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
中天律師事務所。
“近年來,由于全球經濟復蘇勢頭減弱,東西方大國貿易·摩擦加劇。
疊加全球經濟危機、opec減產協議,以及航運限硫令,使得國際海運貿易增長乏力,原油貿易量慘淡。
這導致了油運市場谷底運行,運費長期處于低迷狀態,新船價格持續下跌。
在這種大環境下,全球船運公司的業績都受到了極大影響,出現了大量取消造船定單的現象。
其中就包括了挪葳船王——約翰·弗雷德里克森。
他名下的國際原油運輸公司‘searill’,便是這次對我方當事企業‘濱城造船廠’發起訴訟的原告方。”
鄭主任在投影儀前,臉色肅然的向會議室內的林海棠等一眾律師介紹著這次的案子。
“濱城造船廠于2006年成立,是這次委托方‘濱城船舶重工集團’名下的一家控股子公司。
其中濱城重工占股51,薩摩亞的盛茂投資占股49,屬于合資企業。
2013年,濱城造船廠和searill公司簽訂了8艘排水量超過30萬噸的vlcc(巨型油輪)造船合同,合同總價高達60億rmb。
為了按時交付這個巨額訂單,濱城造船廠幾乎是動用了所有造船工位,全力完成造船任務。
截止2017年年底,造船廠總計已經墊付了40億人民幣左右的造船款,其中6艘在建油輪已經接近完工,即將進入交付環節。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searill公司由于業績不佳,新船價格下行,開始在全球范圍內取消造船訂單。”
鄭主任打開下一張ppt。
“問題就出在他們取消訂單的方式上。
searill公司先是毫無征兆的宣布,無條件的取消6艘即將完工的vlcc訂單,給了濱城造船廠重重一擊。
但礙于合同,濱城造船廠只能咬牙繼續完成剩下的兩艘訂單。
今年年初,searill公司再次提出了要撤銷第七艘vlcc的訂單。
濱城造船廠終于拋棄幻想,決定中止與對方的合作及時止損,并主動要求把第八艘vlcc也取消掉。
本以為這次協商可以達成,可是沒想到對方堅決不同意取消。
無奈之下,濱城造船廠只能繼續虧本建造。
就在前不久,原本做出鄭重承諾絕不取消第八艘訂單的searill公司再次反悔。
更令人沒想到的是,searill不僅取消所有訂單,之后還以無法按時交船為由,起訴了濱城造船廠,要求返還10的訂金并支付相關利息…”
“這也太無恥了!”在場一個男律師終于忍不住開口罵道。
作為華國人,聽到自家的企業居然被外國公司如此接二連三的戲耍,在場的律師沒有一個不覺得氣憤的。
好好的一筆造船訂單,辛辛苦苦干了5年,現在不僅尾款拿不到,居然連訂金都很可能要被收回,這完全的血本無歸!
更可氣的是,對方顯然是故意通過三番兩次的撤單搞濱城造船廠的心態,目的就是要讓他們主動違約,收回那10的訂金。
面對這種極限拉扯,濱城造船廠無疑陷入兩難。
繼續造吧,造出來賣給誰?很可能會進一步增加虧損。
不造吧,那就順了人家的心意,連訂金都要被收回…
“這種不講信譽,惡意制造商業陷阱的行為確實很無恥,但問題是,主觀判斷無法決定客觀事實。
問題的關鍵是…商業行為一切都要以合同為主。
對方的這種做法,雖然并不道德,但不得不說,每一步都精準的利用了雙方簽訂的合同條款。”
鄭主任無奈道。
這時,在座中一位帶著方框眼鏡的中年男人一臉苦澀的開口了。
“唉!是的,要怪,就只能怪當年簽訂合同時,我們急于求成,沒能仔細評估這次合作潛在的風險…這都是我們的錯…”
說話的這人五十幾許的年紀,頭發卻已經半白,看上去有些不符合年紀的憔悴蒼老。
他正是濱城造船廠副廠長馮諒,這次是專程過來協助律所整理案件的。
“馮廠長不必太過自責,這個合同畢竟不是您簽的。”鄭主任安慰道。
“雖然不是我簽的,但是造成如今的局面,我們整個管理層都有責任!
一想到如今公司數千名員工連工資都發不出去,我們慚愧啊!”
林海棠看著這個一臉自責的副廠長,有些疑惑的開口問道。
“馮廠長,我查閱過資料,據我所知,造船廠的一般付款流程大致分為五個節點——合同生效、開工、上船臺、出塢、交船。
正常來講,買家在每個環節都會給20的預付款。
為什么當時簽訂合同時,船廠居然只收了10的訂金,甚至連剩下的九成尾款都是在交船時一次性付清,這好像并不符合常理。”
在座的也都是紛紛點頭,畢竟怎么看,這種合同對賣方來說簡直就是霸王條款。
一艘vlcc,建造周期至少兩三年,這么長的時間,誰都不知道會不會遇到突發變故,造船廠無疑要承擔巨大的風險。
更有陰謀論者,開始心里犯起嘀咕,該不會是有某些決策者在吃里扒外吧?
馮諒聞言苦笑。
“你們不清楚其中內情也正常,事實上,這種合同,在當時的大環境下,行業內并不少見。”
他嘆了口氣。
“08年經濟危機過后,產能過盛的惡果開始顯現,造船產業就是重災區之一!
加之經濟危機帶來的全球船舶市場萎靡,導致我國造船業出現普遍性的一單難求。
但是沒有訂單,我們怎么養活那么多的員工?
于是在全行業陷入低迷后,買方在船舶交易中開始占據絕對主導地位。
你剛剛說的付款條件,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們根本拿不到。
為了搶奪國際訂單,先付10預付款,然后由我們向銀行貸款墊資生產,之后剩下90的尾款交船時才能拿到。
這是當時是行業內的普遍做法。
迫于惡劣的外部環境,國內造船企業甚至還出現過一單預付款僅有1的生意。
我們的利瀾更是低到貼近成本價。
可哪怕是賠本賺吆喝,我們也得咬著牙接單,畢竟生存下去才是我們的重中之重。
這種時候,如果有一家公司愿意給你一個60億的大訂單,甚至還能讓你賺到10左右的利瀾,你能忍住誘惑嗎?
哪怕當年是換做我,恐怕也是會咬著牙把合同簽下去的…”
原來是這樣…
“各位,實不相瞞,由于墊付了大量工程款,我們流動資金早已枯竭,更是背著超過20億的巨額債務。
如果這次官司再敗訴,那更是雪上加霜,恐怕只有破產一途。
鄭主任,各位,為了廠里數千名員工,還有他們的子女、父母…
一切…就拜托各位了!”
馮廠長臉色疲憊的對著眾人微微鞠躬。
仿佛是被現實壓彎了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