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主英明。”
望著親征軍將士悍不畏死的攻上城墻,王能此刻都不知道該說一些什么好。
兩日之前這群人丟盔棄甲,如同喪家之犬一般被蒙古人攆著在荒原上倉惶逃命,恐怕沒人可以從他們的身上,看到大明虎賁的勇武跟彪悍。
卻在兩日之后,他們能攻下蒙古人駐守的萬全左衛倉,氣勢兇悍程度完全不輸蒙古韃虜,甚至說超越都不過分。
人,真的可以如此迅速的完成轉變嗎?
“不是我英明,是他們本來就不弱。”
沉憶辰澹澹回了一句,并沒有自吹自擂。這倒不是他多么謙虛,只是說出來實情罷了。
能跟隨皇帝御駕親征的大明將士,不敢說什么百里挑一之輩,也絕對稱得上是明朝的精銳之一。
而且京營中高層勛戚二代的腐化,還沒有快速蔓延到最底層的士卒。要知道正統九年成國公朱勇就是率領著同一批人,出征塞外打的兀良哈三衛哭爹喊娘,難道短短四年時間就墮落至此?
答桉當然是否定的。
現在能勢如破竹的攻下萬全左衛倉,一方面是土木堡之戰打的太憋屈,讓親征軍士卒心中都憋著一口氣。再加上遼東軍跟福建山東衛所軍的浴血奮戰,三萬多人硬生生扛住了數倍于此的蒙古大軍沖鋒,掩護了大部隊的撤退。
對比之下,更是自慚形愧。
另外一方面就在于明朝邊堡這種東西,嘉靖朝之前都稱不上什么堅城深池。除了大同、宣府這樣知名的九邊重鎮,大多數都是些土堡罷了,并且還沒有完備的防御工事。
再加上蒙古大軍大意輕敵,壓根就沒有想過明朝大軍會發起反攻。就如同土木堡的親征軍,同樣沒有防備瓦刺也先會毫不要臉的背信棄義,壓根沒有撤退十五里。
猝不及防之下,一波直接被打穿。
畢竟真正的戰爭,并不是如同電腦游戲那樣,單純靠著數值的疊加,高的那一方就將成為勝利者。
兵家勝敗無常,打出絕地反擊的桉例,才是千百年來戰爭美學的魅力所在。
萬全左衛倉發生的情景,還在萬全右衛倉、西洋河堡倉、張家口堡倉等地紛紛上演。遭遇突襲的蒙古守軍,陣地戰表現并沒有比土木堡的明軍強到哪里去。
最初的那股勝利帶來自信心消耗完畢后,就開始出現了小規模的潰逃現象,最終成為了全線崩潰。
望著那些倉惶逃竄的蒙古士兵,親征軍的將士同樣沒有手軟,冷酷無情的肆意追殺著。把當初在土木堡赤身LUO體遭遇到的處境,一并返還給這群曾經羞辱過自己的敵軍。
戰場,從來都不是什么講究仁義的地方,只有勝利者才掌控著話語權。
伴隨著黎明的曙光從東方升起,一名親征軍將士策馬來到了沉憶辰的面前,臉上帶著一抹抑制不住的興奮說道:“沉提督,卑職不辱使命,拿下了萬全左衛倉!”
“很好,這是你們應該做到的事情。”
沉憶辰沒有過多夸獎,如果占據著突襲跟兵力優勢,還拿不下蒙古人大意輕敵的“小土堡”,那這群親征軍就不配再稱之為大明精銳,甚至不配再上戰場。
就如同后世戚家軍不愿招募衛所士兵,寧愿招募江浙福建地區的礦工從軍一般,從根子上腐爛的懦夫,就沒有再去信任的價值。
幸運的是,這群親征軍將士沒有讓沉憶辰失望!
“卑職明白!”
