你,雖然我能把他救活,但不保證他經脈無損,且皮膚面容會有損傷…當然,你師傅也是有本事之人,日后再尋靈丹妙藥,不愁恢復。”
由銅瘟又補充道。
同時,他心里充滿遺憾。
一路上,由銅瘟都希望秦近揚要救的人,傷勢能輕一些。
這樣一來,自己就有余力幫史英南壓制一下傷情。
果然,自己是想多了。
秦近揚只有一次機會,除非是瀕死之人,或者不治之癥,怎么可能呼喚自己。
自己真氣耗盡,根本幫不了史英南一點。
難受。
由銅瘟到來,其實很多人眼珠子都亮了。
一傳十,十傳百,很多人都知道,他是能讓人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由神醫。
這樣的傳奇人物,居然來了合嵐山莊。
同時,人們更加震撼。
原來由神醫認識秦近揚。
但稍后,人們又回過神來。
秦近揚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山莊小弟子,他可是戚佅城老六啊。
這么優秀的青年天驕,認識由神醫,再正常不過。
不少人又替許元晟悲哀。
這么優秀的少年,你居然安插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直接逐出山莊。
咋想的?
許雯卿摟著奄奄一息的許元晟,聽敖宣議提起由神醫,她內心升起了希望。
她下意識就要去求由神醫,哪怕付出整個合嵐山莊,她都想讓父親活著。
可由神醫站在了秦近揚身旁,她突然猶豫了。
聽到由神醫和秦近揚的對話,許雯卿內心又是一陣澎湃。
果然,由神醫能救父親。
什么經脈。
什么相貌皮膚。
這些根本不重要,只要父親能活著,讓自己一命抵一命都可以啊。
“大小姐…要不,你去求求秦近揚?吳生施的傷,用不著由神醫出手,易蓮琴也沒什么大礙…他心軟,或許…”
敖宣議想了想,皺著眉說道。
其實他和秦近揚有些交情,也可以去說。
可解鈴還須系鈴人。
當初是許家父女把秦近揚逐出了山莊,如今道歉懺悔,也是許雯卿去合適一些。
許元晟雖然說不出話,但他看到由神醫,也重新燃起來活命的希望。
能活著,誰又想死呢!
這時候,又一輪的懊悔折磨著他。
該死。
為什么又是秦近揚。
為什么又要求秦近揚。
我為什么要得罪秦近揚…該死!
“秦師弟,我求求你…”
許雯卿跑到秦近揚身前,直挺挺跪下,重重磕了個頭。
“許大小姐,這個…抱歉了,由神醫的出手的機會,我已經承諾給了別人…!”
秦近揚心里嘆了口氣,客客氣氣,也沒有惡語相加。
說實話,他心里是真的恨許元晟和許雯卿父女倆。
他以為,自己可以很冷漠的無視這狼心狗肺父女倆的生死。
但許元晟死到臨頭,秦近揚內心終究還是有些波瀾。
畢竟,合嵐山莊生活了這么久,不可能沒有一點感情。
但情感歸情感。
一碼歸一碼。
秦近揚有理智,也有原則。
“求求你了…秦師弟,我爹要死了…”
許雯卿聽到秦近揚的話,如被雷擊一樣,頭腦轟鳴。
她顧不得臉面,還在磕頭。
這時候,全場所有眼睛都盯著秦近揚。
“秦兄弟,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和許莊主畢竟師徒一場,雖然發生過一些不愉快,但打斷胳膊連著筋,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這時候,有個外宗的副莊主站出來說道。
“是啊,長輩終究是長輩,人難免糊涂一次,做人要豁達一些。”
另一個人站出來,也勸著秦近揚。
“放你們的屁…許元晟已經把秦兄弟逐出山莊,還有什么情誼可言?”
突然,石重逢站出來,破口大罵。
“你們一個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當初許元晟污蔑秦兄弟,把他逐出山莊,讓他背上黑鍋,你們為什么不站出來,為什么不勸勸許元晟,讓他豁達一些?”
石重逢的聲音回蕩開來,讓那些準備開口的人,直接閉了嘴。
“不能救…秦師兄,不能救…”
這時候,馮奪英瘋狗一樣,紅著眼跑過來。
雷瘟陣把雜役堂隔絕在陣外,他根本來不了,更何況他也被爹鎖著,對這里的情況一無所知。
剛才大陣散去,馮奪英第一時間沖過來,聽到師傅被許元晟抓走,還要凌遲處死,他就恨的牙癢癢。
在馮奪英心里,可沒有什么莊主。
更何況,這莊主有眼無珠,喪心病狂,死了就死了吧。
他死了,師傅正好當莊主。
敖宣議他們還想勸一勸。
但看到義憤填膺的馮奪英,再想想許元晟對吳生施的所作所為,他也沒連開口。
如果許元晟真的僅僅是污蔑秦近揚,僅僅欺辱了秦近揚,他死也要上去勸一勸。
但許元晟凌遲吳生施,真的讓人無法開口求情。
“許大小姐,抱歉!”
