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分分秒秒地流逝,黑色的大地從巨大龍型雕像的底盤為起點,裂開一條縱亙冗長的巨縫,猩紅的血水從海底裂縫中涌出,把整座古城染得通紅,觸目驚心。
巨大雕塑的前方,成千上萬的胚胎從縫隙中被“擠”出地面。它們長著肉紅色的胎衣,上面的青黑色的血管紋路如樹葉的根莖般密密麻麻,清晰可見,半透明的胎膜里隱約可以看到有類似人形的影子在緩緩蠕動。
那是來自黃泉之國的亡靈,如今被巨大雕像以古龍胚胎的血液喚醒,試圖再次回歸人類的世界。
“還沒好么?怎么會還沒好?”路明非心里開始有些著急了。
愷撒和楚子航的設備已經調適完畢,接下來只要把開啟強動力源的核動力艙拋下就能離開。但只有路明非知道,下潛小組不是三個人而是四個人,給他留下藥劑的那個人還沒歸來,他不能把對方獨自留在八千六百米的深海。
迪里雅斯特號的所有系統全開,這艘古董級別的深潛器已經被愷撒調整到了前所未有的最佳狀態,就像一個蓄勢待發的老年登山悍將。核動力艙的電控系統也被楚子航輕而易舉突破,鎘元素制成的金屬棒被控制器隔離,反應爐里的中子密度直線攀升,不一會就突破了閾值,理科男的風采被他發揮的淋漓盡致,可惜的是他們在海底,身邊沒有夏彌這樣的女孩加油喝彩。
“愷撒,密碼是多少?”楚子航盯著面板數據頭也不回地問。
“說實話,我不確定我究竟記不記得密碼,我設置的密碼是諾諾的生日,可我試過好幾次都沒通過。”愷撒微微皺眉,“你不是已經越過了安全保護程序么?以你的技術沒有密碼也能強行啟動強動力源。”
“好吧,我可以試試,不過這種方法并不保險。”楚子航說,“我可以把鎘棒的狀態鎖住,但從過熱狀態到引爆的過程需要至少二十分鐘,動力艙的電路系統相對脆弱,如果在這個時間里電路系統出現故障,鎘棒會再度落回反應爐內,引爆會被暫停。”
“先這么辦,我現在駕駛迪里雅斯特號到那座雕像的正上方,讓核動力艙落在它頭頂的位置,尸守群應該不會侵占那里,但那里又是高天原的正中央,就讓我們一口氣把這座該死的雕像、這艘該死的沉船、這群該死的尸守們和這片該死的城市一起炸上天!”愷撒大叫。
迪里雅斯特號漂浮在巨大雕塑的頭頂,從這里遠眺望去,視野可以遍布整座海底古城。原本完整的城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傾塌、破敗,深溝般的裂縫在他們的正下方延伸出去,海底就像被巨人手持巨斧狠狠劈開一般,熔金色的巖漿在裂縫深處翻滾,露出地幔層,就像是地球的傷口在往外滲血。
“解放核動力艙準備。”愷撒提醒。
“稍等!”路明非突然阻止。
愷撒的手掌懸停在釋放掛鉤的上方一寸,他看著路明非輕輕皺眉:“還等什么?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拋開上浮時間我們的氧氣存量只剩不到十分鐘,那些尸守就快要孵化!”
愷撒指著下方從裂縫涌出的胚胎群,胚胎里的影子蠕動得更加劇烈,胎膜已經變成薄薄一層。
“引爆電路出了故障,現在把核動力艙放下去也并不會爆炸,下沉的時候它出了故障。”路明非頓了頓,“可以讓巖流研究所遠程檢測。”
“宮本家主!”須彌座上的源稚生在加密頻道里呼叫宮本志雄,“他說的是真的么?”
“是的,少主。”宮本志雄的聲音有一絲顫抖,“核動力艙的電流記錄在四十分鐘前就停止了,大概是在在空氣艙泄露的時候被高壓的海水沖擊到,電路系統是我們強行在裝備部的設計上改裝的,很脆弱。”
“但是引爆過程可以跳過用電流啟動的步驟,手動輸入密碼的話可以繞過控制電路,直接開啟強動力源模式令它過熱。”宮本志雄說。
“可是你沒聽到那群神經病的話么?他們把密碼給忘了!”意識到核動力艙不能引爆后源稚生臉色忽然變了,“我們驚擾了死靈,卻失去了把它們抹除的唯一手段…先祖死去的意志會向整個世界復仇!”
