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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欲速則不達

  良久。

  嬴政漠然的看了過來。

  冷聲道:

  “朕不會同意。”

  “你說你經過了深思熟慮,但朕并沒有看出來,你所說的一切,完全都是你的個人臆想,天下時勢因時而變、因勢而新,豈會真隨人心意?”

  “朕可以為你等上數月,但等不了你幾年。”

  “就算朕等得起,大秦也等不起。”

  嬴政語氣很平澹。

  他緩緩站起身子,從高臺走了下來。

  負手而立道:“你這次的確比以往多考慮了不少,但不夠,甚至是遠遠不夠,你這次的提議,問題比以往更多,漏洞也更大。”

  “朕且問你。”

  “輪替?”

  “南北兩疆數十萬士卒,又當用何人來輪替?”

  “六地之秦民?”

  “亦或者關中之老秦人?”

  “六地之秦民,短短一年半載,就能讓他們盡數歸心?朕也希望這樣,但真的可能嗎?”

  秦落衡臉色一白。

  嬴政看向秦落衡,說道:“最終還是要換成老秦人,至少大部分會用老秦人頂替,而依據你所說,在軍中時日較長的替換下來,而關中現在老秦人數量本就不足,又如何能頂替的了這么多士卒?”

  “而且輪替本就為休養老秦人,這么做,豈非是在白費功夫?”

  “有做改變的心思是好的,但如何改變,并不是腦袋一熱就能去做的,而是要經過精細的思索推敲,確保維持穩定的當下局面,從而在不發生大變的情況下做出一定修正。”

  “此外。”

  “你太過小看老秦人了。”

  “老秦人自來勤勞刻苦任勞任怨,并不像六地民眾那樣容易被扇動,如今大秦還需要靠老秦人來安撫天下。”

  秦落衡道:

  “多謝父皇指點迷津,兒臣一時魯莽,險些釀成大禍。”

  “不過兒臣另有一建議,便是尚書司出部分紙張,用以供給南海以及北疆士卒來往書信,而且請父皇特許放開直道、馳道,用以書信傳輸。”

  嬴政微微額首。

  點頭道:“這建議朕準了。”

  “多謝父皇。”秦落衡連忙道。

  嬴政澹澹道:

  “自古以來,欲速則不達。”

  “有時過于急躁,便會喪失理智,進而陷入到越做越錯的局面,你的心思固然是好,但有時候,并不一定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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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多想想吧。”

  秦落衡臉色一紅。

  沉聲道:“兒臣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

  自從自己恢復公子身份后,他便有了種強烈的表現欲,想畢其功于一役,盡快讓天下歸復太平,讓萬民得以真正休養,讓天下更快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故而開始思緒冒進,以至急中出錯。

  但治理國家,根本就不能急。

  越急越會出事。

  而且萬事萬物,從來都不隨人愿。

  他最正確的做法,其實是按部就班,穩扎穩打的夯實大秦根基,而非是一鼓作氣想直接搞定一切。

  這種想法原本就是個錯誤。

  一切事物發展,都有其自定的規律,沒必要過于急切,太過急于求成,只會適得其反,即便是一片好心,最終也只會壞事。

  秦落衡深吸口氣。

  經過始皇的點醒,他徹底清醒過來。

  沉聲道:

  “兒臣多謝父皇教誨。”

  “兒臣明白了。”

  “今后兒臣定腳踏實地,絕不敢在如此激進。”

  “請父皇監督。”

  嬴政看了看秦落衡,欣慰的點點頭。

  說道:

  “下去吧。”

  “朕有些乏了。”

  秦落衡恭敬道:“兒臣告退,父皇平安。”

  說完。

  秦落衡緩緩退了出去。

  在秦落衡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大殿后,嬴政面色閃過一抹紅暈,而后只感覺嗓子一陣發癢,隨后更是劇烈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  咳嗽聲一直沒停。

  但始皇早早捂住了口鼻,并未讓聲音傳出太遠。

  過了一陣。

  嬴政的嗓子總算舒服不少。

  他放下捂口鼻的手掌,望著上面溢出的屢屢鮮血,眼中閃過一抹濃濃的厭惡和憤怒,但很快就化為了疲倦和無奈。

  他步伐沉重的回到高臺。

  坐到席上。

  望著空蕩蕩的宮宇殿門,欣慰的點了點頭,開口道:“斯年,你成長的速度其實有點超出我的預想,但你對朝堂爭執了解的還不夠。”

  “所謂朝堂紛爭,無非就路線之爭,方向之爭,站隊之爭等等,歸根結底,其實都是權利之爭,只要看清了這點,朝堂很多事其實很容易理解,很多問題其實也很容易得到解決。”

  “不過”

  “有些事朕可以對你點醒,但有些事還是要靠你自己去悟。”

  “陰謀也好,權謀也罷,甚至以天下為己任,其實都是權勢的說辭罷了,而今大秦是朕一人的,朕自是要以天下為己任,但其他人并不是,所以為君者,自來都是孤家寡人。”

  “但朕往亦!

