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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 兵臨城下

  對于滿朝文武驚詫的眼光,沈憶宸卻表現的很淡然。

  官場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游戲,于謙更不是自己的黨羽,隨著景泰帝朱祁鈺逐漸坐穩皇位,他必然要走上帝王的分權之道,怎么可能讓朝臣一家獨掌大權?

  就算于謙推薦了自己成為京師衛戍主將,景泰帝朱祁鈺心再大,也會否決這種提議。

  看來當“三楊”故去,老一輩勛戚退出朝堂,如今大臣平均水準呈現直線下降的趨勢,確實需要更多的新鮮血液來補充了。

  “既然大司馬力薦,加之石亨并不是無能之輩,那朕便允許他戴罪立功,進封右都督委任京師總兵官!”

  景泰帝朱祁鈺確實有著救時之主的魄力,不僅僅是答應讓石亨戴罪立功,更是進一步給他加官晉爵,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八個字,給彰顯到了極致。

  后續蒙古大軍兵臨城下之際,在寸功未立的基礎上,朱祁鈺還把石亨封為武清伯。短短數日之間,就完成了從罪臣到當紅權貴的轉變,一時間風頭無兩!

  “謝陛下。”

  于謙出列致謝的時候,臉上神情有些動容,皇帝對自己信任到了這種地步,頗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觸。

  “除去兵馬部署,蒙古賊軍來勢洶洶,諸位卿家們可有迎敵之策?”

  朱祁鈺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并沒有放在于謙身上,而是望向了沈憶宸。

  不管此子是否真的有狼子野心,至少目前來看他確有大才。朱祁鈺政治勢力根基薄弱,急需要股肱之臣來幫助自己穩住朝局,于謙性格太過于剛直,很多事情并不會站在皇帝這邊。

  懂得見機行事并且有野心的沈憶宸,反倒成為了更合適的人選。

  朱祁鈺期望能借此給沈憶宸出言獻策的機會,從而讓他能坐穩兵部右侍郎的位置,不至于遭受非議。以及進一步提高沈憶宸的資歷跟人望,未來更有資格去擔當與瓦刺的和議大臣!

  皇帝的期待目光,沈憶宸自然明白對方意思,不過就在于準備出列獻策的時候,新進“閣臣”楊鴻澤在禮部尚書胡濙的示意下,搶先一步站了出來。

  楊鴻澤面臨的情況跟沈憶宸類似,那就是資歷跟威望遠遠不夠稱之為“閣老”。

  想當初三楊最后一位楊溥去世后,短短幾年間明朝內閣歷經了馬愉、曹鼐、陳循等數位內閣首輔,卻在朝堂之上沒有絲毫的聲音,被六部跟宦官全面壓制。

  原因就在于,你沒有足夠的威望跟資歷,沒有培養出自己的門生故吏形成勢力,京師中樞這群老油條官員誰會在乎一個“雛鳥”?

  正統朝時期的內閣,可遠遠沒有達到明朝中后期那種真正的權力中心地步。

  相比較起來沈憶宸還好點,至少有治水跟平叛之功傍身。不過突然從五品左春芳大學士,升遷為三品兵部侍郎,依舊免不了根基不穩的隱患。

  兩方都迫切需要立功立言,以求讓自己的地位更加穩固。

  只見楊鴻澤出列之后,慷慨激昂的回道:“啟稟陛下,據大司馬所言,如今我大明衛戍京師的將士甲胄兵器俱缺,而韃虜有了土木堡的繳獲后裝備精良,并且善于野戰。”

  “臣認為應該揚長避短,利用我京師城高池深的優勢,固守城門,堅壁清野避其鋒芒,此乃萬全之策!”

  楊鴻澤此言一出,立馬引得華蓋殿中大多數官員點頭贊同。

  正常來說明軍遭逢大敗,對方又以騎兵野戰擅長,據城防守沒有任何的問題,自古以來中原面對游牧民族進攻,大多數是采取此等應對方式。

  別說是文武百官,就連龍椅上的朱祁鈺,都非常細微的點了下頭。

  防守不算什么高明的策略,卻是最為穩妥的辦法。

  不過在場眾官員中,卻有兩人神情異樣,仿佛并不贊同楊鴻澤這樣保守的策略。

  這兩人就是于謙跟沈憶宸!

