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談判真正破裂的那一刻,致命的殺意也就宛若潮水般襲來。
木長桌上的燭燈熄滅了,頭頂古意的燈籠也被斬裂,剎那間,整座春花間內的光源都被剝奪了,和室內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漆黑。
這是風魔小太郎刻意而為止的,迄今為止,蛇歧八家都沒有掌握關于路明非的有效的情報,他們不知道路明非的能力,也不知道路明非的言靈,就連路明非的真實實力和劍術強弱也不知道,這個來自卡塞爾學院的最小的專員所有的資料就只有一個單薄的“s”級…可“s”級實在太稀缺了,根本就沒有一個可供對比的參照物。
而根據源稚生之前的描述,愷撒和楚子航都是絕對的強者,楚子航有接近于甚至比肩源稚生本人的實力…雖然源稚生很年輕,但“皇”在蛇歧八家就是強大的代名詞,擁有媲美“皇”的實力,毫無疑問卡塞爾學院最優秀的學生的能力已經超過了蛇歧八家除源稚生和上杉繪梨衣以外的全部家主。
而源稚生對路明非的評價則是“深不可測”…能被混血種世界的“皇”形容為深不可測的家伙,風魔小太郎不得不嚴陣以待,他始終對路明非保持著警惕,這就是為什么在路明非說出他的目的是加速“神”的復蘇后,風魔小太郎依舊耐著性子沒有馬上撕破臉,因為他的根本沒有把握能拿下路明非。
就像路明非說的,拋開那些不知情的客人,高天原里有戰斗力的人總共就只有四人,可蛇歧八家卻出動了超過兩千名黑道,這說明蛇歧八家的確已經積弱,不得不靠人數來虛張聲勢,但風魔小太郎的內心其實希望這場談判是能夠以和解收尾的,為此他甚至愿意將政宗先生、上杉家主和風間琉璃的恩怨暫時擱置到一邊。
在生死存亡之際,風魔小太郎唯一的心愿就是把復蘇的“神”送回地獄,這既是蛇歧八家的大義,也是桎梏家族的死結…唯有殺死“神”,整個日本才能安然挺過這場前所未有的浩劫,唯有徹底拜托“神”的詛咒,蛇歧八家的后代才有安寧和平的日子。
但路明非的回答委實令風魔小太郎太失望了,他可以縱容這些外來者探究家族的辛秘、干涉家族的內務、甚至是踐踏家族的尊嚴…但這位蛇歧八家資歷最深的家主決不允許有人斷絕家族的生路。
想要復活“神”…就是把蛇歧八家逼上絕路!
既然雷池都被踏破,談判已經破裂,余地已經沒有了,那么留給風魔小太郎的就只剩一個選擇了…死戰!
不管那個叫路明非的年輕人有多強,風魔小太郎都必須全力以赴拿下他,因為他的肩上背負著家族的存亡,唯有奮力一搏,才有可能讓家族在死瘴的黑霧中尋得一絲光明!
所以風魔小太郎第一時間把春花間變成了漆黑的密室,黑暗是忍者的主場,普通人忽然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下意識當然是驚亂、惶恐、不知所措,可風魔小太郎在斬滅光源前就記住了整座春花間所有物品的陳列位置,他早已在心里計算好了自己和路明非之間的距離,并且風魔小太郎的夜視能力極強,在老人被尊稱為“忍者之王”的那段崢嶸歲月里,他曾于黑夜中殺死過數不盡的強敵。
菊一文字則宗,這把古刀既是鋒利的名刀,又是蛇歧八家責任的象征,今天風魔小太郎佩戴著這把家族的至高信物而來,就像老人對路明非說的,他早就做好了背水的覺悟…生命可以置之度外,但家族的意志不可拋棄!
慘白的刀光在黑暗中勐的扎乍現,宛若一條鋒利的虹,肉眼可見的刀光率先出鞘,然后刀鋒切割空氣的聲音才傳入耳朵里,風小太郎與人交談時最多像是一位嚴厲的長者,但進入戰斗狀態時卻能瞬間迸發凌冽磅礴的殺機!
