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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十三章 我與秦落衡孰強孰弱?

  改法?

  扶蘇當即沉默了。

  他略一思索,也明白了緣由。

  想做到勞有所得、逝有所安、行有所暢,必須要修改秦律,因為這些在秦法中都有明文規定。

  勞有所得?

  《司空律》規定:有罪以貲贖及有債于公,以其令日問之,其弗能入及償,以令日居之,日居八錢;公食者,日居六錢。

  但這只限于居貲贖債者。

  即欠公家錢又無力償還的,只好服短期勞逸。

  至于其他,一律無得。

  想做到勞有所得,在大秦根本不現實,大秦每年征召的民眾高達數百萬,這么龐大的數量,若是人人日居六錢,這都將是一個天文數字,即便窮盡少府,也承擔不起。

  至于逝有所安。

  這也跟律法有一定相悖之處。

  秦律的等級劃分,甚至包括到了墓地,擁有爵位的人死后是準許享有一定‘哀榮’的。

  《商君書》規定,尋常的上造死后,可以在墓上栽一棵樹,從這級往上,直到大夫,每高一級,就可以多栽一棵樹,這其實是延續的春秋時期貴族的葬禮待遇。

  像武安君白起的陵墓,外面就是茂樹成林。

  但這只限上造以上。

  至于普通公士,則只能有一個墓穴。

  而無爵者,別說修墓碑、栽樹了,能有個小土包都不錯了,至于更差的刑徒、隸臣,大多只能葬于亂墳崗,甚至是直接就地掩埋,處理的異常潦草。

  華夏自古秉承‘死者為大’!

  而這同樣是民眾積極上戰場的動力之一。

  若想做到逝有所安。

  無疑要改變軍功爵制一直特意強調的尊卑榮顯。

  這是要動軍功爵制。

  縱然扶蘇有千般懷柔之心,但動軍功爵制,他卻是從來都沒有想過,也根本不敢往這上面想。

  這是在動搖大秦立國根基。

  至于行有所暢。

  同樣沒有操行的可能,因為馳道、直道是皇帝專屬,沒有父皇的詔令,任何官吏、民眾都不能使用,這是大秦皇帝獨有的尊貴,也是皇權獨有的尊爵象征之一。

  放開馳道、直道?

  這無疑把主意打到了皇帝頭上。

  這又豈有成功的可能?

  至于再修一條為民之道,根本就不現實,眼下馳道、直道修建,已經惹得民眾沸反盈天,再去謀劃一條新道,只怕消息剛傳出,民憤就已然壓不住了。

  而且。

  大秦禁止民眾隨意離開居住地。

  即‘使民無得擅徒’。

  扶蘇沒再問。

  蕭何稍一沉思,也選擇了沉默。

  秦落衡自然不會再言。

  大秦想實現大治,秦律是繞不開的。

  他之所以這么簡明扼要的點出,其實是故意告訴給扶蘇的,他想借扶蘇之口,去試探一下始皇心思,扶蘇畢竟是長公子,血濃于水,始皇就算有不滿,也不會太過怪罪。

  不過。

  他心中也清楚。

  大秦體制的積弊,非短時能解決。

  始皇也沒改變的想法。

  所以他的這些想法,僅僅只能停留在言語上,但他這次之所以刻意提出來,便是想讓世人知道,天下若是施行大治,就理應實現這幾個方面。

  無論天下未來局勢如何,是扶蘇上位,亦或者張良、范增等人實現了亂天下,他只希望日后,天下真的開始進行大治時,這些人想起自己今日之語,或多或少能讓天下有所改觀。

  四下靜謐。

  他們三人所處的大廳。

  卻與其他士人所在大廳格格不入。

  就在這時。

  食舍舍人終于把飯食端來。

  這無疑大大緩解了前面凝滯的氛圍。

  這次的飯食相當的豐盛。

  皆為剔骨羊肉。

  為了讓這次盛會辦的風光體面,秦落衡可是沒少花心思,這些羊肉,更是他親自去少府磨來的,嘴皮子那段時間都快磨起泡了,以至于前段時間,少府官吏見到他都躲著走。

  當然不是沒有代價。

  他自家田里種的辣椒,被少府收走了一半。

  而且沒給哪怕一枚秦半兩。

  相對于辣椒這種香料,少府這次可謂是穩賺不賠,結果少府那些官吏那段時間一直拉耷著臉,一副吃了大虧的模樣,現在回想,秦落衡也是心中恨得牙癢癢。

  一‘官’!