秦近揚一揮手,一股真氣把許雯卿推到了一旁。
“由神醫…雜家求你,救救雜家的兄長吧…”
“我兄長可是個大英雄,是個義氣人啊…”
太監一股腦沖過來。
他舍不得史長延死。
“請由神醫救救史宗主!”
高亭貞和董西堯也站出來,鄭重其事的抱拳,請求由銅瘟出手。
史長延對三個人有救命之人啊。
鐘北洪愣了一下。
這個老頭不過五品,平平無奇也就罷了,肉身也已經油盡燈枯。
但高亭貞他們都想救,想必是英雄豪杰。
“由神醫,如果可以的話,請救了他吧!”
鐘北洪堂堂六品,居然也親自求救。
史長延躺在史英南身旁,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感動啊。
沒想到自己臨死前,還能得到這么多大人物的器重。
有救了。
自己有救了。
別人出手或許沒用,但由神醫出手,肯定能讓自己續命。
史英南扶著老爹,整個人都木了。
老爹一輩子奸詐狡猾,欺男霸女,到處留情,可以說壞事做盡。
他居然都成了英雄豪杰?
朝廷三個五品求情也就罷了,連六品都開口求情。
呵呵。
史家的祖墳,該不會是冒煙了吧。
如果由神醫出手救了父親,自己又死在了父親前頭。
可悲啊,自己終究落不下全尸。
以父親的算計,肯定會到處兜售自己的尸骸。
“鐘大人…實在抱歉,老頭子這次來合嵐山莊,是還秦近揚的人情…要救誰,得看秦近揚的意思!”
由銅瘟大概了解了一下秦近揚和許元晟的恩怨。
原來師徒兩已經反目成仇。
既然這樣,自己肯定不救許元晟。
他看了眼史長延。
話說,救他的難度,其實和許元晟不相上下。
可惜,還是沒有救史英南的余力。
但沒想到,史長延居然是史英南的親身父親。
話說回來,父親不應該把救命的機會,讓給兒子?
這史長延,也是個奇葩父親。
“秦兄弟,你可要救救雜家的兄長啊!”
太監急忙朝著秦近揚抱拳。
高亭貞和董西堯也急切的看著秦近揚。
“唉…三位大人,我不是不愿意幫忙,實在是已經許諾了別人!”
秦近揚嘆了口氣,滿臉難為情。
一旁。
許龍杰奄奄一息,已經和咽了氣一樣。
臨死前,他盯著秦近揚。
這小子干什么呢?
許元晟也不救。
朝廷的面子也不給。
薛冰冰尸體都涼透了。
吳生施已經安然無恙,他到底要救誰?
難道…
他要救我?
許龍杰內心澎湃了一下。
可隨后,他苦笑一聲。
這個沒良心的小畜生,怕是早就忘了我是誰了。
重新來過吧。
眼前一黑,許龍杰永遠閉上了眼。
“秦兄弟,你要救誰?”
太監眼睛里充滿落寞,可秦近揚是北鷹飛將的傳人,他也沒辦法逼迫。
但他好奇,秦近揚到底要救誰?
敖宣議他們也好奇。
放眼山莊,和秦近揚親近的人,就吳生施一人。
再算上一個易蓮琴。
可兩個人根本不值得由神醫出手。
史長延握著兒子的手。
他聽明白了,秦近揚不可能救自己。
“可惜,咱們父子倆要死在這里了…以前爹對你有些虧欠…”
臨死前,史長延心里突然有些愧疚。
“爹,你放心吧,我肯定能死在你后邊!你是怕沒有嫡子上墳,無顏面對列祖列宗吧?”
史英南嘆了口氣。
老爹這假惺惺的性格,臨死前都改不掉。
“你放心吧,雖然我心里恨你,你說破天,你也是我親爹,我會把你風光厚葬。”
史英南補充道。
“由神醫,請你救救我的兄弟…”
眾目睽睽下,秦近揚指著遠處的史英南。
“他叫史英南!”
秦近揚又補充了一句。
史英南還在安慰老爹,突然聽到秦近揚喊自己名字。
由銅瘟也愣了。
虛驚一場啊。
原來我想救的人,和秦近揚想一起去了。
難道,這就是心有靈犀?
這是雙向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