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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五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聞言。

  原本處于狂熱狀態的民眾,彷佛被當頭澆了盆冰水,一下冷靜清醒下來,他們舉目看向了高臺之上的身影。

  秦落衡面無改色,目光微凝的看了眼老者,澹澹道:“我雖很想說這理應是大秦的天下大治,但實則,這的確是我的個人之見。”

  老者虛著眼,失望道:“縱使你說的天花亂墜,把大秦描述的殷實富饒,但這些終究是假的,只是你的一廂情愿,你僅僅是一個博士,你做不了大秦的主,也做不了天下蒼生的主。”

  “真正能做主的......”

  “是正坐在咸陽宮的那位皇帝!”

  “不是你!

  老者的話音落下。

  四周眾人的臉色就陡然一變。

  老者的話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他竟直接把目標指向了始皇。

  一瞬間。

  冀闕四周寂若寒蟬。

  沒有人敢再出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唯恐受到牽連。

  原本挨著老者的幾人,臉色更是騰的變得煞白,驚恐不安的朝后面擠去,生怕被人誤會,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場內士人面色微沉。

  他們不約而同的把目光看向了老者。

  眼中滿是驚疑。

  他們中不乏有恨秦入骨者,但也不敢把矛頭直指秦始皇。

  眼前這名老者,卻是做了他們不敢做之事,直接把矛頭對準了秦始皇,言辭更是犀利無比,直擊要害。

  他們死死盯著這名老者,好似要把這人看穿,但任憑他們怎么回想,都在腦海中找不到與之對應的人,這名老者彷佛就是一個普通老人,只是靈光一閃,下意識吐露了心中所問。

  但無人敢真把他當成普通老人。

  現在嬴政在大多數人心中,還是同蒼天等高的存在,極其受敬仰,以往咸陽敢直呼皇帝稱謂都會被人斥責,何況這人還是直接把矛頭對準了始皇,一般人哪有這么大的膽量和心識?

  甚至于。

  他們自己都不敢!

  就在眾人心生猜疑之時,一道爽朗的大笑聲,瞬間將他們意識拉了回來,秦落衡大笑道:“是也,我的確只是一名大秦博士,做不了天下的主,但我難道就不能發表自己的主張?”

  “百家爭鳴,諸子論道。”

  “難道當時先賢諸子就能為天下做主了?”

  “心系天下,乃人之本性。”

  “諸子先賢為實現自己的宏大志向,游歷諸侯,廣傳學術,從而開創了百家之學,從一人之言,變成一家之言,甚者如法家,直接成了法天下。”

  “眼下我所說的確只是個人之見,但何以不能推廣成為天下共識?”

  “若是天下人人以此為目標,原本只是一人行,何以不能成為十人行,百人行,萬人行,甚至千萬人行?或許前路是一條滿是荊棘的小路,但走的人多了,未必就不能真走成康莊大道,那何以不能成就華夏經久不衰?”

  “孟子曰: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我秦落衡何以不能為大秦謀?為天下人謀?為華夏的千秋萬代謀?”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當年諸子能著書立說,四處奔走宣傳自己的思想和主張,諸子面對各方的千般阻攔,萬般艱險,也巋然不懼,而今天下內無兵戈之患,隨著朝廷犁庭掃穴征伐匈奴百越,也將無外患之慮,內外無憂,未必就不能實現長治久安。”

  “大秦素有革新之志。”

  “我的志向為何就不能成大秦之志?”

  “江河不舍晝夜,歲月不留白頭,逝者如斯,雖圣賢不能常駐世間!唯其如此,我等為當世之人,更應勠力同心,做好我們這個時代應做之事。”

  “以功業之壽,垂于萬世千秋!

  “如此。”

  “才不負人間走一趟!”

  “我知道你們中,不少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若是往常,我定會選擇不理會,再待幾年,且看你等處境,但我卻是選擇了據理力爭,你們可知為何?”

  “外界盛傳我曾為亡人。”

  “然這是真的。”

  “我早年曾在天下游亡,見過朱門酒肉臭,也曾見過路有凍死骨,見過城中鶯燕成群,也見過城外賣兒鬻女,甚至見過易子而食,世間有太多悲慘,但作為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我不覺得世間當是如此。”

  “但亂世人就是比草賤!”

  “沒過多久,天下便一統了,天下一統之后,大秦縱然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對,但大秦至少給了很多人活命的機會,也讓很多人不用再流離失所,也不用再擔心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雖飽腹依舊艱難,但總歸是有了一條活路。”

  “跟亂世相比。”

  “大秦治下的子民至少是個人!”

