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氏?”
羌瘣眉頭一皺。
他倒是聽說過項燕,當年李信伐楚,就是敗于項燕之手,只是至于要這么忌憚項氏一族嗎?
不過羌瘣也沒反駁。
因為楚國以往的確內訌嚴重,不然以楚國當年的地廣物博,若是真的整合成一體,天下最終落于誰手還未可知。
對楚地貴族網開一面,倒不是不能理解。
而且。
六國貴族已逃亡一段時間了。
他若真的沿路一直追趕,很容易追到楚地去,那時必然會跟長公子碰面,而放楚國貴族一路,反倒能夠避免太早跟長公子起沖突,這其實未嘗不可。
羌瘣點頭道:“我知道了。”
秦落衡額首。
他沒有跟羌瘣再說什么。
羌瘣也沒有心思多聽,現在六國貴族已經逃亡數個時辰了,他要立即趕往藍田大營,調集士卒在沿路進行圍追堵截,刻不容緩,秦落衡也清楚這點,在簡單交代了一下后,便讓開了道路。
目送著羌瘣走遠,秦落衡抬起頭,看著昏暗的天色。
輕語道:
“大秦步入多事之秋了。”
“以往六國貴族被閑置咸陽,就算有心生事,也不敢太過激,而今得以脫身,只怕在咸陽受到的怨氣,都會盡數在地方發泄,地方恐怕很難消停了。”
“福兮禍兮,禍兮福兮。”
“這也未必不是大秦終結貴族的機會!”
“只不過這條路注定染血!”
站在原地,秦落衡遲疑片刻,還是準備去看一下始皇,始皇這次出事,太過意外,也太過突然,他心中有些放不下。
他折身朝深宮走去。
還沒靠近皇室內宮,他就被侍從攔了下來,秦落衡自不敢隨意闖入,而是老老實實的告知了自己身份,讓他們轉告給宗正,并言明自己此行是來給始皇檢查身體情況的。
宮門外的侍從將信將疑。
在等待了一陣之后,他得到了進入的許可。
期間自少不了各種搜查。
秦落衡自然是很坦然的接受了。
皇宮本就戒備森嚴,搜查嚴格是理所應當的。
在侍從的帶領下,秦落衡去到了始皇就寢的行宮,行宮十分的巍峨莊嚴,只是有宦官在旁,他也不敢隨意打量,宦官傳話之后,他這才得以進入到始皇就寢的行宮中。
只是剛走進去,便聽到了陣陣哭聲。
“父皇。”
哭聲悲愴,已是泣不成聲。
秦落衡進到殿內,只見殿內整齊跪著十來人,一個個面帶戚色,跪在始皇的床榻前,雙眼早已通紅一片,聲音甚至都哽咽了,已不知是哭了多久。
見狀。
秦落衡隱隱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他們都是始皇子女,即為大秦公子或公主。
砰砰砰!
一連串的磕頭聲響起。
同時傳出的還有陣陣抽泣聲。
“父皇,兒臣不孝。”
“父皇遭此大厄,兒臣竟渾然不察,兒臣讓父皇失望了,父皇,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啊。”
秦落衡沒有直接過去,而是遠遠站在一旁,心中感慨萬分。
他看的出來,這些公子和公主,是真的被嚇壞了,只不過前面始皇沒有在宮中,他們沒有貿然去尋,而今始皇終于回來,他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擔憂,放聲痛哭起來。
他們的確不掌有權勢。
但也正因為此,他們對始皇的愛戴和敬畏是發自內心的,因為沒有摻雜太多的利益權衡,反倒顯得格外純粹。
而這本就是始皇想見到的。
不過。
始皇并沒蘇醒過來。
眼前情真意切的一幕,始皇終究沒有看到,就在秦落衡準備等這些公子公主離開后再過去時,突然一道倩影出現在了身邊,一把抱住了他:“兄長,父皇怎么了?”
“我怕”
“我想父皇了!”
秦落衡揉了揉嬴陰嫚的小腦袋,安慰道:“陛下無恙,陛下只是有些累了,想多休息一陣,等休息好了,自然就好了,不要聽外面那些流言蜚語,陛下沒事的。”
“還有相信你兄長。”
“你兄長我再怎么也是醫家博士,陛下的確身體抱恙,但現在病情已經好轉了,你不用這么悲傷。”
嬴陰嫚抽泣道:“可是宮里有人說父皇染的是瘧疾,是瘟疫,還說這病無藥可治。”
說著說著。
嬴陰嫚又哭了起來。
她雖然不諳世事,但也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秦落衡笑了笑,用手擦拭掉嬴陰嫚小臉上的淚珠,輕聲道:“誰給你說的?完全是一派胡言,陛下若是真的無藥可治,那我給陛下開的藥方又算得了什么?”
