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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9 期待一戰

  明良五年十月二十七,漠南蒙古的天空已經飄揚起零星的雪花,預示著天氣即將要大幅度的轉涼。

  沈憶宸站在云中城的箭樓上面,遠眺著面前一望無際的草原,臉上的神情若有所思。

  站在沈憶宸身旁的幕僚卞和,見到他這副模樣,于是開口說道:“東主,你好像對京師傳來改革通過的消息并不意外。”

  京師那邊隨著閣部大九卿廷議的通過,致仕制度、內閣首輔任期制、階梯稅制等等政策,正式制定了規章律法在大明全面執行。

  與此同時這項消息也隨著驛站,傳遞到了漠南蒙古云中城。說實話這幾項改革的力度,不下于當年沈憶宸的一條鞭法跟士紳一體當差納糧,特別是最后一條階梯稅制,哪怕沈憶宸自己都迫于阻力沒有去推行。

  結果卻在商輅的手中達成,按理說沈憶宸應該表現出很欣喜的神情,現在看著卻很平淡。

  “卞先生,你有沒有懷疑過,我舉薦商中堂為臨時內閣首輔,有著任人唯親的成分存在?”

  面對沈憶宸突然提出這個問題,卞和愣了一下,沒有回答。

  人都會有私心,特別沈憶宸跟商輅是科舉同年好友,然后在內閣共事這么多年一支互相扶植。內閣首輔這么重要的位置,當然得交到最為親近跟信任的人手中,這點其實是人之常情。

  “卞先生,恐怕天下人都這樣想過。”

  “但其實我舉薦商中堂擔任臨時內閣首輔,并不因為他是我的同年好友,更多是他本身的才華跟能力。”

  “如果沒有我的出現,商中堂將會大魁天下!”

  卞和默默聽著沈憶宸的話語,他確實揣測過舉薦商輅有私心的成分存在,可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商輅的執政能力。

  另外沈憶宸最后這一句話,不僅僅是認可跟稱贊商輅,而是歷史如果沒有改變的話,那么正統朝乙丑科的狀元及第,就會是商輅,他也將成為一代名臣。

  “商中堂的才華跟能力,注定會通過這幾項改革,我又有何好意外的?”

  沈憶宸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當大明的決策不再由自己主宰,依舊能順利的改革弊端迸發新的生機,那才是一個真正健全有活力的體制。

  這點就意味著沈憶宸一切布局是對的,笑容代表著一種欣慰。

  “確實如此,商中堂有宰輔之資。”

  想明白這些后,卞和點了點頭贊同沈憶宸的說法。

  “對了卞先生,武將軍那邊最近有軍情傳遞回來嗎?”

  “沒有。”

  卞和搖了搖頭,最后一次收到三千營跟福建衛的軍情,還是他們與李達率領的遼東軍匯合一處,正朝著遼東都司的方向撤退。

  從這之后,接近快兩個月時間,再沒有收到從北方傳遞的軍情。

  按理說有遼東軍的馳援,撤退應該是問題不大,只不過這樣長時間沒有情報傳遞回來,讓沈憶宸心中隱約有些擔憂,畢竟戰場勝負無常,天圣汗也先不是什么小角色,誰又敢保證絕對的安然無恙?

  可能是感受到沈憶宸內心的擔憂,卞和想了想安撫道:“漠北是韃虜的地盤,可能是信使被半路給截殺了,這才導致情報傳遞不過來。按照行軍時間推算,他們應該快要抵達遼東都司境內,有邊境烽燧堡壘的庇護,酋首也先定然不敢繼續追擊。”

  “再說東主你已經派了韓斌韓將軍率領山東衛兵馬,通過駐扎在朝鮮漢城的大明艦隊轉運遼東,他們的行軍速度不一定會比韃虜慢。”

  “希望如此吧。”

  面對卞和的寬慰,沈憶宸神情有些嚴肅的點了點頭。

  這次讓大明水師從山海關運兵前往遼東,與多年前沈憶宸用水師運兵到遼東戰場,其實是截然不同的良種方式。

  當年主要戰場在遼西走廊,本身就是靠海的狹長地帶,只要從海岸線登陸即刻就能趕往戰場,給蒙古騎兵營造出一種神兵天降的氛圍。

  相反這次登陸之后,還得至少行軍數百里,才能趕到與科爾沁蒙古接壤的邊界,并且還不一定能恰巧撞上撤退的友軍,說不定還得兵鋒前出草原數百里。

  兩者疊加起來,山東衛行軍里程并不短,與韃虜誰先誰后還真不好說。

  這種無法預測的事情,沈憶宸不想再猜測下去,于是乎換了個話題向卞和問道:“卞先生,老侯爺督造的前哨站,現在進度如何?”

