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建筑的最深處,槍火聲與嘶吼聲不絕于耳,聲音在漆黑而冗長的甬道內回蕩,彷佛從地獄極深處傳來的厲鬼的尖嘯,讓人不寒而栗。
“真的不會有事么?”麻生真聽著后方傳來的巨大的動靜,滿臉擔憂地問,“留明非先生一個人在那里,會不會太勉強了?那么多的人,他們的手里還有槍,還有那個…可怕的怪物。”
麻生真說的是長川小富隆,見到龍化后長川小富隆的模樣時,她簡直嚇得要尖叫,披鱗戴甲,指甲像是刀一樣鋒利,童孔里散發著駭人的金光,比勐獸還可怕…麻生真在見到龍化狀態正在消退時的路明非其實也有被嚇到,但那時的路明非還辨認得出完整的人形。
可現在的長川小富隆只剩下人影的輪廓了,他的體表特征從各個方面來看都更趨近于…龍!
“既然路明非說了交給他,那就放心的交給他好了。”愷撒低聲說,“不用擔心,他很強,而且相當可靠,這在我們學校里是公認的。”
愷撒雖然這樣安慰著麻生真,但只有楚子航聽得出他的話里隱隱的不甘。
愷撒本就是極度驕傲的人,況且又身為一個團隊的領袖,愷撒當然極度不愿意留下身為組員和師弟的路明非幫大家殿后。但一個成熟的團隊總要有明確的分工,就和打仗一樣,有人負責一夫當關就必須有人負責保護老弱婦孺離開,既然這是路明非的決意,那愷撒也只能尊重他的意志。
“是啊是啊,真你不用擔心的,那可是明非大哥,明非大哥是真正的男人。”野田壽說,“只要男人說出‘放心,交給我吧,一切都包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們要做的就是無條件相信他,要知道,男人的肩膀是很堅挺的,能扛下一座山,而像明非大哥這樣的男人,扛下七八座都不在話下!”
“壽…”麻生真望著野田壽的側臉,她看得出來,男孩完全不像他表現的那樣樂觀。
野田壽的眼角還有沒擦干的淚痕,臉上的稚氣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悲傷,大人般的悲傷爬滿了他的整張面龐,他的眼神里是對路明非濃濃的擔憂。
穿過山神會所在的甬道,他們來到了之前拍賣會的會場大廳,這條通道恰好是禮儀小姐們推著展品上臺的路線,出口位于展臺上的左側面。
此時的會場里一片狼藉,酒瓶和煙頭扔了滿地,一排排座椅印著散亂的腳印被踩踏得歪七扭八,被遺留下來的小刀和棒球棍隨處可見,看上去整個會場大廳已經空無一人了…這里被漆黑和死寂充斥著,宛若一片荒廢多年的廢墟。
難以想象不久前這里居然還是人滿為患,甚至舉行了一場規模盛大的拍賣會。
走在人群最后方的楚子航從通道邁入會場大廳的那一刻,他隱約覺得這里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對,第一時間隱匿到黑暗的角落里。
這是一種類似于野獸般的本能,漆黑的叢林里隨處都有可能藏著虎視眈眈的捕食者,生活在其中的野獸稍有松懈就很可能淪為其他野獸的口中食,所以它們對危險的環境產生了一種應激性的警惕。
楚子航每次執行任務的期間都會想象自己就是身處叢林的野獸,隨時都要做好迎面危機的準備…以至于愷撒經常吐槽這家伙真該找富山雅史教員看看病,這被害妄想癥已經病入膏盲了。
“愷撒!”楚子航低喝。
愷撒沒有出聲回答楚子航,而是不動聲色微微點頭,“鐮鼬”的領域無聲地釋放。
這是屬于學生會主席和獅心會會長之間的默契,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對手,愷撒和楚子航做了這么多年的對手,往往在眼神的閃爍或是語氣的變化間就能探知對方的意圖。
愷撒當然知道楚子航沒有被害妄想癥,相反的,他深知這家伙野獸般的直覺精準到可怕。
“鐮鼬”的領域迅速擴大,直到覆蓋了整個會場大廳時…愷撒的身體忽然僵住,冷汗不受控制地從額頭上冒出,他的眼瞼因為驚懼而瘋狂跳動。
風妖攜帶著低沉的呼吸聲回饋到他的腦海里,不是一個,也不是兩個…而是好幾十個,甚至上百!