他不知道現在該把這件疏忽歸結給誰,他們瞞著本部把核動力艙變成了一枚核彈,但那三個神經病搞忘了密碼,兩者都很輕浮,這份輕浮的代價就是他們無法阻止這場駭世的災難!
“不對?”源稚生忽然醒悟,“路明非,你怎么知道核動力艙電路發生了故障?”
“因為是我制造的故障,那里的α粒子數高得離譜,核動力艙就像一個不可控隨時會爆的炸彈!”路明非說,“它太脆弱了,不讓引爆電路短路的話,之前發生的下墜意外就夠我們被炸死一百次!”
源稚生無法責怪路明非,因為他知道路明非說的都是事實,是他們欺騙在線,他望著各大家族合計幾千個人,喃喃道:“已經來不及阻止了,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死,會流很多很多血…我們失敗了。”
源稚生的臉色灰敗如霜,紅色的血絲爬滿眼瞳,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那些丑陋的尸守們躍出海面,用鋒利的爪牙撕咬視野里的所有人,家族的精英們都在流血,鮮血把整片日本海都給染紅…紅得刺眼,紅得絕望!
“不,還有辦法。”路明非聲音沉穩,“按照宮本家主說的,密碼,輸入密碼就能保證核動力艙穩定的過熱狀態。”
“可我真的忘了密碼。”壓力一下來到愷撒的肩上,他的臉色如同吃了死蒼蠅一樣難看,“我確定密碼就是諾諾的生日,但是不論是年月日、日月年還是年日月的排列都不能通過,這種組合一共只有九種,我全嘗試過。”
“關于密碼我有一些思路,但現在還不能釋放核動力艙…還需要等一會兒。”路明非有些艱難地說。
“還等什么!”源稚生在頻道里咆哮,“如果時間往后拖延,等到那些尸守孵化了,你們的生還幾率只會越來越低!”
路明非一言不發,楚子航看了眼他憂慮的臉色,忽然說:“那就再等等吧。”
“孵化已經進入尾聲…它們來了!”愷撒從下方的觀測窗看出去,冰藍色的眼瞳里是滿滿的忌憚。
第一個胚胎的胎衣被撕破,鮮血彌散,從里面鉆出細長的活物。它擁有著青灰色的身體,拖拽著冗長的尾巴,上半身是干枯的人形,長發如海草般在水里漂浮,瞳孔里透著瘆人的金光。
它艱難地從胚胎里鉆出,在曾經生活過的破敗古城里匍匐前行,身體因為扭曲而顯得有一些病態的畸形。它是被強行孵化的,還沒能完全恢復力量,但它的適應力顯然很強,修長的尾身漸漸能支撐著上半身直立起來,它用金色的瞳孔從海底抬頭遠望,猙獰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八千六百米的海水,落在人類的世界。
接著是第二枚,第三枚…越來越多的胚胎成功孵化,成千上萬的怪物從縫隙里躍出,在海床上掙扎扭動,畫面如同一場浩大的百鬼夜行。腥氣如漩渦般席卷,成千上萬股紅色的鮮血彌漫升空,聚成一場血色的大霧,這座海底古城頃刻間就被染成了一座森然猙獰的鬼城。
當然也有一些“死胎”。因為列寧號和城市的連接被精煉硫磺炸彈強行切斷,孵化率顯然沒有想象的高,一些怪物被胚胎吐出的時候一動不動,身體殘缺;還有一些身體嚴重畸形,瞳孔中的金光黯淡,這些瀕死的怪物會被附近健康完整的怪物迅速蠶食,連同身體、力量和生命一起被同類殘忍地剝奪。
而那些分食到血肉的怪物們原本枯竭的身體漸漸膨脹,它們有力的長尾刺入地面,身體如彈簧般收縮,似乎準備朝著海面的方向發起沖鋒。
“蛇尾人身的尸守,這些混血種是哪位龍王的后代?”楚子航在紙上對尸守的模樣進行速寫 他有意無意間瞥了眼腳下那座白色的巨龍雕像。
“真佩服你看到這樣的畫面還有閑情逸致畫畫。”愷撒從腳下的觀測窗口望去,那些尸守們仰天長望,成千上萬張扭曲畸形的臉正對著他們的位置,可怖的瞳孔好像直勾勾地盯著愷撒,讓人頭皮發麻。
“還沒好么?再等下去我們一個都逃不掉!”愷撒望向路明非。
路明非死死咬著嘴唇,頭腦里天人交戰,他一動不動地盯著被雕像咬在嘴里已經干癟的列寧號,瞳孔里似乎透著生與死般的為難。
直到列寧號的一側舷窗忽然爆開,整個列寧號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爆炸席卷,肉芽和金屬被炸得四分五裂,冒起沖天的血霧。
彌漫的血霧似乎被一道看不到的影子沖開,不一會兒后,一個固定的頻率在深潛器的外殼上向響起。
路明非這才長舒一口氣,連同著胸中的糾葛和陰郁一起吐出,他望向愷撒,語氣疾速:“前一天!你有沒有試過師姐生日的前一天!”
