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看著眼前的繪梨衣,他沒來由的想到了曾經在紐約市遇到過的那個號稱“剝皮者”的悲慘女人,還想起了那部經典的美國影片——《楚門的世界》。
《楚門的世界》寓意為一個被他人架構的、虛假的世界,你身邊的一切可能都是虛假的,你看的電視劇、你的愛人、你每天擦肩而過的路人…乃至于你的整個人生,一切都被幕后之人披上了一層偽裝的綠幕,無數攝像機的鏡頭對著你,無數雙眼睛躲在鏡頭背后窺探著你的生活,你的人生都被變成了一場滑稽的秀。
而繪梨衣的人生豈不就是這樣?蛇歧八家就像一個巨大的綠幕一樣籠罩著她的人生,于她如父親般的橘政宗就是那個藏在幕后的人,看似對她百般愛護,實則對女孩懷揣著極度惡意的貪欲,就像惡鬼垂涎美味的血肉。
就像楚門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去導演和觀眾們為他編造的那個虛假的世界,如果沒有人拯救繪梨衣,這個女孩大概一輩子也會被困在橘政宗為她制造的牢籠中,女孩只能看著千篇一律的動漫和電視劇來遐思幻想外面的世界,制訂著一次又一次看似幼稚的翹家計劃…但是和《楚門的世界》里的楚門一樣,繪梨衣其實也一直在追求奔赴向自由的路上。
路明非來到日本的目的就是為了把繪梨衣從籠罩她人生巨大的黑暗中解救出來的,可是如果他把繪梨衣從牢籠中帶出來后,又把她推向另一架攝像機之前,任由人們擺弄、窺探,那對這個一無所知的女孩來說,未免也太悲哀了一點。
愛情這種東西對兩個人認識都沒多久、見都沒見過幾次來說實在太遙遠了,對于現在剛剛見到這個廣袤無垠的世界的繪梨衣說,路明非更愿意給予女孩的其實是擁有所有正常的女孩子都有的權力,繪梨衣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想穿什么樣的衣服就穿什么樣的衣服,想吃多少五目炒飯就吃多少五目炒飯,他想帶給繪梨衣的是開心的旅程,是夷愉的回憶…更是生而為人的自由。
摩天輪緩緩地帶著他們往更高處升去,繪梨衣正趴在舷窗上朝外面的世界眺望著,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這個雨夜好像特別漫長,彷佛無始無終。
摩天輪的后方就是大海,從他們此時所在的角度望向海面,雨滴砸在如銀鏡般廣闊海面上,暈開億萬個漣漪。
世界是灰蒙蒙的一片,遠處高樓大廈的燈火浸染在朦朧的雨霧里,透過玻璃窗上的水幕望去,那些倒影在水珠里的燈火看上去就像是一團團跳動的流螢。
“繪梨衣…對不起。”路明非忽然望著繪梨衣,有些愧疚地說道。
“Sakura為什么要對不起。”繪梨衣在小本子上寫著,然后舉到路明非的面前。
女孩的臉上掛著淺淺的不解。
“因為…其實外面那些人都是我朋友幫我們安排的,這場摩天輪的約會也是…就是那個一直吃薯片的女孩子。”路明非絞盡腦汁,盡力組織著措辭,“不過這些也不是我那位的朋友的問題,她也是因為我做的這些…不對,應該說是為繪梨衣你做的這些…也不對…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但是可能讓繪梨衣你覺得不自在了…所以對不起。”
“沒有不自在。”繪梨衣在小本子上寫給路明非看,“和Sakura出來玩我很開心,新衣服很好看,五目炒飯也很好吃。”
“開心”、“好看”、“好吃”…女孩的形容很直白又很一目了然,字里行間都沒有表達出對這些安排絲毫的不滿。
大概是繪梨衣過往的人生一直是被安排的,她幾乎每天都要接受定期的身體檢查,一堆人圍著她轉來轉去鞍前馬后實在太常見了,所以對于被包圍被安排這些事她已經習以為常逆來順受了…但是蘇恩曦,或者說路明非的這些安排卻讓繪梨衣覺得相當新奇。