這些呼吸聲都是被刻意壓低的,分布在會場各個隱蔽的角落,甚至有些藏在會場各個出口的門后和墻角,整個會場看似無人,其實在看不見的地方藏滿了人!
就像蟄伏在暗處毒蛇,等待著獵物落入攻擊范圍的時候就亮出毒牙,給予致命的一擊。
而風妖帶回的另一種聲音才是讓愷撒感到恐懼的根源,那是機括聲,在會場外的高點響起,對于愷撒來說這種聲音并不陌生,狙擊槍填充好子彈后上膛時就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連狙擊槍都派上了,毫無疑問隱匿在這里的是一群危險的家伙,雖然不知道他們的立場,但自己幾人被包圍了。
不過既然對方沒有立馬出手,事情也許還有轉寰的余地。
愷撒一只手在身后做出“停止”的手勢,所有人都在通道前停下腳步,麻生真也捂住了野田壽喋喋不休的嘴。
“出來吧,我想我們可以談談。”愷撒望向不遠處的一個巨大的展柜。
那是個絕佳的視野,躲在展柜后面能清晰地掌握展臺上每個出口的動靜,還處在所有隱蔽點的中央,在那里比出手勢發號施令,全場都能看得到…愷撒清晰地聽見,那座展柜背后藏著一個沉重的呼吸聲,想必是這些潛伏者的領袖。
果然,展柜的后面走出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影,他穿著深藍色的制服,制服背后的圖桉是一共十只傷痕累累的拳頭,疊影交錯。
中年男人來到愷撒的身前站定。
“我對你有點印象。”愷撒看著深藍色制服的中年男人,微微皺眉,“我們前不久見過對么?我記得你是蛇歧八家麾下的人。”
“沒錯,我們見過的,不過是隔著人群看過一兩眼,加圖索君記性真好。”中年男人點點頭,“還記得前不久的夜里,在歌舞伎町街頭的那場火拼么?那是我們十拳會和野火幫的沖突,被源家家主中途打斷,我就是那天晚上的那個。”
“哦對,你這么一說我全都想起來了,你是那天晚上的那個嘛。”愷撒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那你…叫什么來著?”
“高田吾,我的名字是高田吾。”深藍色制服的中年男人微微鞠躬,“在下暫任十拳會四代目,那天夜里真是讓加圖索君見笑了,場面太過混亂,希望沒讓加圖索君留下什么陰影的好。”
“你想多了,這種程度的黑幫火拼還不至于把我嚇到留下心理陰影,意大利也有黑手黨,你們的火拼和他們的暴亂比起來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愷撒擺擺手。
“那我就放心了。”高田吾點頭。
愷撒忽然問道:“是源稚生派你們來的吧?你們是剛到?還是一開始就埋伏在會場里了?”
“我們很早就來了,大概在拍賣會開始不久后,但是我們一直沒有進入會場,最開始是在附近蹲守。”高田吾說,“直到剛才不久這里爆發混亂,在人群撤離后我們迅速占領大廳的各個出口。”
“這么說你們這一次的目的應該是圍剿從蛇歧八家叛變的山神會吧?我還記得你們少主給你們發布過紅字懸賞令。”愷撒的目光掃了掃藏在暗處的人群,“如果只是為了帶走我們,完全沒必要出動這么大的陣仗還端著重型狙擊槍,除非你們想殺死我們,那樣就等同于掀起蛇歧八家和卡塞爾學院的戰爭,那只象龜沒有理由做這么愚蠢的事。”
“該說不愧是加圖索君么?”高田吾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山神會最棘手的幾個已經被解決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黨羽對上你們基本上也什么反抗的余地,不用感謝我們。”愷撒說,“接下來你們帶著山神會的人去少主那領你們的懸賞,我們帶著我們的人撤離,井水不犯河水,這樣沒問題吧?”
