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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古有化家為國,今便執百歸一

  咯吱。

  客房的屋門打開。

  屋內是一個頭發略顯凌亂,但目光炯炯有神之人。

  見到此人。

  秦落衡不禁暗暗點頭。

  這人他見過。

  雖叫不出名字,但的確是見過。

  當初士人盛會,擇選名士百人,此人便在其列。

  這人從席上站起,面露笑意道:“十公子,你我又見面了。”

  秦落衡道:“我方才來時,還擔心會不會是欺世盜名之徒,然一見到先生便當即知曉,是我小人之心了。”

  “先生大才。”

  “然士人盛會匆匆,卻是不知先生名諱。”

  “敢問先生尊姓?”

  老者微微撫須。

  說道:“范陽蒯徹。”

  聞言。

  秦落衡心中一驚。

  蒯徹,他又豈會沒聽說過?

  歷史上,蒯徹為韓信謀臣,曾多次向韓信建議自立,同時提出了三分天下之構想,然韓信并未采納,而后臨死前醒悟,說出了‘吾悔不用蒯徹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的話。

  見秦落衡面露驚異,蒯徹卻眉頭微皺。

  他自認自己配得上名士之名,但之前在天下名聲并不顯,唯一一次正式揚名,還是在士人盛會上,秦落衡為大秦公子,按理不當如此驚訝,難道還有其他原因?

  蒯徹不解。

  在微微失神之后,秦落衡很快便反應過來,面露歉意道:“方才有些失態,讓先生見笑了。”

  蒯徹道:

  “公子乃真性情也。”

  “孰能怪之?”

  秦落衡笑了笑,拘謹道:“方才郭上吏言,先生已決定仕秦?”

  蒯徹道:

  “卻有此意。”

  “只是老夫年歲已長,恐不會為秦廷所喜。”

  秦落衡道:

  “先生何來此言?”

  “秦相百里奚就曾說過:‘昔呂尚年八十,釣于渭濱,文王載之以歸,拜為尚父,卒定周鼎。’呂尚八十出山,尚且能輔左周武王成就一番偉業,先生如此年輕,何以不能成就一番大事?”

  聽秦落衡把自己比作姜子牙,蒯徹也很是受用,但他并沒有太過得意忘形,沉聲道:“公子謬贊了。”

  “我其實非是看好大秦,只是單單看好公子。”

  “大秦看似花團錦簇,實則早已危機四伏,六國貴族看似懾于秦威,實則一直在暗中圖謀,大秦新政看似推行的如火如荼,其實根本沒有觸及地方,甚至淪為了地方豪強氏族斂財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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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秦目前已是烈火烹油,只要再沾惹上一定點火星,便能將大秦焚的干干凈凈。”

  聞言。

  郭旦臉色大變。

  他怎么也沒想到,蒯徹會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正欲開口阻止,卻是被秦落衡擋住了。

  秦落衡面色平靜,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澹然道:“先生既已有所察覺,那為何會選擇在此時仕秦?等到天下大亂,以先生之才,定能在亂世謀個好出身,何須在此時冒險?”

  蒯徹一直盯著秦落衡。

  他前面那番話語,其實是刻意說給秦落衡聽的,見到秦落衡面無異色,心中當即知曉,秦落衡早就清楚大秦的現狀,原本還有些遲疑不定的心神當即鎮定下來。

  蒯徹笑道:

  “公子說的在理。”

  “那的確正是我之前的想法。”

  “然我之所以改變主意,非是一時貪慕虛榮,也非是一時目短,而是公子在朝歌的所為,讓我生出了另外的看法。”

  “或許......”

  “秦命不該亡!

  “住嘴!”郭旦徹底是怕了,連忙開口喝止。

  他現在只感覺頭皮發麻。

  若是知道蒯徹會跟秦落衡說這些,他打死都不會把蒯徹介紹給秦落衡,蒯徹說的這些話,無論那一句傳出去,都足以致命。

  他可不想因此喪命!

  然而郭旦急不可遏的話,對屋內另外兩人并無任何影響。

  秦落衡澹澹一笑。

  說道:

  “哦?何出此言?”

  “不知一直身處咸陽的我,何以能讓先生這么高看?”

  蒯徹道:

  “公子謙虛了。”

  “士人盛會時,公子其實已嶄露頭角,但那時的公子政見并不成熟,完全脫離實際,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異想天開,因而并不為天下士人重視,然兩年不到,公子卻猶如脫胎換骨一般,讓人眼前一亮。”

  “我未曾在官府任事。”

  “但縱覽天下書卷,成大事者,往往都能在弱勢時,能保持身段柔軟,神態平和謙恭,像無爭之羔羊,但是一旦出現機會,他們便會迅即暴起,強勢出擊,像撲向獵物的勐禽。”

  “而公子就是這樣的人。”

  “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便石破天驚,毫無任何顧忌,更無任何人情可講,冷冽狠辣!”

  秦落衡輕笑一聲。

  說道:“先生是說我刻薄寡恩?”