愷撒一愣,他忽然想到諾諾說過她不喜歡過生日,因為她不想自己長大變老,她的生日宴會總是會避開生日當天,所以愷撒總會提前一天給諾諾準備生日禮物。愷撒設置密碼的那天喝了酒,喝酒后又順理成章地想起諾諾,自從上一次給諾諾慶生后他們就很久沒再見面了,于是恍惚間他就把密碼設成了諾諾生日的前一天!
“該死的,這都能搞忘!喝了酒的我居然變成了一頭蠢豬!”愷撒雙手在操作臺上跳動著輸入密碼,諾諾的生日以日月年的英式排列。
密碼眨眼間就順利通過,象征著鎘棒狀態的燈光被卡死在了刺眼的紅色,但這時候沒有人討厭這刺眼的紅,因為這種狀態下的核動力艙才能化為威力巨大的核彈炸毀腳下那些猙獰的怪物和那座罪惡的城市!
愷撒狠狠地拍在釋放按鈕上,安全掛鉤松開,黃色的核動力艙緩緩下沉,紅色的信號燈在動力艙的外殼上跳動,迪里雅斯特號進入了加速上浮的模式。
與此同時,海底那些吞噬完同類的尸守們已經恢復了太古時代的力量,他們用長尾猛刺地面,把自己的身體發射出去,堅硬的大地裂開一圈又一圈蛛網般的凹陷。
“開啟絞盤,啟動安全吊鉤!”海面上的源稚生不顧一切地大吼,“那三個神經病搞定了!宮本志雄!把迪里雅斯特號回收上來!立刻!”
巨大的輪盤電機被啟動,粗壯的鋼索和金屬絞盤之間摩擦出令人牙酸的聲音,但這道刺耳的聲音卻是海下那三個人生還的希望,只要忍耐半個小時的噪音,源稚生就又能被那三個神經病圍起來載歌載舞!
現在回想起來,和海底那些丑陋的尸守怪物們相比,那三個日常犯二的神經病簡直要可愛太多了!
“一定要活下去啊,別把我拉著和你們一起為這些怪物們陪葬!”源稚生低聲說。
“極淵的壓力太大了,我們的初速度有點慢,這樣下去遲早會被那些尸守追上。”愷撒盯著緩慢轉動的儀表盤。
“迪里雅斯特號的外表是枚全封閉的金屬巨蛋,尸守這種生物應該對發光的金屬巨蛋沒什么興趣吧。”楚子航說。
“也對,剩下的就都是日本分部的事了,他們準備了一支武裝軍隊打這場仗,接下來,我們冒著生命危險幫他們摧毀敵方的大本營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愷撒說著說著忽然一拳錘在迪里雅斯特號堅硬的貝殼上,“媽的,想起來差點被那只象龜賣了還是憋屈,得找機會把那家伙揍一頓才能泄火!”
第一撥尸守已經浮了上來,它們夭驕的身形和猙獰的面龐貼著迪里雅斯特號的觀測窗口擦肩而過,忽然,深潛器上方的外殼傳來沉重敲擊的動靜,三人一愣。
“糟糕!”路明非的臉色忽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