“當然,見過你們的事,我們幫會上下都會緘口不言。”高田吾笑笑,“我以十拳會會長的名義起誓,向加圖索君你保證,絕不會有人向源家家主告密的。”
因為他再也不會見到源稚生,十拳會和蛇歧八家已經脫離關系了…可惜愷撒不知情。
愷撒點點頭,雙方達成協議,一切看似順利又和平,正當愷撒準備離去,在經過高田吾身邊的時候,高田吾藏在深藍色風衣下的手忽然動了。
“愷撒,小心!”黑暗的角落里,楚子航大聲提醒。
短刀的刀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入愷撒的胸膛,鮮血濺開,距離太近了,根本來不及閃避。
就在高田吾以為自己一擊得手的時候,他甚至還來不及慶幸,愷撒做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舉動。
他任由那柄短刀的刀鋒刺入他的胸口,既不閃避也不后退,狄克推多從袖口無聲無息地滑落到手里,他反而上前一步,帶著兇勐無匹的氣勢,狄克推多的刀鋒割裂空氣狠狠地朝高田吾的胸口噼去。
血流宛若涌泉一樣噴出,高田吾捂著自己的胸口,踉蹌著后退,眼神里是濃濃的不可置信,他的胸口被愷撒的狄克推多砍出一條深壑般的傷口,從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腹,長長的刀傷像蛇一樣猙獰,正淙淙地往外淌著殷紅而滾燙的鮮血。
愷撒面無表情地拔出插在自己胸口的短刀,好在刀口插入不深,只傷到了肌肉還不至于傷到內臟。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愷撒很久沒吃飯了一整天都饑腸轆轆疲憊不堪,再加上又被短刀刺中胸口影響了他揮刀的速度和力道,狄克推多那突如其來的一道勐噼就能讓高田吾命喪當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高田吾滿臉驚疑得看著愷撒,像是見了鬼,說話時嘴里還不停往外冒著血沫。
“你當我是蠢貨么?”愷撒居高臨下地說,眼神和語氣里透著皇帝般的冷漠,“你的演技不賴,目的和說辭乍一聽也沒什么漏洞,但很可惜,做戲要做全套。”
“從我出現的那一刻,一百米外有個狙擊手的槍就開始上膛,他的槍口一直跟隨著我移動,呼吸聲起伏極其不規律,那是因為他的手一直搭在扳機上隨時準備扣動,一個人生理上的緊張是沒辦法控制的。”愷撒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都能聽見。”
“厲害!不愧是你啊…加圖索君!”高田吾這一次是真心稱贊,他盯著愷撒,忍著劇痛,高高舉起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然后重重落下。
這是某個設計好的進攻信號,信號的對象是狙擊手,狙擊手接受到施令的下一刻就勐然扣動扳機,愷撒一直占據在他瞄準鏡的視野之中,他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隨著消音器傳出一聲脆響,沉重的狙擊彈撕裂空氣射向愷撒,愷撒當然捕捉了這道聲音,他下意識想要閃避,卻被一只手死死地箍住大腿…是高田吾!
揮起狄克推多阻擋已經來不及了,就在子彈命中愷撒的前一刻,一道黑影裹挾著快如驚雷的刀芒將狙擊彈斬離原本的軌跡。
高田吾舉起兩根手指,隱匿在暗處的人們沖了出來。
“現在怎么辦?把他們全部砍翻么?”楚子航大聲詢問。
“人太多,砍起來太慢了。”愷撒一腳把高田吾踹開,他看了眼開闊的會場,“在這里你的君焰可以用么?熱氣流不會再反撲到我們身上了吧?”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保證會不會把這棟建筑轟塌。”楚子航微微皺眉,“而且學院的規定是不能對普通人使用言靈。”
“你負責殺人放火,我負責寫報告!”愷撒冷冷地說,“勐鬼眾…蛇歧八家…當你們付出代價的那一天,你們會知道究竟招惹了誰!”
今天,蛇歧八家所有的成員都勒令不許外出,至高的會議將在源氏重工的醒神寺舉行。
據說黑道本家的大家長橘政宗即將宣布幾件事關日本黑道存亡的驚天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