  另一邊。

  出了宮宇,秦落衡信步走在甬道中,他的心緒完全平復了下來,回過頭,望著遠處莊嚴的宮殿,心中更是沒有了絲毫漣漪,平靜的仿佛像是一汪古井,來時的不安驚惶,在此刻全部卸下了。

  復行數十步。

  在甬道的一轉角處,嬴陰嫚的小腦袋突然伸了出來。

  嬴陰嫚看著秦落衡,眼中閃過一抹狐疑,她圍著秦落衡轉了一圈,好奇的打量著,似乎秦落衡有了很多不同,她輕聲滴咕道:“好奇怪啊,為什么我感覺兄長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兄長,你找父皇究竟說了什么啊?!”

  聞言。

  秦落衡眼皮一抽。

  無語道:

  “我能有什么不一樣?”

  “至于我跟父皇說了什么?你可以去問問父皇,不過若是讓父皇知道,你在后面滴咕,你少不了要被禁足一段時日。”

  “哈哈。”

  對于自己這個便宜妹妹,秦落衡還是很喜歡去逗逗的。

  嬴陰嫚臉色微變。

  她緊張的看了看四周,確定四周沒有其他人,這才小嘴一都,不滿道:“兄長,就知道嚇我,我說的是真的,兄長跟父皇見了一面后,整個人好像氣質都變了不少,沉穩了很多,就有種我見到父皇的感覺。”

  “很踏實!

  “哈哈。”秦落衡笑了笑,捏了捏嬴陰嫚的鼻子,說道:“你就莫要在這疑神疑鬼了,你兄長我還沒那么多變化,或許是背挺直了不少。”

  “不過今日無事。”

  “聽說齊地送了些生蠔,等會我便親自下廚,熬一點東西。”

  聞言。

  嬴陰嫚當即笑顏如花。

  “好耶!”

  看著嬴陰嫚這歡呼雀躍的模樣,秦落衡也是無語的搖搖頭。

  自從那兩小的降生后,他其實沒少下廚,畢竟宮中的御廚雖然有些手藝,但受限于時代,也受限于烹飪方法,做的其實并不怎么合他口味,而且營養價值也不是很高,所以有段時間,一直都是他自己在掌勺。

  當時他這么做,可是把宮中御廚嚇得不輕,哀求過自己不少遍,只是秦落衡并沒理會,反倒讓他們好好看、好好學。

  在秦落衡近乎耳提面命之下,這些御廚的廚藝倒是精進很多。

  而這也是秦落衡有意而為。

  他現在貴為大秦公子,今后定然不可能再自己動手,就算一時手癢,也只是偶爾去試試手,不可能再跟以往一樣,事事躬親,所以把自己的一身廚藝交給御廚,其實也是必然的。

  相比宮中原有的伙食,他還是更喜歡吃炒菜這類。

  在他有意的傳授之下,現在宮中的御廚幾乎都上手了炒菜,而且已有向外界傳播的跡象,對于這些,秦落衡自不會去在意。

  但也因為他的緣故,宮中現在的伙食,普遍大為改觀。

  諸公子公主也都學會了用快子。

  另外。

  他當初急于販賣的白菜、蘿卜,此時也進入到了尋常百姓家,可惜,他并沒有在這些上賺到任何錢。

  嬴陰嫚跟著秦落衡朝著回中宮走去。

  這一次。

  秦落衡想做的不是其他。

  而是想試著提煉一下耗油,因為他若沒記錯,歷史上第一份耗油,就是因煮生蠔的時間過長,以至稀里湖涂就弄出了耗油,他這次便想依葫蘆畫瓢,試著熬一下,若是成功,今后湯水味道可是能極大提高。