  就在于謙準備出列反駁的時候,身后的沈憶宸動作卻更快,站在大殿中央朝著朱祁鈺拱手道:“啟稟陛下,臣有不同意見。”

  沈憶宸會站出來,是在很多人的預料之中,只是楊鴻澤的據城防守戰略幾乎是最佳選擇,他還能給出什么萬全之策?

  “噢,那沈卿說說看有何高見?”

  朱祁鈺語氣中帶著些許期待,畢竟沈憶宸這些年出鎮地方聲名在外,他也很好奇這位開創大明歷史的三元及第,才能上限到底如何。

  “據城防守奈何示弱,使敵益輕我。臣建議背城列陣,以攻為守,抱必死之心一搏!”

  沈憶宸這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為什么要龜縮城池向敵人示弱,這樣只會助長對方的囂張氣焰,使得蒙古大軍更加輕視明軍,占據著士氣的至高點。

  不如以攻為守,列陣于城門外準備迎戰,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氣殊死一搏。

  狹路相逢勇者勝!aishangba.org

  只不過沈憶宸此言一出,直接令大殿內滿朝文武一片嘩然。

  開什么玩笑,現在明軍遭逢大敗,蒙古大軍都打到了京師,能守住就不錯了,你居然還說要主動背城迎敵?

  就靠著這么一群土木堡逃竄的殘兵敗將,還是靠著各地勤王的二線預備役,憑什么認為他們能與蒙古鐵騎在城外血戰?

  “荒唐!軍國大事豈容兒戲!”

  新任戶部尚書金濂,忍不住站了出來駁斥。

  金濂本以為刑部尚書,早年前在麓川受降大禮上,還對沈憶宸的作風頗有好感。隨著原戶部尚書王佐陣亡土木堡,加之金濂對于賬目上的天賦,于是被升遷為戶部尚書。

  本來金濂對于沈憶宸還算客觀中立,至少雙方除了當初文官集團對閹黨的敵視外,并沒有什么大過節。

  可偏偏沈憶宸做了一件犯忌諱的事情,那就是繞過戶部尚書這個主管上官,強行通過于謙把人安插了進來!

  說實話,當初想要把蕭彝從翰林院轉到戶部任職的時候,沈憶宸并不是沒有想過去找金濂商討。但問題是雙方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加之蒙古鐵騎進攻迫在眉睫,必須在短時間內轉運通州倉糧草,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走關系。

  這種舉動放在金濂眼中,勢必會成為對自己上官威嚴的挑釁,他本就肚子里面憋了一股火,還碰到沈憶宸在這里大放厥辭,如何能忍?

  “敵軍勢大,有堅城不守,偏偏背城迎敵,你這是視君王與社稷與不顧嗎?”

  金濂指著沈憶宸怒目圓睜,公仇私怨疊加到了一起,那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臣贊同大司徒所言,不可出城迎戰。”

  戶部侍郎趙倫當即站出來附和,于謙安插人進戶部,再不打擊下對方囂張氣焰,日后豈不是要被下官給壓一頭?

  “楊侍讀雖然年紀尚輕,但行事老成謀國,京師為社稷之本,不容有失。”

  楊鴻澤被授予入閣參預機務,卻始終沒有加封殿閣大學士頭銜,加之年紀輕輕沒有資歷,自然沒人用閣老來稱呼,只能繼續使用翰林院的侍讀頭銜。

  禮部尚書胡濙明白,這次楊鴻澤出謀劃策是在內閣站穩腳跟的關鍵,一旦被皇帝采納,就很有可能成為真正的閣臣。

  所以他罕見的親自下場,為楊鴻澤站位力挺。

  不得不說身為托孤五大臣的胡穎,朝堂影響力遠非常人可比,他這一站出來說話,那些還在觀望的文武官員們,紛紛表態附和。

  以往沈憶宸在朝堂之上,還有以成國公朱勇為首的勛戚集團力挺,現如今只剩下孤身一人。

  不!并不是孤身一人!

  就在滿朝文武大多出言反對的時刻,于謙卻毅然決然的站了出來說道:“陛下,臣認同少司馬所言,需開城迎戰!”