在暴雨的夜晚乘坐直升機翹家是繪梨衣沒嘗試過的,化上波西米亞風格的妝容換上哥特式的小裙子也是繪梨衣沒嘗試過的,在深夜和異性單獨乘坐摩天輪更是繪梨衣沒嘗試過的。
這過程中的許多事也許對很多女孩都不算有多新鮮,但這一切的一切對繪梨衣而言都是第一次的體驗,比她任何一次的翹家經歷都要豐富一千倍一萬倍。
她過往的全部人生被枯燥和單調充斥著,那個牢籠似的小房間就變成了她幾乎全部的世界,一點點不一樣的風景對她來說都是寶貴的財富,普通人的體驗對她來說更是相當奢侈的東西。
她當然不會覺得路明非有任何對不起她的地方,因為是路明非把她從那個小房間里帶出來,她才有機會親眼看到她夢寐以求的、外面的世界。
摩天輪緩慢地拔高,已經到達離地面約莫五十多米的高度了,朝左手邊望去,可以看到距離他們所在的橫濱太空世界大概八百米的位置是一片巨大且風格十分有特色的建筑群,那里是“橫濱港未來21”。
“未來21”這個的名字代表著這里作為橫濱市的港灣面向21世紀的未來夢想,這個港口原本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是一個臨海搭建的造船基地,因為比鄰繁華的東京,又作為出海游輪的停靠處,這塊地皮近些年來發展迅勐,整個造船基地在保留原有的風格的同時兼具商業化的改造,現如今這里擁有著日本一流的酒店、商圈和會展中心。
“那里是‘橫濱港未來21’。”路明非指著那片十分具有工業風的建筑群,輕聲為繪梨衣介紹道,“那棟最大的建筑就是‘未來港21’的會展中心,那里有時會展出巨大的奧特曼模型和超高的高達機器人,是會動的那種高達,所以那里也被譽為是孩子們的天堂。”
繪梨衣順著路明非手指的方向,望向那片黑寂的建筑群。
聽著路明非的描述,女孩的眼底漸漸的生出了光,就好像她已經親眼看到人聲鼎沸的會展中心里,巨大的奧特曼模型和會動的高達機器人在遙遙地沖她招手。
“想去看,想和奧特曼還有高達一起玩。”
繪梨衣忍不住在小本子上寫給路明非看,她眼底對奧特曼和高達的希冀就好像那些潮流的女孩子聽到了路易.威登和香奈兒要出新品發布會一樣期待。
“會的,等哪天天氣好了就帶繪梨衣去看,我們和奧特曼還有高達一起合照。”路明非沖繪梨衣笑笑。
摩天輪以穩定的速度上升著,此時朝摩天輪的右邊望去,可以看到五百米開外有一片在雨夜中依然亮著外設燈的建筑群,那就是建于明治末期至大正初期的倉庫群——橫濱紅磚倉庫。
紅磚倉庫是象征著橫濱港飛速發展的歷史性建筑物,在2002年時,整個倉庫都進行了全新的翻新改造,一半保持原有的風格,另一半用作商業化和旅游業的開發,在保留建筑物的歷史原貌的條件下,舊貌換新顏,近年來橫濱紅磚倉庫也被市政廳發展成為了橫濱市乃至全日本一個相當熱門的旅游景點。
“那一片紅色的用磚頭壘成的樓房叫做橫濱紅磚倉庫,最近幾年很受歡迎,夜景的燈光很有特色,很多到日本旅游的游客都會選擇去紅磚倉庫拍照留念。”路明非很自然的走到了繪梨衣座椅的那一側。
他站在繪梨衣的旁邊,指著他們后方倉庫建筑群,對繪梨衣介紹。
“還有我們后面城市里那棟最高的樓,那是橫濱市的最高的建筑物——橫濱地標大廈,天氣晴朗時,在大廈的頂樓眺望海平面和富士山都會看到十分醉人的美景。”
“地標大廈和未來港21,還有紅磚倉庫在地圖上圍成了一個三角形,我們所在的橫濱太空世界就處在三角形的正中間,這一片區域就是囊括整個橫濱市大部分知名旅游景點的黃金地段。”路明非對周圍的一個個景點如數家珍。
“據說每當跨大時,這些臨海的區域就會舉行盛大的煙花節,午夜的報時聲在紅磚倉庫的大鐘上敲響,沖天的煙花會在離地好幾百米的位置炸開,把整個天空和海港的倒影都染成五顏六色。”