這名親征軍將領怒吼著回應,他聽懂了沉憶辰話語背后的意思。土木堡之戰失敗潰逃的恥辱,想要靠著這一場突襲就輕松洗刷,還遠遠不夠。
戰事結束,沉憶辰率領著親衛登上萬全左衛倉的城樓,站在高處一眼望過去到處都是烽火跟尸體。蒙古士兵在發現抵擋不住的時候,肆意在衛城中縱火,妄圖把糧草跟武備庫給燒毀。
不過對于這種手段,朱儀早就有了應對準備。當熊熊大火剛被點燃,他就果斷舍棄了一部分糧草物資,建立起來隔離防火帶,保全剩下的大部分糧草物資。
“沉提督,我們拿下來萬全左衛倉了!”
“沉提督,蒙古人不過如此,漠北依舊是大明的天下。”
“沉提督,我殺了兩個韃虜,替我的弟兄報仇了!”
“我還沒殺夠,沉提督何時能再戰?”
無數親征軍將士看到沉憶辰出現在城墻上,紛紛圍了過來向他傾訴激動的心情。
哪怕縱觀歷朝歷代,也很少有當權者這般去信任敗軍之將,給了他們一個雪恥復仇的機會,沉憶辰此舉真是冒著極大的風險。
當你愿意去信任自己手下的將士,他們將同樣對你報以忠誠!
“還想戰是嗎?”
沉憶辰朝著城墻下的親征軍將士問了一句。
“想!”
震耳欲聾的呼聲回應著,現如今親征軍士氣如虹。
“漠北有萬里之境,疆土事實上不下于大明,想要戰以后多的是機會,現在還沒到時候。”
“眾將士聽令,把萬全左衛倉的糧草跟兵器,用最快速度搬運回懷來城。”
親征軍將士熱血上涌,沉憶辰依舊保持著冷靜,這種千人級別戰爭的勝利,絲毫不影響整體上大明目前處于弱勢的處境。甚至當瓦刺也先得到倉堡被攻占的消息,率領大軍前來搶奪的時候,能不能保持現在的戰果都是個未知數。
大明與蒙古之間接近百年的戰爭,遠遠還沒到結束的時候。
“是,提督!”
聽到沉憶辰的命令后,親征軍將士紛紛散去開始搬運物資。
就在這個時候,朱儀出現在了沉憶辰的身后,朝著他說道:“向北,我在一間倉庫內發現了大批被韃虜劫掠的百姓,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要我過去看看?
朱儀的話語,讓沉憶辰咋一聽到有些疑惑。以他的能力處理這種事情,壓根不需要過來詢問自己,既然問了那必定非同尋常。
“好,我過去看看。”
沉憶辰點了點頭,然后跟隨著朱儀來到衛城的一間大型倉庫。還沒有進去就看到了各種扭曲的尸骸,以及遍地的殘肢斷臂。
如果僅僅是這種畫面,已經不足以讓現在的沉憶辰產生多少心里波動,畢竟戰場上類似的情景比比皆是。
可這里不同的時,尸骸大多數老弱婦孺的,而且很明顯她們生前遭受到了虐殺!
沙場戰死跟虐殺平民,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沉憶辰知道每一次游牧民族入侵中原,對于當地百姓而言都是一部血淚史。
但有些東西從書本上面見到,與親眼見證帶來的震撼是完全不同的,這一刻他才明白為什么大明要天子守國門,死都不愿意向異族納貢稱臣。
因為一旦大明敗了,那千千萬萬的子民,就會重現宋朝滅亡后被大元統治的“南人”慘狀,為奴為婢!
沿著遍地尸骸踱步向前,沉憶辰緩緩推開了倉儲的大門,里面傳來了恐懼的尖叫聲。一群衣不蔽體的女子,此刻蜷縮成了一團,用著無比驚恐的眼神望著大門方向,生怕此刻出現的是蒙古士兵。
這些女子大多是豆蔻年華,卻在蒙古人的施虐跟侵犯中傷痕累累。一些不愿意輕易就范的女人,甚至是被打斷了手腳,割掉了身上的某些器官來當做懲罰跟威懾。
現在沉憶辰算是明白了,為何朱儀會讓自己過來看看,這才是邊境子民在大明戰敗后,會遭受到的真實境遇。
某種意義上來說,連畜牲都不如!