  如果別人說這話,估計會遭受到群臣的圍攻,但以于謙現在的權勢跟地位,他說出來更多是讓滿堂群臣驚詫無比。

  于謙之前沒有推薦沈憶宸為京師主將,雙方仿佛生出了什么間隙。現在面對這種堪稱荒唐的迎戰策略,又站了出來力挺,他們兩個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群臣不明白,景泰帝朱祁鈺同樣不明白。

  “于愛卿,能否告知朕,為何要出城迎戰?”

  沒有絲毫的猶豫,于謙便慷慨陳詞道:“回陛下,蒙古韃虜攜土木堡大勝之威,氣焰囂張無比。就如同少司馬說的那樣,如果我軍堅守不出,只會讓敵軍愈發的猖狂,認為我大明將士無能、無膽、無勇!”

  “想當初我大明太祖布衣出身,奉天命驅逐暴元,后更是北伐萬里,豈能被區區韃虜輕視?”

  “再之固守京師不出,主動權便交于到了韃虜手中,他們進可攻退可守,勢必會劫掠我大明京郊乃至整個北直隸。”

  “大明百姓皆為陛下子民,又豈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韃虜屠戮,最終就算守得一座孤城,卻尸橫遍野焦土千里,這場戰爭算勝利嗎?”

  于謙滿腔憤慨,他要守衛的不僅僅是京師,還有整個天下。

  如今京師集結了超過二十萬大軍,單純數量上已經不屬于蒙古的兵馬。就算裝備上略有不足,也遠遠沒有到畏敵如虎,不敢與之一戰的地步。

  至于群臣眼中的殘兵敗將,勤王軍的老弱病殘,放在于謙眼中卻并不是如此。

  從來沒有懦弱的士兵,只有懦弱的將領。沈憶宸的土木堡跟懷來城兩戰,已經證明大明將士并不缺乏血性,何足言懼?

  另外于謙還有一個理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隨著馳援跟勤王大軍入駐京營后。很多京師紈绔子弟以及勛戚二代,也被緊急招入了京師衛戍部隊中。

  他們這群人紀律性很差,卻偏偏各個背景深厚,哪怕于謙掌控大權,依然無法挑戰整個勛戚武將傳承的體制。一旦遭遇到戰事不利,這些紈绔子弟很容易成為不穩定因素,臨陣脫逃一個就會帶動整片防區崩潰。

  只有斷絕這群人的后路,他們才會浴血奮戰到底,背城迎敵某種意義上就如同當年項羽的破釜沉舟,后退者死!

  “大司馬,此言差矣。”

  看到于謙頭頭是道的說出理由,吏部侍郎趙新有點急了。

  就在他剛準備反駁的時候,身后卻傳來一道冷漠的聲音:“少冢宰,本官認為大司馬言之有理!”

  說這句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沈憶宸。

  曾經的他人微言輕,確實需要成國公朱勇率領勛戚集團站隊,才能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

  可如今的他同為閣部大臣,豈會再看這些人的言語臉色?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自己現在重兵在手,軍國大事容不得這些連血都沒有見過的“文弱書生”,在這里指手劃腳!

  沈憶宸要守的同樣不是一座孤城,而是江山社稷。

  并且他從來不認為大明衛戍京師的將士是一群弱者,哪怕出城野戰,同樣不輸蒙古鐵騎。

  漢家兒郎頂天立地的脊梁還在,土木堡一戰并沒有被打斷!

  沈憶宸的正面硬剛,讓很多文官大臣臉色發生了變化,特別是當初想要拉攏的馬愉一黨。

  曾經他們以為沈憶宸不是閹黨中人,就有為己所用的可能性。現在看來,道不同不相為謀,此子終究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就在雙方火藥味瘋狂上升,準備爆發一場唇槍舌戰的時候,殿外突然傳來了一道太監的尖銳通報聲。

  “太后駕到!”

  皇太后孫氏的到來,打斷了朝堂之上的一場爭辯,同時也讓在場大臣更加迷茫了。現在郕王朱祁鈺都已經正式登基為帝,難道孫太后還是不想要放權,打算搞垂簾聽政那套嗎?

  “臣拜見太后。”

  “兒臣拜見母后。”

  不管孫太后為何來到朝會大殿,她畢竟是當朝太后,包括朱祁鈺在內沒有誰敢怠慢。

  只不過這一次皇太后孫氏踏入奉天殿面若寒霜,劈頭蓋臉的就朝著朱祁鈺問道:“皇帝,哀家在后宮之中都已經聽說瓦刺大軍即將要兵臨京師,為何與韃虜的和議使臣還沒有挑選出來。”

  “太上皇都已經下達了禪位詔書,難道爾等君臣還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他在敵軍手中受苦嗎?”