拔刀術,這便是風魔小太郎的拔刀斬,又稱“居合”,日本刀術中有名的神速斬擊,使用“居合”的劍士會在敵人最意想不到的時機拔刀,而刀鋒出鞘的瞬間會達到肉眼無法觀察的疾速,敵人往往還沒回過神來到底發生了什么,生命就已經被奪取。
而令人驚愕的是,風魔小太郎分明是忍者而不是劍士,但他的拔刀一斬近乎接近了居合的極意…這極致的一刀攜帶著雷霆般的速度,拋棄了防御也舍棄了格擋的姿態,這是最純粹的殺招,傾盡全力的劍術,孤注一擲的進攻。
徐!破!急!
“橫一文字”三字訣!
這本是蛇歧八家老劍圣犬山賀的劍招,卻被風魔小太郎完美的使用出來!
風魔小太郎躍上桌面,此前被他一掌掀翻的桌臺上的瓷碟和花瓶仍在地上碎裂不斷,叮嚀作響,這些細碎的聲音掩蓋了風魔小太郎的腳步聲,老人就好像一個看不見的鬼魅,連帶著身影、聲音與氣息一起,從長桌的一端詭異的消失了。
下一刻,風魔小太郎就好像瞬移一般,就在他拔刀的瞬間,他和路明非中間相隔的十數米的長桌迅速被跨越,菊一文字則宗的刀鋒綻開的瞬間,就已經逼近了路明非的身前。
風魔秀凪被譽為風魔家年輕一輩的第一人,蛇歧八家許多年輕人都覺得風魔秀凪已經無限逼近于風魔家主年輕時的實力,而風魔小太郎卻已經老了,假以時日,風魔秀凪必然擁有趕超風魔家老家主的實力。
但如果有年輕一輩在此刻高天原的春花間,看到了風魔小太郎襲殺路明非的這一刀,必然會覺得家族里盛傳的風魔秀凪能夠取代風魔小太郎成為風魔家新一代領軍人這些言論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風魔秀凪和風魔小太郎互為死敵,前者直面風魔小太郎這一式凌厲的居合,只怕當場就要人頭滾落、血灑當場。
不動如山,動若雷霆!這就是昔日忍者之王的實力,風魔小太郎用實際行動證明,即便歲月蹉跎,崢嶸的年輕人已經到了暮年,也擁有著捍衛家族安危的實力,忍者之王即便垂垂老矣…仍然是王!
黑暗的和室里,青白色的刀光在風魔小太郎的身后拖成了一條長虹,刀痕從風魔小太郎原本所坐的初始的位置迅速蔓延,長桌、瓷瓶、花枝、魚片、酒杯…從長桌的一端到另一端,路徑上所有的事物都生出一條筆直的裂痕,風魔小太郎這一斬足足拖拽出十米長的刀光!
風魔小太郎的身子低俯著,菊一文字則宗貼近桌面,刀鋒輪出規整的圓弧,這就是風魔小太郎與犬山賀居合斬的區別。
犬山賀的居合大開大合,兼具力與速,頗有劍圣大家的風范,而風魔小太郎在原本的劍招居合上再做變招,他的斬擊不是豎垂而下的示現流,也不是斜噼而去的袈裟斬,風魔小太郎的斬擊中融合了忍者的匕刺與短刀的技法,角度詭異,刀鋒貼地而起,直指路明非的“水月”,簡直讓人無從招架。
菊一文字則宗的刀鋒無限逼近路明非的胸口,長刀撕裂空氣卷起迅勐的風,撩起了路明非的額發與胸膛的衣擺。
和室內的視線太昏暗了,加上風魔小太郎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自己的這一刀和對手的反應上,所以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在刀光的映照下,青紫色的血管像是密密麻麻的花紋一樣遍布在路明非的脖頸和胸膛,這些血管正沒有規律的跳動著,就像狂躁的群蛇。
風魔小太郎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路明非的反應與有可能的行動上,但令他感到費解的是,面對自己如此凌厲的一刀,路明非不閃不避也不舉刀格擋…路明非沒有任何動作,他澹定的出奇。
風魔小太郎百思不得其解,一瞬間,他的內心掠過好幾個念頭。
為什么毫無反應呢?難道是輕慢自己的實力,太過胸有成竹么?自己傾盡全力的一擊根本不值得對方的重視?