  常言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特別是現在隨著冬季的馬上到來,十幾萬北伐軍需要的輜重補給是一個天文數字。沈憶宸想要徹底征服蒙古帝國的最后余暉,就不能再跟他們玩“躲貓貓”的游戲,必須在草原上站穩腳跟。

  前哨站、補給站、烽燧衛城等等,就要如同一顆顆釘子般,狠狠扎進這一望無盡的萬里北疆。再由點及線,由線到面,瘋狂的壓縮游牧民族的生存空間。

  “已經前出三百余里,建造了六座前哨站,按照這個進度我們將很快把衛拉特蒙古跟科爾沁蒙古隔開,就如同當年用五座衛城,把漠南蒙古給吞下的節奏一樣。”

  “屬下唯一有些擔心的,便是老侯爺的身體,他好像把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全部放在了督造前哨站上面,這樣燃燒精力跟生命恐怕會撐不住。”

  卞和說的問題,讓沈憶宸長嘆一口氣。

  定襄侯郭登面對絕嗣之痛,從始至終沒有在外人面前展現過分毫,展現出一名統帥的堅定意志。

  但是他毅然決然的攬下了沈憶宸督造前哨站的任務,并且可以說是廢寢忘食一般的執行,這才能做到短短時間之內,在草原上豎立起六座明軍的大型哨站,搭建起一步步封鎖蒙古人的牢籠。

  要知道定襄侯郭登已經是快七十歲的老人,并且一輩子征戰沙場不知道身上有多少暗疾,這樣拼命的去做事情,簡直就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

  同樣的情形讓沈憶宸不由想起朱勇,當年紅極一時的成國公,接連面對喪妻跟喪子的打擊,并且還是自己親手處死,整個人仿佛一夜間老了十歲,再也沒有往日那股春秋鼎盛的氣勢。

  定襄侯郭登的年齡,比成國公朱勇還要大一些,并且朱勇再如何喪妻喪子,還有著嫡長子朱儀這樣的優秀傳承人,不用擔心出現家道中落的場景。

  如果再算上沈憶宸,從血脈上來說,復刻魏國公一門兩公侯的奇跡,不再是夢想。相比較定襄侯郭登絕嗣的命運,要強上不知道多少。

  對于老侯爺,沈憶宸充滿了敬佩跟尊重,卻沒想到命運待他如此不公。他隱約心中有股預感,定襄侯郭登現在的全力以赴,更像是一種回光返照。

  大明,將再度痛失一名國士!

  但沈憶宸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亦或者唯一能給定襄侯郭登安慰的,便是打贏與蒙國的這一場國運之戰,讓游牧民族再度臣服在中原王朝的腳下。

  遙遠的科爾沁蒙古草原,李達的臉上寫滿了疲憊跟滄桑,他率領的兩萬余人遼東軍兵馬,已經掩護友軍撤退接近兩月,期間不知道跟蒙古鐵騎有過多少次小規模的交手,可以說時時刻刻處于精神的高度緊張狀態。

  “大哥,韃虜真是陰魂不散,又跟上來騷擾了!”

  白胖子張祺出言提醒了一句,他已經記不住清楚這兩個月來,向李達報道過多少次軍情消息。

  從葉尼塞河上游地區撤退之后,說天圣汗也先不甘心想要找回場子也好,說他打算殲滅明軍也罷,始終沒有放棄過對李達部的追擊。

  硬生生從衛拉特蒙古的地盤,追到了科爾沁蒙古的領域,眼看著再往東行軍就要到遼東都司的境內。哪怕如此,只要遼東軍稍微出現懈怠,就會有一支蒙古兵馬上前突襲,并且他們也不戀戰,騎射一番之后就遠遠退去。

  說實話,接近兩月的高強度騷擾,哪怕鐵人都扛不住,就連白胖子張祺,此刻都已經快要成為一個“黑瘦子”了。

  “讓吳榮去驅趕,必須保障大部隊的弟兄們有休息的空間。”