  孫太后這句話問出來,屬實有點誅心的意味,讓在場大臣面面相覷,無人敢上前應答。

  這幾乎是明擺著告訴眾人,新君朱祁鈺不想把太上皇從瓦刺給迎回來,這才始終拖延和議使臣的人選。

  要知道朱祁鎮雖然已經禪位當了太上皇,但他執掌帝位這么多年帶來的影響力,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間就消散。如果孫太后愿意為自己兒子助攻的話,想要獲取復辟之功的大臣,估計大有人在。

  聽到這話,朱祁鈺自然明白背后的危機,立馬臉色慘白的告罪道:“母后息怒,并非兒臣不想恭迎太上皇回京,而是京師衛戍事務繁忙,正在與諸位大臣商議如何應對。”

  “那好,商議出誰擔任和議使臣了嗎?”

  孫太后這次直接掀桌來到前朝,就沒打算給朱祁鈺任何敷衍的機會,必須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要知道當她看到朱祁鎮親筆寫的家書后,簡直就是心如刀割。再怎么為了江山社稷讓朱祁鈺登基為帝,終究不可能隔斷母子親情,更不可能放棄自己的兒子。

  現在該到朱祁鈺兌現自己承諾的時候了。

  “兒臣已有人選。”

  “誰?”

  “兵部右侍郎沈憶宸!”

  這就是朱祁鈺與沈憶宸交換的籌碼,他既然平步青云成為了閣部大臣,那么就得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朱祁鎮不能再回到大明京師,更不可能回到朝堂之上!

  沈憶宸?

  聽到朱祁鈺這話,孫太后把目光望向了沈憶宸,那一身緋色官袍在她的眼中,感覺是尤為刺眼。

  “讓沈憶宸卻擔任和議使臣,皇帝你是認真的嗎?”

  俗話說危機使人成長,孫太后經歷過朝局大變后,現在不可能還是深宮中那個無知婦人。

  沈憶宸是第一個跳反,擁立朱祁鈺為新君的臣子,相當于背叛了太上皇。

  選擇他去擔當和議使臣,朱祁鎮還能回到大明?

  真是萬萬沒有想到,郕王朱祁鈺這才當了幾天皇帝,就開始把自己當做一介婦人來糊弄了。

  “母后,少司馬足智多謀,并且深厚太上皇恩澤。更重要一點,是他有武將之勇,敢于孤身入韃虜營地不弱下風。”

  “京師被兵臨城下,大明生死存亡之際,將士們需要錚錚鐵骨的硬臣才能穩住士氣!”

  說句難聽點的話,別人都打到家門口了,這種和議使臣不就是送上門被羞辱的嗎?

  換一個懦夫過去,不僅太上皇談判贖不回來,更是丟了大明的臉面。士氣將成為京師守衛戰勝負的關鍵因素,大明絕對不能弱了下風,滿朝文武僅有沈憶宸可以勝任!

  畢竟土木堡之敗后那種劣勢局面,沈憶宸率領馳援大軍都硬生生的穩住了局勢,誰敢說能比他做得更好?

  “莫要誆我,難道我大明無人,就只剩下一個沈憶宸出使嗎?”

  說罷,孫太后目光掃視群臣,她希望有一人能夠主動站出來接下這個艱巨的任務,沈憶宸此子信不過!

  面對太后的目光,絕大多數朝臣都低著頭不敢直視,賀平彥卻感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無論自己再如何效忠新君,都不可能比得過沈憶宸的從龍之功,那還不如賭一把迎回太上皇復辟。

  實在復辟不成,至少還能得到太后的器重。

  俗話說富貴險中求,賀平彥感覺翻身機會就在眼前!

  不過就在他準備出列的時候,一只手臂拉住了他的手腕,回頭一看正是自己的舅舅吏部尚書王直。

  此刻王直朝著賀平彥輕輕搖了搖頭,他為官多年知道卷入皇家權力斗爭中,大多都死無葬身之地。現在自己的外甥年紀輕輕,已經入閣參預機務,成就前景遠超同齡人,何需著急?