“韃虜們每攻陷一地,便會把當地百姓集中擄走,老弱病殘大多是當場虐殺,男人成了奴隸幫他們放羊牧馬,女人就成為了他們發泄的對象。”
“這兩年我戍邊見識到太多這樣人間地獄般的慘況,與國恨相比,家仇算不得什么。”
除了讓沉憶辰看到邊境百姓的境遇,朱儀還想告訴這個血脈上的“三弟”,曾經的那些家族恩恩怨怨,放在家國高度簡直不值一提。
沉憶辰沒有回應朱儀,而是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這群女子面前,望著她們說道:“我是沉憶辰,正統十年乙丑科狀元,侵略的韃虜被大明將士們打跑,現在已經安全了,我來接你們回家。”
沉憶辰用著最為通俗的語言,小心翼翼的說出這段話,想要安撫這群備受欺凌的女人。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屋內女人依舊是恐慌的望著沉憶辰,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是真實的。
過了許久,才有一道細不可聞的聲音出現。
“你是沉狀元公?”
“正是。”
相比較什么左春坊大學士,翰林院侍讀學士等等官銜,出鎮地方多年的沉憶辰知道,沒有哪個頭銜比“狀元”更加深入人心。
“狀元公來救我們了?”
“我們大明的將士打贏了?”
“被韃虜侵占的村子光復了?”
各種不敢置信的疑問接連響起,當借助從倉庫大門方向投射過來的晨曦光芒,實實在在的看清楚沉憶辰身上的大明官服,以及士卒身上穿著的明軍制式戰甲,這下便再也沒有疑問。
可隨之而來的,并不是被拯救后的驚喜,而是各種悲慟哭嚎響徹整間倉儲。
對于這群大明女人而言,父母被殺,兄長被擄,姐妹跟自己被玷污,家破人亡莫過于此!
就在此時,人群中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跪倒在沉憶辰面前,哭訴道:小女子父兄慘死,如今還丟了清白,狀元公之恩下輩子相報。”
聽到對方說出這段話,沉憶辰心中瞬間生出一股不詳預感,果然還沒等他回應,這名女子就起身朝著旁邊的屋柱撞了過去,想要了此殘生。
不過沉憶辰反應并不慢,發現苗頭不對之后就勐撲了過去,硬生生擋在了女子跟立柱的之間。
這一撞,直接撞在了沉憶辰的傷口上面,疼的他臉色慘白額頭上立馬出現了黃豆大的汗珠。
“遭受這些不幸你何錯之有,為何要尋短見來尋求解脫?”
“真正應該謝罪的是大明天子,是土木堡戰敗的將士,是我這樣的朝廷官員!”
“你們都應該好好活下去,見證到報仇雪恨的那一天!”
沉憶辰發自肺腑的勸解,整場戰爭最無辜的人,便是這些邊境百姓。
她們不應該遭受到任何指責,封建禮教這種迂腐的東西,更不應該成為大明女人身上的枷鎖。
活下去,才能見證到未來,見證到希望!
望著沉憶辰無比真誠的模樣,聽著他甚至都把矛頭指向了大明天子,倉庫內很多想要尋死的女子,終于稍稍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鄭祥!”
沉憶辰朝著身后呼喊道。
“屬下在。”
“從倉庫中找尋衣服或者布匹給她們先遮掩上,還有叫大夫過來醫治傷員,最后征調馬車優先送往后方安置。”
“如遇任何不測,本官拿你問罪!”
鄭祥是早期跟隨沉憶辰的那批礦工中,最為冷靜沉穩的那一個,之前跟許逢原走私生意上面的事情,也是交給他處理。
這次安置女卷,相對而言比較麻煩,其他人沉憶辰不放心,只能繼續交給鄭祥處理。
“屬下遵命!”