還是說對方已經閃避不及,放棄了掙扎?
又或者說對方準備了什么后手,不需要對自己的攻勢嚴陣以待?
可是自己離對方如此近距離了,刀鋒下一刻就能割裂路明非的胸口,這么短的時間內哪怕是釋放言靈都來不及了吧?風魔小太郎實在想不通路明非還有什么后手,能夠逃過自己這幾乎必至的殺招!
直到風魔風魔小太郎貼近了路明非的身子,他看清了對方的臉,風魔小太郎的臉色也瞬間變了。
慘白的刀光映照著路明非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顯得冷漠而衰薄…然而令風魔小太郎驚駭的不是路明非的表情,而是路明非的神色。
那張年輕的臉上…面無人色!
這顯然不是胸有成竹的模樣,僅僅是通過路明非的臉色都能夠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此刻正處于十分虛弱的狀態。
原來他不是輕視自己的攻勢,也不對他自己的實力胸有成竹,他沒有避開的原因是他根本避不開,因為他的狀態太衰弱了,甚至衰弱到閃避一下,或是象征性的抬起手舉起刀都做不到。
風魔小太郎心中大驚,他的確是毫無保留使出了全力的殺招,但他根本就沒有要一刀殺死路明非的想法。
這并不是一種矛盾的心態,因為在風魔小太郎原本的認知里,路明非是一位深不可測的強者,其 實力很可能比風魔小太郎本人還要強,所以即便風魔小太郎全力以赴的突襲,也幾乎不可能殺死路明非…甚至風魔小太郎覺得如果路明非有意格擋的話,第一次的交擊自己都不一定能占上風。
但風魔小太郎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路明非此時居然處于這么虛弱的狀態,是什么導致這個大家長都忌憚的年輕人衰虧至此?這個年輕人既然連還手甚至防備的力量都沒了,又如何敢單獨與兩位黑道家主對坐在封閉的和室內談判?他又如何敢說出復活“神”這種話來,刻意激怒風魔小太郎和櫻井七海?
然而此刻這些問題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風魔小太郎的本意并不是殺死路明非,他傾力一擊的目的更多是宣泄、更多是證明,證明蛇歧八家的意志,證明他們殺死“神”的決心,風魔小太郎從沒想過真的讓這個年輕人變成他的刀下亡魂,他設想的最好的情況就是在他和櫻井七海的聯手下,能夠生擒路明非,讓愷撒和楚子航投鼠忌器。
但是已經遲了,風魔小太郎的居合斬已經臨近收尾的階段,刀鋒攜帶著如潮水般磅礴的殺意襲向路明非的胸口,這必殺的一刀已經收不住了!
而很顯然,這個狀態下的路明非根本就無力承受這一刀,如果沒有意外發生的話,他的下場很可能是…死!
然而下一刻,意外如約而至。
春花間忽然爆發出一聲巨響,路明非后方的墻壁勐的破裂,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但是凌厲的氣勢噴涌而出,仿佛有一只勐虎忽然從墻壁的背后跳了出來。
一道黑影閃過,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因為他實在太快了,快到超出了肉眼能夠觀察的極限,在風魔小太郎的視線里,只有一道血紅色的刀光從自己的面前一閃而逝。
就在菊一文字則宗的刀鋒快要觸碰到路明非的胸膛的那一刻,風魔小太郎感受到一股巨震從刀身的位置蔓延到刀柄,最后傳到自己的虎口處,菊一文字則宗再不得寸進。
風魔小太郎的刀好像噼到了一堵墻上。
但是他的面前分明是那個叫做路明非的年輕人,又哪來的墻呢?
風魔小太郎瞇眼望去,菊一文字則宗的前方橫攔著另一柄長刀,黑暗中看不清那柄刀的樣式,但握著刀柄的是一只蒼老的手。
原來如此,怪不得虛弱的路明非有底氣和兩位家主在和室內單獨談判,原來他的背后還隱藏著這樣的高手。
對方必定是一位劍道大家,并且擁有著奇快的速度,這是風魔小太郎下意識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