  人生路漫漫,沈憶宸如今確實一枝獨秀,可別忘記自古有一句名言。

  叫做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滿朝文武無人應答,見到這種場面后,孫太后臉上顯出一抹嘲弄笑容。

  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朝不認前朝人,政客就是如此的現實。

  “好,好,好。”

  孫太后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后把目光挪到沈憶宸身上,對他說道:“哀家倒想看看,到時你以何顏面去見太上皇!”

  說罷,孫太后就拂袖而去,讓在場君臣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如無要事稟告,退朝吧。”

  經過孫太后這么一鬧,朱祁鈺也沒心情繼續商議朝政,擺了擺手宣布退朝離去。

  “臣等恭送陛下!”

  伴隨著滿朝文武的高呼恭送,朝會算是正式結束。

  不過沈憶宸沒有打算就這么離開,他還準備跟于謙具體商議一下大軍部署,制定好完整的戰備計劃。

  但就在此時,一名宮女悄然來到了沈憶宸身邊,朝著他低聲說道:“少司馬,皇后有要事召見,還請跟婢女移身偏殿。”

  聽到是皇后召見,沈憶宸著實有些意外。如果說皇太后還有垂簾聽政的權力,那么皇后權力范圍,就僅僅局限于統率六宮,不應該跟前朝大臣有任何關聯。

  可皇后都已經明言召見,沈憶宸也不好違命,只能點點頭應道:“好,還請帶路。”

  “少司馬,請隨我來。”

  宮女欠身行了一禮后,便走在前面帶路,把沈憶宸領到了華蓋殿的側面偏殿。

  相比較正殿的恢宏,偏殿面積就要小了許多,此刻里面站著幾位太監宮女,最中間的位置有著一名身穿鳳袍的女子,她的手上還牽著一個幼童。

  “臣兵部侍郎沈憶宸,見過皇后殿下。”

  明朝私下里可以稱呼為娘娘,沈憶宸身為前朝外臣,自然得與皇后保持距離,于是用上了最為正式的稱呼殿下。

  事實上不僅僅皇后有正式尊稱,當皇太后臨朝稱制,還得用上皇帝的陛下稱呼。

  相比較沈憶宸的恪守禮儀,錢皇后很明顯就顧不上這么多,她牽著身旁的孩童快步走到沈憶宸面前,淚眼婆娑的說道:“少司馬,之前朝議本宮其實就站在殿外,聽到了陛下任命你為和議使臣。”

  “本宮在此有一事相求,還請少司馬看在孤兒寡母的份上,從韃虜手中迎回太上皇,拜托了…”

  說到最后面的時候,錢皇后淚如雨下,絲毫沒有顧及后宮之主的尊貴。她此刻只是一個無能為力的弱女子,期望著自己的丈夫能夠回來。

  求助沈憶宸,可能是她能力范圍之內,唯一能為丈夫做的事情了。

  站在錢皇后身旁的,正是不到兩歲的太子朱見深,以他目前的年齡還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見到母后痛哭流涕,他只能害怕的抓住衣襟,奶聲奶氣的說道:“母后,別哭…別哭…”

  望著眼前這一幕,沈憶宸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家國天下容不得兒女情長,可面對孤兒寡母的祈求,他實在無法忍心的果斷拒絕,更不想給欺騙對方帶來虛假的希望!

  “皇后還請保重身體,切莫悲傷過度。”

  沈憶宸只能這樣安撫了一句,他知道在歷史上面,錢皇后對朱祁鎮的感情是真心實意的。

  哪怕太上皇囚禁于南宮,錢皇后也始終不離不棄陪伴左右,安慰開導著朱祁鎮,并且還拖著病體縫制針線活來賺取一些補貼。

  只可惜當錢皇后哭瞎了眼,跪瘸了腿后。朱祁鎮雖然并未拋棄自己的“糟糠之妻”,但也絕對談不上什么恩愛、忠貞,僅僅把她當做后宮中一個可有可無的女子罷了。

  “本宮一介女流之輩無足輕重,太上皇乃萬金之體,經受不住塞外的寒苦。”

  “少司馬只要能拯救太上皇于水火,本宮愿意付出一切代價,哪怕這條性命去換也無妨!”

