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送來的文書,記載的很詳細。
其中不乏農具、種植、冶金技術上的提升。
但這個提升進度,秦落衡并不滿意,農家跟墨家,掌握了春秋戰國數百年積累下來的經驗,結果就靠著朝廷提供的大量生鐵,做了一些簡易的修改,效率提升才堪堪兩成。
這個提升太小了!
甚至于......
這些就不是提升。
就是靠大量生鐵硬堆上去的提升。
正如固上面記載的新式耕犁,墨家跟農家在這一月做了什么?僅僅是把原本的青銅質,全部換成了鐵質,其余的沒有任何改變,依舊還是一人牽牛,一人壓轅,一人扶犁的二牛三人的‘耦耕’法。
他需要農家跟墨家弄這些?
其他人不外如是!
也即是說,整整一個月,農家跟墨家就做了些華而不實的假把式,根本就沒有用心去設計,更沒有真去改良,依舊跟以往一場,在哪里混吃等死。
還因此耗費了大量資源。
這種所謂的‘改良’,如何能推廣到全國?
秦落衡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他其實也清楚。
農家跟墨家就是沒用心。
而固受法家思想影響,所思所想都嚴格按照律法,并沒有真對農家跟墨家嚴格監督,因為沒有法令的存在,農家跟墨家就可以由著性子在這里肆意妄為。
但這豈是秦落衡之愿?
而今已浪費了寶貴的一個月,他沒有那么多時間再去耗費了,既然固不肯‘下死手’,那他就找個能下死手的人來。
秦落衡冷哼一聲。
他從桉上取出一份空白竹簡。
翻開。
他一邊研墨,一邊思索著如何落筆,沉思一段之后,秦落衡徹底否決了自己原本的想法,決定獨斷專行一次,以及任人唯親。
他準備貶固為太倉令。
同時將尚書仆射的職位交給華要。
固然。
章豨、蔡和等才能其實是高于華要的,但華要跟其他人不同,他為華寄之子,若是真攀關系,他甚至還要稱華要為一聲兄長,眼下跟他熟識這么久的固,尚且不能完全按他的心意去做,他又豈敢再把如此重任假以給旁人?
他沒有那么多時間可以浪費。
只能選擇任人唯親!
至少......
華要會按他的心思去做。
心念一定。
秦落衡落筆如飛,很快便將這份文書寫好,而后在上面印上自己印章,不過他并沒有急著交給小吏傳達,而是另提筆寫了一份,這份是寫給華要的。
他把自己的要求寫進了里面。
就在秦落衡下筆時,突然有小吏在外喊道:“尚書令,門外有人求見。”
秦落衡澹澹道:“何人?”
小吏道:
“回尚書令。”
“來人自稱是鄭如。”
“鄭如?”秦落衡眉頭一皺。
他也是有些疑惑,鄭如來尚書司干嘛?
隨即,他似想到了什么,眼中流露出一抹悵然,他這才想起,鄭氏在前不久剛發生了變故。
鄭國已死!
上次他雖給鄭國開了藥,但中風這個病,即便是在后世,都難以根治,何況當世?就在他被禁足時,鄭國便暴斃而亡了。
想到這。
他大抵是猜到鄭如所為何事。
說道:
“讓鄭如進來吧。”
不多時。
在小吏的帶領下,鄭如來到了大堂。
見到秦落衡,鄭如恭敬道:“鄭如參見十公子。”
秦落衡扶起鄭如道:“鄭公子節哀,鄭治粟內史為人正直,卻是遭遇此等惡疾,實在是上蒼無眼,而我前面因一些事情,卻是被陛下禁了足,因而沒能見到鄭治粟內史,實在是萬分抱歉。”
“唉。”
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哀色。
鄭如道:
“十公子有心了。”
“阿翁的病,非藥石能治,若非十公子贈藥,恐怕阿翁連清醒都做不到,十公子之大恩大德,我鄭氏定沒齒難忘。”
秦落衡微微搖頭。
他說道:“鄭治粟內史已安葬好?”
鄭如道:
“回十公子。”
“阿翁已與數日前安葬了。”
“我此次前來,一來是答謝十公子對阿翁的救治之恩,二來,阿翁臨死前,卻是給了我一封書信,想讓我代為轉交給十公子。”
說完。
鄭如從袖間取出竹簡,而后微舉過頭頂。
見狀,秦落衡連忙伸手接過。
他翻開鄭國所寫的竹簡,仔細看了起來,看完,又看了眼鄭如,眼中并無多少異色。
跟他想象的一樣。
鄭國想讓他給鄭如安排個差事。
字里行間,秦落衡也隱隱察覺到,這封書信,恐是自己沒被禁足前寫的,因而多有提及對鄭如的安排和吩咐,只是鄭國恐也想不到,他這份書信寫了沒兩天,秦落衡便被禁足了。
等到秦落衡禁足結束。
一切都變了。
秦落衡望著這份竹簡,卻是久久沒有回復。
鄭國的心思,他又如何不清楚。
他想讓鄭如去尚書司。
被秦落衡不斷打量,鄭如面色有些不自然,他又如何不知阿翁寫了什么,但人算終究是不如天算,鄭國寫完這封書信后,他當時為照顧鄭國,并沒有急著送去,然就是這么一耽擱,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能為之奈何?
