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中一片熱鬧景象。
萬人空巷。
不少人擠到冀闕看告示去了,城中民眾油然生出一股感奮之心,張良坐在客舍中,望著四周熱議的一個個名字,眉頭一皺。
這時。
一個老者興沖沖的走了進來。
高聲道:
“快快快,快拿布筆,把入選的名士名字記下來,掛在墻上,不然等會了人多了,爭著說,難免會記不住。”
侍者快步拿來了筆墨和一方白布。
老者正要提筆寫,接著連忙搖了搖頭道:“不行不行,我記得不全,寫的也不是很好,還得去請個士子先生。”
旁邊張良道:
“一份名單而已,至于如此上心嗎?”
老者笑道:“眼下城中一片熱議,這個話題短時都結束不了,而識字的黔首畢竟是少數,我若是在殿內貼一方名單,豈不是能吸引不少的客人進入?”
“這次盛會意義非凡。”
“隱居的、逃亡的士人都有前來,朝廷也極為重視,已然成為了天下難得的盛會,繁花似錦,恐怕這次盛會的影響力將會十分悠遠,這份名單上的士子,也會不時為世人提起。”
“我記下的名單也會成一種談資!”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老者停頓了一下,搖頭晃腦道:“躬逢其盛,與有榮焉!”
“我來吧。”張良看了老者幾眼,去到桉幾旁,提筆就在白布上寫了起來,老者一愣,狐疑的看了幾眼張良,見張良一副鎮定自若的神色,不由問道:“你會寫字?”
張良道:“識過幾年書。”
“商賈會寫字倒也正常。”老者滴咕了一聲,隨即不疑有他,高聲的念了起來,但只念了兩個,后面的便全忘了,張良卻是根本沒有聽老者說什么,奮筆疾書,眨眼間,筆下便生成了一個個大字。
老者見狀不禁也跟著高聲念誦起來。
九十六名名士分別是 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用(lu)里先生、周青臣、子襄、淳于越、蕭何、陳平、范增、蒯通、田陵、魯仲連、魯雅、程邈、王次仲、張蒼、沉逞、黃石公、樂叔、范目、鄭昌、董欣......
張良筆走龍蛇,不到半盞茶,便已悉數寫下。
寫完。
“彩”
張良寫字期間,人群漸漸聚攏在店堂圍觀,見張良停筆,人群頓時爆發出陣陣轟然喝彩聲,張良擱下大筆,向眾人一拱手,云澹風輕的回到了原位上。
老者神色振奮。
他吩咐殿內的侍者,將這幅白布高掛起來,讓路過的民眾都能看到這個名單。
弄完。
老者才去到張良跟前,拱手道謝道:“方才多有冒犯,還請公子不要見怪,小老兒平日嘴生的貧,沒事就喜歡滴叨幾句,剛才還誤把公子認成了商賈,這樣,公子這幾日的飯菜全免。”
“公子以為何?”
張良喝著熱湯,并沒太在意。
他的模樣早已不似從前,以往他風華正茂,端的是一個翩翩俏公子,這些年為了報國仇家恨,也為了躲避秦廷追捕,他刻意的不再修理邊幅。
故意留長的胡須,讓他年紀顯得更大,終日的風吹日曬,讓他的額頭上爬上了不少皺紋,加上為進入咸陽,特地穿的身葛布衣裳,這讓他更想風餐露宿的商賈,店家認錯其實情有可原。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張良幽幽的嘆了一句,他看向店家,問道:“老丈,你對這次盛會很期待嗎?”
老者笑道:
“這是當然。”
“公子前面念的那句詩歌,我曾有幸聽過,是出自詩經中的《鄭風》,我少時曾有幸學過,不過那時家貧,上不起學,不然這次沒準也能去冀闕那邊參與一下。”
“哈哈。”
“至于公子所說期與否,那肯定是期待的。”
“且不說這次盛會開始,讓我這家客舍生意昌隆,這次盛會的立意就很是不同。”
“有何不同?”張良問。
老者遲疑了一下,說道:“就......我也說不太上來,就有點像大秦的軍功爵,我當年其實也是韓國人,后面因為一些事情,才到的咸陽。”
“我在韓國時就有一個感覺。”
“有人天生世卿,有人貴為公子,而像我這種低微身份的人,彷佛就該一輩子處在底層,永遠都沒有出頭機會,當年我也跟韓國的百姓一般,厭惡秦國、憎恨秦國,但到了秦國之后,我卻驚訝發現,大秦跟韓國不一樣。”
“這里不看出身、不看門第,人人都有翻身機會!”
“只要你有軍功!”