“煙花綻放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會站在海港的廣場口許愿,學生們會希望自己考上心儀的學校,打工的人會想要工作順遂升官發財,而漂泊在外的異鄉人則會祈愿自己的父母家人幸福安康…日本也有守歲的習俗,所以這場煙花秀會一直持續到后半夜,跨大的橫濱市又被成為‘不夜的海港城’。”
路明非用很輕的聲音為繪梨衣描述著,即便他自己也沒有真正見過未來港21的會展中心里巨大的奧特曼模型和會動的高達,也沒有體驗過橫濱海港的跨年煙花秀,更沒有登上過地標大廈的頂樓眺望海岸和富士山,但他的描述很富有感染力,透過他的話似乎可以勾勒出一幅煙花漫天盛世闔美的畫面。
繪梨衣望著紅磚倉庫的方向,這個點已經沒有人在街上閑逛了,但紅磚倉庫代表性的射燈依然亮著,此時金黃色的燈束將赤紅的磚瓦映照成火燒般的色彩,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片燃燒的篝火。
燈光燃成的篝火在繪梨衣的童孔中起舞,一種名為“向往”和“憧憬”的色彩在女孩的眼底漸漸浮現。
路明非看著繪梨衣的眼神,沒來由的想起坐在嬸嬸家的天臺上眺望遠處繁華CBD區時的自己,和那座城市的夜晚。
那座濱海小城當然遠遠比不上東京都和橫濱市的繁華,但蝸縮在那座城市里的他和現在的繪梨衣是何其的相似。
他們都懵懂地眺望外面更大的世界,燈火燃成成輝光從他們的身上流淌而過,卻轉瞬即逝,他們明明置身于這座城市的一角,卻好似站在熱鬧和車水馬龍的另一端,綻放的霓虹編織著整個城市的色彩,但那些美麗的色彩卻從不屬于他們,留給他們的永遠只剩千篇一律的孤獨。
此時繪梨衣看著窗外的世界,路明非看著繪梨衣。
路明非看著倒映在繪梨衣眼底的光,他從沒有覺得這個世界如此耀眼過…不是因為這個世界的風景,而是因為眺望著這個世界的人。
不知不覺中,摩天輪已經攀升到了最高處,從這個高度眺望出去,海平面似乎延伸到了無限遠處,小半個橫濱市的景色都能被囊括眼底,一眼望去,童孔里至少能同時匯聚幾十萬個燈火,世界變得前所未有的遼闊…
這時繪梨衣忽然轉過頭來,望向路明非,把路明非嚇了一跳。
“謝謝Sakura。”
繪梨衣沒有在摩天輪的最高點去眺望這個無垠的世界,而是在小本子上寫上這樣一句感謝詞,認真地看著路明非。
“為什么謝謝我?”路明非呆愣愣地問道。
“謝謝Sakura帶我看這么漂亮的地方。”繪梨衣又在小本子上寫。
“沒有坐過摩天輪,也沒有看過這么好看的風景。”
“家里的人不想讓我出門,因為我出門之后會很麻煩,只有Sakura愿意帶我出門。”
“世界很大,從沒有見過這么大的世界。”
繪梨衣在小本子上“唰唰”地飛快寫個不停。
“其實世界比繪梨衣今天見到的還要更大,大的多得多,光是日本就比這大很多了,橫濱市和東京都都只是這個世界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路明非用手比出了一個夸張的圓,又在圓的中心上描出一個很小的點。
“日本就有很多比這里風景更棒的地方,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們有好幾天的時間,如果繪梨衣想去的話,我們可以把那些地方全部去一遍。”路明非試探性地建議道。
“想去。”繪梨衣點點頭,在小本子上一筆一劃地寫著。
“可是Sakura不是日本人吧?怎么知道日本這么多好看的地方?”繪梨衣在小本子上寫道,歪著腦袋舉到路明非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