  李達當即發布了號令,如今遼東軍的精神這根弦已經被拉緊,隨時都有被崩斷的可能。他不知道也先到底打著怎樣的主意,唯一能做的便是讓自己無懈可擊,還有大概兩三百里地就能看到遼東的邊緣衛城,到時候將士們就能徹底的放松下來。

  往往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時期,現在李達要做的就是咬牙堅持。

  “吳榮已經率部前去迎戰了,大哥你放心。”

  對于應對韃虜的騷擾,遼東軍這段時間已經輕車熟路,每一衛的將士分別出擊迎戰,盡可能的讓其他袍澤有休息調整的時間。

  不過哪怕如此,在兵馬處于絕對劣勢的情況下,李達依舊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導致休整的兵馬其實也處于半戰備狀態。

  “武將軍跟馮將軍他們,應該快到遼東境內了吧。”

  李達望著遙遠的東方,默默念叨一句。

  遼東軍之所以如此艱難,就在于他們要抵擋后方的追兵,給福建衛跟三千營的友軍提供一個安穩的撤退環境。但是經歷過數場大戰的兩支友軍,本身精神跟體力就已經達到極限,再加上還有著數量龐大的傷員,想要快速撤離都做不到。

  沒辦法,只能這么一路且戰且退,還好終于到了遼東邊界。

  “快了,就這兩天能入境。”

  “不過看也先這架勢,估計是想要趁我們到達極限,來一場大戰。”

  “那就來吧!”

  哪怕滿臉絡腮胡顯得滄桑異常,李達依舊充斥著一股桀驁不馴的戰意,說實話如果不是為了掩護友軍撤離,他早就想要跟蒙古追兵來一場酣暢漓漓的大戰。

  堂堂大明虎賁,豈能虎落平陽被犬欺?

  距離李達部數十里外的蒙古營帳中,天圣汗也先同樣正在聆聽著部下的匯報。其實早在一個月之前,他就基本上已經確定,明軍的撤退不是什么陷阱,確實他們是沒有那個實力,孤軍深入千里一戰。

  只不過戰機這種東西稍縱即逝,天圣汗也先選擇尾隨明軍,卻沒有命令蒙古回師的大部隊跟上來。原因就在于八河地區的瓦剌祖地傷亡慘重,武銳雖然沒有下達屠殺蒙古牧民的命令,卻盡可能的把牧場內的牛羊馬匹給宰殺,為的就是摧毀蒙古汗國的后勤力量。

  事實證明這項舉動非常奏效,十幾萬大軍從西域哈密衛回師到八河地區,長時間行軍早就已經把補給給消耗一空,極其需要新的牧場駐地來補充后勤。

  結果八河地區的瓦剌祖地只剩下斷壁殘垣,四處逃散的牧民連自己都養不起,哪來的牛羊牧群去供養十幾萬戰兵?

  就算有很多趁著戰爭混亂跑掉的牲畜,想要把它們給找回來同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先計劃中的補給沒有得到,相反還要安撫瓦剌的族人,自然就沒辦法全軍追擊李達部。

  也就是說,千里下來追擊的兵馬,始終只有左翼蒙古三萬戶的部分戰兵,以及直屬于蒙古大汗的怯薛軍。導致也先哪怕明知道不是陷阱明國沒有伏擊,依舊沒有足夠的實際去完成圍殲,只能通過不斷騷擾贏的戰略優勢。

  “大汗,遼東軍確實意志堅定,就這樣還是沒有出現明顯的疏漏。”

  怯薛軍將領滿都魯,朝著也先稟告了一句,他的臉上同樣布滿了疲憊跟滄桑。

  畢竟相比較遼東軍,蒙古騎兵這邊同樣是千里馳援,然后再度追擊千里。唯一有優勢的點在于,他們人數眾多可以輪替休息,精神緊繃度上面要松懈許多。

  “漠南蒙古那邊有動靜嗎?”

  也先沒有關注李達統帥的遼東軍,他的首要目標始終是駐扎在漠南云中城的沈憶宸。之所以追擊千里始終沒敢全面動手,就是擔心北伐軍主力得到消息,會即刻揮師北上襲擊側翼。

  “放心吧大汗,遼東軍派出去傳遞軍情的哨騎,全部被我們給截殺,明國狀元現在就是一個瞎子!”

  滿都魯信心滿滿的回了一句,科爾沁蒙古是游牧民族傳統地盤,嚴防死守之下哨騎根本出不去。

  聽到這句話,也先緩緩握緊了拳頭,仿佛在這一刻他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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