在鄭國病亡的十幾天里,他感受到不少人情冷暖。
隨著阿翁病逝,以往跟鄭氏走的很是親近的人,現在或多或少開始疏離,雖然尚不太明顯,但他又如何察覺不到?
只是他以前從沒有這么切實的體會。
到現在。
他才真正體會到阿翁臨死時的擔憂。
鄭氏一族看似在咸陽有身份有地位,但其實都源于鄭國一人,鄭國一死,鄭氏便急轉直下,雖兄長鄭豐在三川郡為郡丞,但官職只能勉強稱得上是一官員,根本就沒多少影響力。
不過兄長在繼承阿翁爵位后,倒是可再進一步,用不了多久便能進到朝堂,但也難恢復鄭國在時的身份地位。
鄭氏的衰敗已然注定!
面對這般現狀。
鄭如如何不心生悲涼?
現秦落衡見了阿翁書信,卻是久久不語,其中的疏遠之意,他又如何察覺不到?
終究是物是人非!
鄭如也知道,秦落衡貴為大秦十公子,而今所著眼的是爭儲,若是鄭國還在,秦落衡定然會欣然同意,但現在阿翁已逝,鄭氏在朝野幾乎沒了話語權和影響力,秦落衡何以要接納?
又安靜一會。
鄭如再也忍受不住。
開口道:
“十公子。”
“阿翁書信我已送到,也就不打擾公子了。”
“在下先行告退。”
說完。
鄭如便朝大堂外走去。
秦落衡把竹簡放到桉上,而后做到席上,澹澹道:“你知道,你父在竹簡中寫了什么嗎?”
鄭如腳步一頓。
說道:“竹簡中所書,我略知一二。”
秦落衡又道:“但你可知,我為何剛才一直沒開口?”
鄭如搖頭。
秦落衡澹澹道:“你或許以為我跟其他人一樣,見你鄭氏家道中落,便選擇對你不聞不問,不理不睬,這可就太過小看我了。”
秦落衡爽朗一笑。
繼續道:
“當年我身份不顯,地位卑微,若非鄭兄代為傳話,我恐是無緣見到令尊,這份恩情我秦落衡一直記得,而今鄭兄想尋個仕途,我又豈會不施以援手?”
“我前面之所以猶豫,是在思考一件事。”
“鄭兄應知曉,尚書司的官吏,其實早在一月前,便已安排妥,而今他們正在朝歌恪盡職守,我又豈能輕易將他們調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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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鄭治粟內史相求,我自當予以滿足。”
“因而我想了想,眼下或有兩個職務能夠提供給鄭兄。”
“一個是打雜的小吏。”
“這份官職,對鄭兄而言,實是大才小用,我也說不出口,但相對另一個,或者這個鄭兄更容易接受。”
“至于另一個......”
“考工令!”
“我其實不愿讓鄭兄擔任考工令,并非是嫌棄鄭兄,而是尚書司的考工令給其他官署不一樣,所以我前面便是猶豫在此處,不過,這么說,或許鄭兄是聽不明白。”
“也罷。”
“我便問鄭兄一件事。”
“鄭兄,你在乎你的名聲嗎?”
鄭如一愣。
他卻是越聽越湖涂。
考工令何時跟名聲聯系到一起了?
鄭如眼珠一轉。
沉聲道:
“敢請十公子再說詳細一點。”
“我有些不明白。”
秦落衡道:“我要的不僅僅是一個盡職盡責的考工令,更要的是一個冷血無情,甚至是能漠視死亡的考工令,因為我接下來交給你們的事,一定會讓你們背負不小罵名。”
“酷吏、苛吏的罵名絕不會少!”
“我其實并不想你當考工令,因為鄭國與我有恩,我這么做,像是在恩將仇報,但尚書司內的官職就這么多,其他人已占了大半,我也不好現在將他們的官職調換,因而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我并不強求。”
說完。
秦落衡繼續寫起了文書。
鄭如站在一旁,面色不斷變換著。
他知道。
秦落衡絕不是在危言聳聽。
以兩人現今的身份地位,秦落衡沒必要這么勸退。
而且,他也看出來了,秦落衡已不愿再多透露細節,現在決定權在他手中,要么選擇安分的做個小吏,要么就是去當一名酷吏。
良久。
鄭如咬牙。
他已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