  飯食盛上后,扶蘇發現了異常。

  他們的桉幾上,多了一碟紅燦燦的東西。

  正當扶蘇眉頭沉思時,秦落衡主動開口道:“你們這段時間在城中應該聽聞過一種香料,甚至可能還嘗到過,那碟子里的便是城中盛傳的香料辣椒。”

  “用來調味的。”

  “不過味道有些辛辣,你們或許會有些不適應,但我個人還是建議嘗試一下,若是能夠適應的話,沾一點,再和著這些肉食,可能會比以往更有食欲。”

  說完。

  秦落衡演示了一遍。

  扶蘇和蕭何見狀,眼中露出一抹異色,抓起一小塊羊肉,稍微沾了一點,卻也不多,略帶猶豫的放到了嘴中。

  剛入嘴。

  扶蘇眼中就浮現出一抹異彩,贊嘆道:“味道確實不錯。”

  蕭何也笑道:“以往待在泗水郡,也算是見過不少東西,卻是沒曾想,這次來咸陽,竟還能見到這么多奇物,屬實大開了眼界,也實是不虛此行。”

  談笑間。

  食舍內的談話聲越來越少,進食的聲音越來越多,同時,向舍人要涼水的也越來越多。

  一番進食,眾人吃的酣暢淋漓,同時也吃的大汗淋漓。

  吃完后。

  眾士人商議了一下,決定先暫緩游歷咸陽城的事,至少要等他們換一身衣裳,士人大多好面,而且又是此等盛景,若是滿臉油垢、衣裳不凈的去策馬游歷,豈非是丟了士人的臉?

  他們此次可是要有百萬民眾的咸陽城游歷。

  何以敢不莊重?

  這個主意自然迎得眾人彩。

  不多時。

  食舍內再無一名士人。

  扶蘇和蕭何一前一后,回到了居住的客舍,眼下他們已成客舍的名人,剛一進屋,便有不少人起身問好,兩人稍一作揖,也是快步回到了自己房間。

  一番收拾。

  兩人已是換了新的衣裳。

  扶蘇望著蕭何,遲疑片刻,目光飄忽的問道:“蕭何,你認為秦落衡如何?”

  蕭何沉吟片刻。

  沉聲道:

  “從這幾日聽來的傳聞,以及今日所聞所見,這位秦博士確有大才,而且算是能文能武的全才,但正如秦博士自己所言,他所說的其實大多虛浮空洞,與現實有非常大的差異。”

  “單論學識,他其實不如冀闕內在座的任何一人。”

  “但他是真的以天下為己任,也真的在全心全力為天下、為天下蒼生謀,論胸襟、論膽識、論目光,在場眾人無一人出其右,甚至策馬也難及。”

  “他的很多想法,正如其所言,凌于當世之上。”

  “很多建議也高屋建瓴。”

  “但與其他士人言于言表不同,秦博士是真的在付諸行動,遠不說他傳授的急救之法,就說那紙墨,若是真能壓低成本,對天下的士人而言,將是無法言喻的莫大功業。”

  “若是不出意外。”

  “秦落衡必將名垂青史!”

  扶蘇對此不置可否。

  他們心自問,在膽識、眼界諸多方面,他相差秦落衡遠矣,但也正如秦落衡自己所言,他所說的大多太過理想,根本就沒有操行的可能,而他提出的建議,全都切實可行。

  但他心里卻有些不自信。

  他目光落到蕭何身上,突然問道:“你覺得,我跟秦落衡相比,孰優孰劣?”

  蕭何聞言一愣。

  沉聲道:

  “公子何出此言?”

  “秦博士只是一名博士,公子貴為陛下之子,本就身份懸殊,何以能進行比較?公子莫要自降身份。”

  扶蘇目光堅毅。

  他就是想問出一個結果。

  扶蘇道:“除開公子的身份,我跟秦落衡,在你眼中,究竟孰強孰弱?”

  蕭何臉色微變,他仔細看了幾眼扶蘇,確定扶蘇不是說笑,臉上不由浮現一抹苦笑,無奈道:“公子為何執意要在這上分個高低呢?”

  扶蘇搖頭。

  說道:

  “不是公子扶蘇。”

  “只是扶蘇跟秦落衡作比。”

  蕭何臉色微沉,遲疑片刻,這才道:“若公子真的執意要比,臣確實可以將公子與秦博士進行一番比較,但實是不能,就算公子暫時只算一個普通官吏,也非是秦落衡能比。”

  “論才,秦落衡實是不及公子。”

  “論為政,秦落衡雖為博士,但從沒有真正施政過,他的一切言行終究只會止于言表,但公子之才是經過施政展現的,而且秦落衡放眼的是星辰大海,而公子著眼的是腳踏實地。”

  “兩者天地之別,何以能做比較?”

  “非是臣不比,實是不能。”

  扶蘇蹙眉。

  望著蕭何一臉堅定的目光。

  他也沒再逼問。

  沉聲道:

  “你說的也沒錯,秦落衡雄心壯志,志在星辰大海,但終究脫離了世事,我雖目光眼界不及,卻也算是在腳踏實地,本就一天一地,又如何能作比較呢?”

  “但......”

  扶蘇輕嘆一聲,沒有再說。

  他抬起頭,遙遙的望向了咸陽宮,目光深邃,心中卻嘆道:“秦落衡的確還沒有處理過政事,也沒有展現過自己的治理之才,但這注定只是暫時的,早晚有一天,他會接觸政事的。”

  “而到時。”

  “天下又會如何比較我跟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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