“不要聽外面那些人胡言。”
“陛下沒有事。”
“就算真有事,我也會救回來的。”
大殿本就空闊,秦落衡的聲音落下,卻是顯得十分分明,原本跪地的眾公子公主竟皆看了過來,但看見嬴陰嫚抱著一個陌生男子,都不由皺了皺眉。
見狀。
秦落衡走了過去。
他先朝被簾子遮掩住的始皇行了一禮,而后朝宗正行了一禮,最后朝跪地的眾公子公主作揖,緩緩道:“你們都貴為大秦公子公主,我知道你們現在很傷心,但實在沒有必要。”
“始皇并無大礙。”
“或許你們都聽說了。”
“始皇的確是染上了瘧疾,但瘧疾并非無藥可治,宗正應該也給你們說過,你們其實可以選擇相信,陛下乃萬金之軀,不會那么容易病倒的。”
“現在始皇需要靜養。”
“你們在外面哭啼實在沒必要。”
“我知道你們都是大孝之人,對始皇染疾,也是悲痛欲絕,但確實沒有必要,你們的孝心始皇定能感受得到,只是現在始皇還處于沉睡之中,尚需要時日恢復,殿內留一兩人服侍即可。”
“沒必要這么大費周折。”
嬴騰這時也道:“你們都是純孝之人,但我前面也說了,陛下的確已無大礙,而今你們已經見到陛下了,也從秦博士口中得知了陛下的真實情況,現在你們可以放心了。”
“回各自寢宮去吧。”
嬴騰輕嘆一聲。
他其實一直想勸阻的,只是這些公子公主執意不聽,加上他們的確被始皇染疾嚇住了,他也不好直接驅離,只能任由他們跪在地上不斷的向始皇吐露心緒。
眾人神色有些遲疑。
但見秦落衡跟宗正都這么說,懸著的心這才終于放下,他們緩緩起身,朝始皇就寢的床榻行了一禮,而后跟宗正行禮,最后才面向秦落衡,作揖道:“多謝秦博士為父皇醫治。”
“請受我等一拜!”
說完。
竟直愣愣的朝秦落衡行了個大禮。
不過,秦落衡可不敢受,連忙閃身到了一旁。
嬴騰見狀更是臉色驚變,當即呵斥道:“你們在這胡鬧什么?秦落衡是醫家博士,救治陛下是理所應當的,由得你們去行禮?”
“沒大沒小!”
“還不趕緊退下去!”
嬴騰呵斥連連。
嬴騰這一突然呵斥,倒是把眾人嚇一跳,雖然心中滿是不解,但見宗正陰沉著臉,他們也是不敢再去頂撞,只能顫巍的退了出去,只是眼中多少還帶著幾分驚疑。
公子高在退下時,回想著宗正的呵斥聲,眼中露出一抹狐疑,隨即看了眼嬴陰嫚,又轉頭看了一眼秦落衡,在這一瞬間,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眼中閃過一抹驚駭。
出了殿門。
公子高依舊驚疑未定。
他回頭深深的看了眼殿內的那道身影,快步朝嬴陰嫚走了過去,他必須要問一個明白。
不然。
他心實在難寧。
見二兄長一臉嚴肅,其他公子和公主都一愣,而后看著公子高去到了嬴陰嫚的跟前。
見狀。
眾人也好奇的湊了過去。
公子高道:“陰嫚,兄長有一事不解,你能否為兄長解惑?”
嬴陰嫚迷湖的眨眨眼,小聲道:“兄長,你想知道什么?”
公子高道:“我方才在殿內,聽到你叫秦博士為兄長,為何你會稱秦博士為兄長?你以前認識他?”
嬴陰嫚道:
“哦,這個啊。”
“認識啊。”
“我以前沒少去秦兄長的家。”
“我叫他兄長這是父皇讓我叫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不過秦兄長人很好的,性格也好,人也好相與。”
“而且他家飯菜很好吃。”
公子高眼中的凝重并非減少分毫。
他繼續道:“陰嫚,你還記得你有一個親兄長嗎?”
嬴陰嫚目光低落下去。
她自然知道,不過那時候她才二三歲,并沒多少印象。
公子高道:
“他叫嬴斯年!”
“在諸公子中排第十。”
公子高張了張口,想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只是話到嘴邊,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深深的看了嬴陰嫚一眼,輕聲道:“秦博士的確非常人能比。”
說完。
公子高徑直離開了。
留下其他公子公主一臉茫然。
公子將閭眉頭微皺,他隱隱察覺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確定,連忙快走幾步,追上了公子高,他道:“兄長,你剛才是何意?為何會突然提起十弟來?”
公子高看了將閭一眼。
凝聲道:
“你恐怕也猜到了。”
“我剛才出殿的時候,仔細觀察過秦落衡,他的確跟當年‘死去’的斯年面容很像,而且剛才我們對秦落衡致謝時,宗正的反應你不覺得有些反常嗎?”
“你還記得剛才宗正呵斥我們什么?”
“沒大沒小!”將閭剛說出口,當即滿眼駭然,他終于反應了過來,隨即驚駭道:“父皇當年不是說十弟已經”
“不知道。”公子高搖搖頭,凝聲道:“但父皇既然肯讓陰嫚叫秦落衡為兄長,肯定有其原因,或許”
“他真的沒死!”
“他回來了!
將閭道:“如果十弟真的沒死,而父皇這次又讓他涉獵政事,難道父皇是有意讓十弟重新”
將閭已不敢再言。
公子高深吸口氣,沉聲道:
“不知道。”
“父皇的心思不是我們能猜的。”
“不過他若真是十弟,儲君之位恐有變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