  錢皇后情緒越說越激動,甚至突破了男女之防,死死抓住沈憶宸的手臂,只期望對方能把自己丈夫帶回來。

  望著錢皇后那雙婆娑的淚眼,看著還不懂母后為何悲痛的朱見深,沈憶宸心中情緒可謂是復雜無比。

  最終只能把頭偏過去一邊,毫無感情的回道:“臣會盡力與韃虜和議,至于太上皇能否迎回京師,非臣所能定奪之事!”

  面對沈憶宸不敢直視自己的動作,錢皇后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她緩緩松開緊握手臂的雙手,喃喃回道:“那本宮在此先行謝過少司馬。”

  “皇后毋需客氣,此乃為臣本分。”

  “如無其他事情,臣就先行告退。”

  說罷,沈憶宸再次向錢皇后行了一禮,然后轉身退出了偏殿。

  望著沈憶宸離去的背影,錢皇后的眼淚止不住的再次流淌下來。她其實心中已經設想過這樣的結果,可始終不愿意放棄那虛無縹緲的希望。

  后宮女子,很多時候并沒有改變的能力。

  走出宮門,望著遠處御街兩旁熙熙攘攘的人群,沈憶宸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這個尊崇無比的紫禁城,很多時候充斥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壓抑。沈憶宸在內心里面很憐憫錢皇后,知道她對朱祁鎮用情至深,甚至把丈夫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要。

  可那又如何?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政治本身就是殘酷無情的,沈憶宸不可能為一個女人迎回朱祁鎮,更何況這件事情本就如同他回答的那樣,結果非自己所能定奪。

  正統十三年九月十三日。

  瓦刺大軍突破紫荊關后,經過短暫的休整后,便途經盧溝橋來到了皇城腳下。

  作為大明的都城,京師城墻的規模跟防御能力,毫無疑問是頂級的。城墻高度為十四米,基寬更是達到了驚人的二十四米,再搭配護城河、甕城、塔樓、角樓等等,完全是一座武裝到牙齒的磚石巨獸!

  等待蒙古大軍到來的這幾天時間里面,于謙還對京師衛戍力量完整了最后的整編。由之前的京師三大營,揀選出馬步精銳十萬,分為十營集中訓練,稱之為“十團營”。

  那些未入選的原三大營軍士,仍歸本營,稱為“老家”或“老營”。

  同時于謙還任命了九名主將,各統率一營兵馬,分別駐守京師九門!

  并且分配前還直言道:“九門乃京師門戶,現分派諸將守衛,如有丟失者,立斬!”

  “京師總兵官武清伯石亨,德勝門。”

  “都督陶瑾,安定門。”

  “都督劉聚,東直門。”

  “副總兵顧興祖,阜成門。”

  “都指揮李瑞,正陽門。”

  “都督劉得新,崇文門。”

  “都指揮湯節,宣武門。”

  “武進伯子朱瑛,朝陽門。”

  “兵部侍郎沈憶宸,西直門!”

  名義上諸將皆受石亨節制,不過沈憶宸防衛的西直門跟石亨駐守的德勝門,是迎戰蒙古大軍的主力戰場。

  所以相比較尋常駐防九門的一萬兵馬,沈憶宸跟石亨一樣,實際上掌控著兩萬兵馬。

  一望無際的蒙古大軍陳列于京師城外,太師也先望著遠處那高聳的巍巍城墻,瞬間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如果不是土木堡之戰意外俘獲了明英宗,他可能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兵鋒直指大明都城,重現當年祖先們馬踏中原的榮耀。

  “大哥,我們終于來到京師了!”

  伯顏帖木兒臉上同樣有著抑制不住的興奮,能率軍攻打大明都城,這是何等的光榮。

  七十年來蒙古大軍被明軍追逐的場面,從此將轉換身份!

  “太師,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是推著明國皇帝出去叫門,還是即刻組織攻城?”

  阿剌知院開口詢問了一句,兵臨京師城下僅僅是第一步,貢獻京師逐鹿中原才是瓦刺的目標。

  “拆除京師周圍的房屋來打造攻城器械,等做好準備后再推出明國皇帝攻城。”

  像京師這等堅城,靠著硬攻肯定是打不下來,也先必須按捺住內心沖動的戰意,等待攻城器械的打造完畢。

  至于已經成為太上皇的朱祁鎮,能不能叫開城門已經無關緊要,關鍵時候做到擾亂大明軍心就足矣。

  再過上幾日,這座輝煌的大明都城,將易主到蒙古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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