  蒯徹道:

  “這不是刻薄寡恩。”

  “這是心志堅定,不為外物動搖。”

  秦落衡笑道:“我本以為先生會夸我為民生計,胸有大志,沒曾想先生更像是在數落,我也實是慚愧。”

  蒯徹搖了搖頭。

  說道:“公子在朝歌所圖的確利國利民,但跟公子本身相比,卻算不得什么,公子之品性,已顯露君主之象,而這是以前大秦諸公子都不曾展現的。”

  “大秦后繼有人。”

  “而這便是天下最大的變數!”

  “以往縱然始皇志吞山河,但始終會面臨一個問題,便是大秦后繼無人,無論是長公子扶蘇,還是其余公子,他們的最大問題,便是沒辦法延續始皇之政,因為他們跟始皇不是一路人。”

  “政治歧見,此動亂之源!”

  “因而無論秦廷做什么,六國貴族都能熟視無睹,因為在天下眾人看來,等到始皇出事,人亡政息,便早已注定。”

  “大秦自不足為懼。”

  “然而隨著十公子身份暴露,以及十公子這些年的成長,卻是讓六國貴族漸漸心生不安,因為十公子跟其他公子不同,你非是生長于宮闈,而是長于宮廷之外,因而你比其他公子,更善于調整。”

  “眼下經始皇有意歷練,你已漸漸有了自己的思緒,甚至有了自己的治國理念,更令人不安的是,你的治國理念,其實建立在始皇創建的體制之上。”

  “這也意味著一旦十公子你繼位,是能完全繼承始皇遺志的,加上十公子注重民生,這同樣意味著,十公子并不會如其他公子一般,做出很多不合時宜,甚至是無視民生之舉。”

  “此外。”

  “十公子善醫。”

  “而且醫術十分高超。”

  “以十公子之醫術,難以是短時命殞的。”

  “十公子如今不過二十出頭,等到十公子執政,只要十公子不倒行逆施,耗都能夠把很多人耗死,若真等到那時,以十公子之才能,恐怕能很輕易平定叛亂。”

  “只要給大秦數十年時間。”

  “大秦就能徹底穩定天下,到時天下也將再無變數。”

  “天下也將徹底定于秦!”

  “眼下時局并不算明朗,也還有著不小變數,然老夫已年邁,卻是不想繼續等下去了,我也很想看看,大秦十公子,究竟能將天下帶領到何地步。”

  “而我同樣想與其他人對弈一二。”

  “如此才不枉所學。”

  “不過。”

  “十公子若是接納過,同樣需要面對一個棘手之事,我跟現任廷尉師出同門,但關系并不佳,若是他知曉我在公子身邊,以姚賈之肚量恐不會當無事發生。”

  “公子要有心理準備。”

  蒯徹看向秦落衡。

  等待著秦落衡最終的抉擇。

  此刻。

  屋內只有兩人。

  郭旦在聽到蒯徹一次次口出不遜時,早已驚恐難安,最后實在忍受不住,早早逃到了外面,主動看起了門戶,以免屋內談話,為其他人所知曉,進而引火上身。

  四下安靜。

  秦落衡目光深邃的看了蒯徹幾眼。

  很直接了當道:

  “這算得了什么?”

  “大秦能裝得下六國,又豈會容不下你?”

  “只要你一心仕秦,我自可護你周全,至于你跟姚廷尉的私怨,我多少是個大秦公子,想來姚廷尉還不至于對我下手。”

  “另外。”

  “你非是投靠于我。”

  “而是仕秦!”

  “我乃大秦公子,并不能招收門客。”

  “這卻是要說清楚。”

  蒯徹笑著道:“在下記住了。”

  秦落衡深深的看了蒯徹幾眼,并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道:“你既決定仕秦,我自當向父皇舉薦,然恐不會給你授予多高官職。”

  “不過......”

  “也并非毫無辦法。”

  “眼下越人越境騷擾南海,大秦恐不日便會出兵,然在我看來,一味派遣老秦人于四方苦寒炙熱之地,并非長久之計,因而想讓朝廷改換主意,變成征召南海百越人及原楚地民眾。”

  “然大秦南海策略早早定下。”

  “變更絕非易事。”

  “我一時技窮,先生可否指教?”

  聞言。

  蒯徹撫了撫須。

  眼中閃過一抹凝重和深邃。

  他剛剛決定仕秦,若是出師不利,日后恐會為人輕視,而且這未必不是十公子對自己之考驗。

  他卻是要細想一二。

  良久。

  蒯徹道:“秦......朝廷所想,恐是不想再生事端,只想盡快吞沒南海,進而讓南海歸服,而公子所念,旨在固本,兩者并無明顯對錯,只是考慮方向不同。”

  “想讓朝廷改換想法,的確沒有那么容易。”

  “但并非不能實現。”

  “始皇志在推行大一統,因而一切當以大一統出發,而南海為邊陲之地,秦人、楚人、百越人、越人混雜,因而最切實符合大一統想法的只有一個。”

  “便是人!”

  “古有化家為國!”

  “今便執百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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