  “他們雖不如爾等一般有名有姓有氏,但至少官府給他們登記了名字,不會再如亂世一般,被人當牲畜一般叫喚。”

  “大秦的確用民過甚,但絕沒有到你們口中的殘暴不仁,也更沒有到民不聊生的時候。”

  “現在是大秦的第六個年頭。”

  “大秦的律法還沒荒廢,《秦律·戍律》依舊規定:一家不能同時征調兩人徭役,《秦律·司空》依舊規定:犯罪被判罰款以徭役償還的,在播種和管理禾苗的時節,需各放假20天回家務農。”

  “你們只看到大秦的嚴刑峻法,卻是沒看到,田律、工律等推廣之后,地方糧食產量的不斷提高。“

  “大秦的產鐵量并不高,但朝廷依舊把大量熟鐵用在了農具上面,大秦也的確多次征召民眾服徭役,但河渠川防疏浚之后,卻也極大改善了地方的生活環境和用水灌既問題。”

  “你們只看到大秦窮兵黷武,卻是沒看到匈奴南下、百越擾邊時,南北兩疆民眾的慘狀,正是有了大秦的北伐匈奴、南取百越,你們才能這么安穩的坐在這里,談笑風生。”

  “大秦的確犯了很多錯。”

  “但直到現在,我依舊認為,大秦有為提高民眾生活水平做過努力,只不過礙于很多方面,朝廷的重心一直都沒用在民生上,即便如此,大秦也切切實實的為民眾做了不少事,至少他們現在比亂世活的要好。”

  “你們或許會嘲笑我自以為是。”

  “但殊不知。”

  “我一直都在身體力行。”

  “眼下在全國各地推廣修建的公廁,其實是出自我之手,你們這幾天來,在城中或許有嘗到一種香料,而這辣椒也是出自我之手,眼下各地醫生普遍使用的急救之法,也來源于我。”

  “我自知能力有限,但也在量力而為。”

  “人間的慘狀,我體驗過,所以我并不希望大秦重蹈覆轍,繼續陷入到無休止的戰亂之中,或許你們之中不少人能在戰亂之中,大為獲利,大顯身手,但天下的子民何其無辜?”

  “一旦戰火重燃,天下涂炭之下,十室九空,這樣的人間慘狀,華夏已經經歷了數百年,何以要繼續沉淪其中?”

  “戰國亂世,是由秦國終結的,理應由秦來撫平戰亂傷口,讓天下得以施行大治,讓民眾得以休養生息,眼下朝廷匯聚士人來咸陽,便是想為民眾開一條康衢大道,然你們卻三番四次的阻攔。”

  “你們真的枉為士人!”

  “既然如此。”

  “我看這場盛會沒有開的必要了。”

  “我秦落衡何等癡心,試圖喚醒一個個裝睡之人?”

  “我前面答應贈給你們的筆墨紙硯,等會會悉數送于你們,而你們前面作試留下的筆墨,等會也會一并交還給你們。”

  “你們暫時可以放心。”

  “朝廷說到做到,無論你們是反秦之人,亦或者是亂秦之人,朝廷這次都會既往不咎,但我也丑話說在前面,日后若是戰場相見,就莫要怪刀鋒無眼了,你有你們的凌云志,我亦有我的道義堅守。”

  “只希望到時我等不會互嘆一聲。”

  “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說完。

  秦落衡朝四周揮了揮手。

  瞬間,便有侍從上前,將承諾給的筆墨紙硯,一一放在了眾士人桉上,而后固也拿著眾士人所作的文章,看著上面落筆的姓名,高聲的喊道,只不過聲音略顯清冷。

  一個個士人的名字在冀闕響起。

  但無一人回應。

  此刻,這一個個名字的喊出,非是最初那樣的尊榮,反倒像是一種行刑前的羞辱,而且是當眾處刑,在座的士人都面紅耳赤,神色羞愧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

  衣衫襤褸的老者,緩緩從地上站起。

  他沒有再開口,只是目光陰沉的看了秦落衡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并不被人所察覺,他的身體似乎有些不適,神態很虛弱,臉色也不太好,眼神看起來十分渾濁。

  他擠在人群中,挪著步子離開了。

  張良坐在席上,目光微凝的看了一眼老者,隨即又看了一眼秦落衡,眼中若有所思。

  秦落衡是在等他們做最終決定。

  是選擇跟秦徹底決裂。

  還是選擇當一名‘士’,以兼濟天下之心,行士人之所為,為天下執言。

  眾目睽睽之下,這個決定,并不好做。

  “秦人的霸道還真是一而貫之!”張良不由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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