說罷,鄭祥立馬招呼著手下士卒,開始找尋衣物跟大夫過來。
隨著太陽的逐漸升起,晨曦的光芒終于緩緩的照亮了整個倉儲,這一群備受欺辱的邊境女子,終于不用再置身黑暗之中。
可問題是,整個九邊防線延綿千里,類似的慘劇不斷在各處上演著,這就是戰敗者承受的后果。
同樣承受戰敗后果的,還有身處瓦刺營地的皇帝朱祁鎮。明軍反攻四座倉堡的消息,很快便傳遞到了太師也先的耳中,這對于剛結束慶功宴的蒙古大軍而言,簡直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太師也先遭受到的損失,只好從大明天子身上討回來。
只見他撕下了君臣相待的偽善,直接就闖入了明英宗朱祁鎮的營帳,面露不善說道:“陛下,外臣待你不薄,愿大明與瓦刺結為兄弟之國永享太平,甚至想著與朝廷協商護送您回京。”
“如今看來,朝廷是有人不想您安穩回去!”
聽到也先這突然的話語,朱祁鎮是又驚又怕,他下意識就認為朝廷想要另立新帝放棄自己。
于是趕忙問道:“太師這話是何意,朝廷那個佞臣想要害朕?”
“大明狀元沉憶辰!”
沉憶辰?
再次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朱祁鎮感到有些恍忽,腦海中回憶起曾經那些君臣相得的畫面。
同時他還感到疑惑不解,沉憶辰遠在福建提督軍務,另外暗中督造下番海船的建造,他怎會不想自己安穩回京?
就算沉憶辰真有這個想法,以他區區五品官的職位,也沒那個能力啊。
“太師恐怕其中有所誤會,沉憶辰是朕欽點的三元及第,并且還遠在福建提督軍務,怎會阻止朕回京?”
朱祁鎮不太相信這件事情是真的,屬實太過于荒繆。
“看來是陛下有所不知,早在土木堡一戰當天,沉憶辰就率領著接近十萬兵馬與我蒙古兒郎鏖戰了一場。現在更是得寸進尺的挑釁,昨夜攻打了我瓦刺的萬全左衛倉等四座倉堡!”
沉憶辰率領十萬兵馬與瓦刺打了一仗?
朱祁鎮此刻仿佛在聽天書一般,自己身為大明皇帝,京師附近有多少兵馬還不清楚嗎?
如果沉憶辰能召集接近十萬大軍鏖戰,那御駕親征就不可能是二十二萬大軍,而是三十二萬了。
換做以往朱祁鎮肯定怒斥也先胡說八道,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哪怕對方真就是在說夢話,自己也得聽著。
“太師,這不太可能,沉憶辰沒這個權勢,更召集不出十萬兵馬。”
“呵,陛下的意思,外臣連沉字帥旗都認不清了嗎?”
本來被攻陷四座衛堡,丟掉了大批糧草兵器,也先心中就憋著一股怒火。結果現在事實都擺在眼前,大明皇帝還在百般抵賴,這就讓他下意識用上了威脅的語氣。
“太師誤會,朕不是這個意思。”
感受到也先語氣不善,朱祁鎮趕忙賠笑安撫了一句。
這一幕放在身后喜寧的眼中,那股輕蔑的神情簡直溢于言表,堂堂大明皇帝也不過如此,真淪落到階下之囚的境地,還不如自己這個沒卵子的太監!
“陛下,臣不想多言,明日便派人護送你從宣府入境如何?”
這才是也先闖入朱祁鎮營帳真正目的,他必須要逼迫大明皇帝徹底的合作,才能打開九邊重鎮宣府的大門。
要知道宣府乃京師的門戶,一旦兵不血刃的拿了下來,那么真有可能趁勢“護送”朱祁鎮回京了。
“這…”
朱祁鎮面露猶豫神情,他心中清楚也先想要做什么,答應下來恐怕會被萬眾唾棄。
“嗯?”
也先拉長了尾音,虎視眈眈的望向朱祁鎮。
還沒等也先真的做出什么實質性動作,朱祁鎮就趕忙應允道:“好,一切就聽從太師的安排!”
“陛下圣明。”
得到了滿意的答桉,也先臉上也浮現出一抹笑意,恭敬朝著朱祁鎮行了一禮。
不過接下來他又補充道:“陛下,要不順便再下一道旨意,治沉憶辰的謀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