  就在秦落衡準備嘗試的時候,朝廷意欲征伐嶺南的消息,也已經隨著政令傳遍了關中。

  旬鄉。

  已是正月下旬。

  天氣越發寒冷,整個鄉野早已成了白茫茫一片,山林的樹木,掛滿了壓枝的雪團,好似瓊枝玉葉,里聚的屋頂更是被厚厚積雪覆蓋,民眾蝸居在自家屋舍,哆嗦的不想出門。

  空落落的田畝化為了一片又一片雪場。

  零星還有幾只野兔,在田野間蹦跳著,在地面留下道道梅花印記。

  北風呼嘯而過。

  在蒼茫天穹傳出道道嗚咽聲。

  雖天氣不好,但路上依舊有郵人在不知疲倦的傳送著‘令書’,此時,旬鄉的一座里亭中,一個郵人正用力的搓著手掌,試圖讓手掌暖和一些,而鄉嗇夫卻顧不得這些,而是焦急的查看著上面發來的令書,滿眼急促。

  一旁。

  旬鄉的三老、有秩、嗇夫、游徼,還有各里里正,此時都聚在這間亭子里,神色焦急的望著那份令書,滿眼憂心忡忡。

  他們自然聽聞了朝廷意欲發兵的消息。

  他們自不敢違抗王命。

  但內心里,他們其實并不想朝堂發兵,因為旬鄉已沒有多少精壯了,而再過一個多月,便要開始春耕,沒了精壯,今年的春耕無疑會大打折扣,到時糧食欠收,他們恐會受到不小的責罰。

  北疆也有遷徙人口。

  他們旬鄉雖遷徙的不多,但也有那么十來口,眼下陛下仁慈,推移了遷徙的時日,但等到春耕結束,這些人依舊還是要遷徙,旬鄉的人口又會大幅降低,旬鄉本就不是一個大鄉,何以經得起這般折騰?

  眼下朝廷令書又至。

  他們又如何不為旬鄉日后焦慮?

  在這一刻。

  時間似乎走的很慢。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望著令書的鄉嗇夫,終于抬起了頭,臉上更是露出詭異笑容。

  這令四周鄉官面面相覷。

  游徼道:

  “鄉嗇夫,你直說吧。”

  “這次我們旬鄉,又要征發多少人。”

  田嗇夫也道:

  “是啊。”

  “鄉嗇夫你就不要賣關子了。”

  “我們知道朝廷會發兵,也知道朝廷會征發士卒,現在也該讓我們知曉朝廷這次要征發多少人了把?”

  倉嗇夫輕嘆道:

  “只希望朝廷征發的數量能少點。”

  “要是多于百夫,只怕今年的春耕是難了。”

  “唉。”

  鄉嗇夫轉過頭。

  笑著道:

  “我們啊都多慮了。”

  “朝廷這次的確會征發士卒。”

  “但征發的關中士卒并不多,只有五萬,而且上面特許各縣、鄉,征發后續遷移來的‘新秦人’,而我旬鄉這次征發的士卒數是十人。”

  “若真準許征發‘新秦人’,我旬鄉原本的民戶,可一戶不動。”

  聞言。

  其他人先是一愣。

  而后直接上手,搶過鄉嗇夫手中的令書,仔細看完之后,眼中閃過一抹激動和難以置信。

  他們其實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上一次征伐南海,朝廷征召了五十萬大軍,這次依照慣例,至少也要征伐二三十萬,整個關中平攤下來,每個鄉大抵要出上百人,而經過前面的征發服役,各鄉人口其實已初顯緊缺。

  若再征發這么大數量,只怕各鄉都會吃不住。

  但沒曾想,朝廷這次竟一改常態,不僅減少了征發關中民眾的數量,還準許讓各縣鄉征發‘新秦人’,這可是給各鄉緩解了極大壓力。

  一旁的郵人笑道:“你們這次可得多謝十公子,我聽咸陽那邊的郵人說,這次之所以會有這個變動,還得多虧十公子上書,不然哪可能會有這么大的變動,甚至我聽說,各鄉既定遷徙到北疆的民戶,好像也不用遷徙了。”

  “只是令書還沒下來。”

  “而且好像也跟十公子有關。”

  “說到底,還是老秦人知道心疼老秦人,十公子在外流落了十幾年,但骨子里還是我們老秦人,那些六地出身的官員,終究還是靠不住。”

  “旬鄉的郵書已送到,我也就不多待了。”

  “我還有其他郵書要送。”

  說完。

  郵人翻身上馬,朝著下一個目的地奔馳而去。

  駿馬飛馳間,原本冷峻的關中各縣鄉,卻是感受到了一股久違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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