“眼下天下一統,四海歸一,不管是千年氏族,還是六國宗室,竟皆被大秦的軍功授爵踩在了腳下,在大秦管你傳承了幾十代、數百上千年,管你是什么高貴血統出身,沒有軍功,就得不到尊重。”
“大秦最受人尊敬的是樹有‘閥閱’的家庭!”
“閥閱是做不得假的!”
“那是靠實打實的軍功,靠在戰場上殺下來的,閥閱上記載的都是這個家庭立過的所有功勞,這難道不比六國一直講的血統傳承更有說服力?”
“眼下小老兒的長子,正隨蒙恬上將軍北伐匈奴,或許用不了多久便會傳回捷報,小老兒的長子或許還能趁此立下一些軍功,雖說提升不了多少爵位,但身份地位卻是會有顯著提高。”
“沒準我家以后也能成閥閱家門!”
老者眼中滿眼喜色。
老者繼續道:
“說到這次盛會。”
“卻是讓我有同樣的感受。”
“軍功爵不看出身門第,而這次士子大會同樣不看這些,我甚至聽說這次盛會還有罪犯和以往的亡人參加,而大秦卻是聽之任之,這也足以說明官府對這次盛會的重視。”
“這次議的是什么?”
“治理!”
“大秦肯把心思放在治理上,這不比說一下空話實在?”
“我長子因軍功爵的緣故,現在已是簪鳥之爵,等盛會之后,沒準朝廷就放開一些生活限制,到時我們的生活肯定會越來越好?”
“我們自然會很期待。”
望著老者滿眼期待的神色,張良心中悵然一嘆,他萬萬沒想到,曾經的韓人,竟會為滅韓的秦國說話,他說道:“大秦推行的是法制,我雖好黃老,但也曾隨名師學過禮。”
“《書》、《詩》記載了上古圣王的治世理念,相對于如今的殘暴苛刻,古時候是有三代之治,圣天子垂拱,行無為而治的,那時候的生活遠比現在輕松。”
“而秦嚴禁《詩》、《書》,還用律令強行約束,始皇為了彰顯自己的治理勝過三代之治,更是便欲厚今而薄古,這樣的治理方式,你何以能這么認同?”
老者警惕的看了張良幾眼。
冷哼道:
“公子定是出身高貴。”
“你說的什么三代之治,我從來就沒聽說過,或許對你們這些生來顯貴的公子而言,那什么三代之治,的確是生活富足,但對于我們這些貧苦出身而言,大秦治理之下,我們至少能有吃的填肚子。”
“大秦眼下的確有種種不好,但至少,我們這些人還能有吃飽的時候,當年在韓國時,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我不想讓我的子孫后人再經歷了。”
“那段過往實在是苦不堪言!”
張良久久無言。
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席子上。
老者冷冷的看了一眼張良,又補了一句道:“咸陽城中,原六國出身的百姓不少,但他們大多都不想回到以前,相比于以往的動蕩不安,大秦治理時至少太平!”
臨近日暮。
原本漸漸消寂的咸陽城,卻是迎來了一陣急速的馬蹄聲,同時傳至城中的還有令人激動的高喊聲。
“大勝!”
“蒙恬上將軍大勝!”
“半月前,蒙恬上將軍率大軍于河南地伏擊匈奴南下大軍,斬敵二十余萬,若鷙鳥之追群雀,匈奴莫敢回頭迎戰。”
“此戰,大秦完勝!
令人的高亢聲響瞬間傳遍全城。
原本安寧下來的咸陽城,陡然間歡騰起來。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振奮歡騰。
無數民眾從家中走出,去到街巷,跟一旁的親鄰齊聲吶喊,大秦萬年的聲浪,鋪天蓋地的彌漫到整個咸陽城。
整個咸陽成了歡樂的海洋。
近日好不容易落下去的情緒,再次攀登到了頂峰,甚至比前面的情緒更加高漲。
自古以來,文經武緯。
眼下大軍大勝匈奴,一舉掃平了北疆之患,而明日就要召開士子盛會,商議治理之道,一文一武,同期而至,這就猶如是上天降下的一種瑞兆。
這是上天都在賜佑大秦!
這讓大秦民眾何以不感到欣喜振奮?
原本就難以抑制的情緒,隨著這一聲聲大勝的呼喊,徹底被引爆了,這一夜,咸陽陷入到久違的狂歡,亦如當年一統天下的盛景。
這一夜,無數士子失眠。
這一夜,歡笑喜悅無數!
正是有了這一場大勝,原本不關心這場士子盛會的朝臣,也不由的把目光看了過去,彷佛是受到了牽引。
翌日。
天尚且是蒙蒙亮。
冀闕周圍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盛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