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嬸,找媳婦這種事情,我也是有心無力啊…”
沈憶宸無奈回道,楊大嬸這真是高看自己了。
“那要不讓阿牛跟著你,也可以見識一下世面。”
找媳婦沒有希望,楊嬸卻認定沈憶宸未來大有可為,干脆讓兒子跟著他,就算當個跑腿的,也比以后種地要強。
“對啊憶宸,我力氣可大了!”
曾阿牛也憨憨的附和一聲,還展示了一下身上壯實的肌肉。
說實話,曾阿牛也算得上沈憶宸童年老大哥,當初剛剛入住這小院,有些孩童欺負他孤兒寡母,就是曾阿牛站出來打跑了那些小孩。
對于曾阿牛的秉性沈憶宸也非常清楚,忠厚老實沒有小心眼,而且身強力壯不輸李達,當個跟班什么綽綽有余。
但問題是,自己不需要啊!
“楊嬸,這個我目前還是個童生,連秀才功名都沒有考取。等來日若考取舉人什么的,再讓阿牛跟著我也不遲。”
沈憶宸只好委婉拒絕,自己一個童生在功名上八字都沒一撇,哪來的經濟基礎養隨從跟班這類的。
最起碼得等自己考上舉人,別人尊稱為一聲“老爺”,才有這個資格吧。
聽到沈憶宸接連拒絕,楊大嬸臉上表情有些失望,她還以為沈憶宸取中后,就跟那些官人老爺一樣,需要一大堆隨從前呼后擁的伺候著。
現在看來,好像跟以前沒多大區別。
不過楊大嬸也不是趨炎附勢之人,最多帶點市井思維,沈憶宸發達了她可以沾點光,沒變化也不至于揶揄低看一頭。
所以很快就恢復如初道:“那看來是嬸子想錯了,憶宸你就好好讀書,以后別忘了嬸子就行。”
“不會的。”
“憶宸,有需要就叫我。”
曾阿牛也是拍拍胸脯,絲毫不在意沈憶宸沒有幫上忙。
“好。”
送別了鄰居,沈憶宸笑著搖了搖頭,然后關上小院大門。
以前對于遠親不如近鄰這個詞,沒有多大的理解。現在看看,成國公府那一群自己“血親”,可能真的還不如左鄰右舍有感情。
喧囂結束,一切都回歸于平靜,沈憶宸回到自己房間,認真翻閱起尚書正義。
隨著府試被當堂取中,無論最終排名如何,自己都已經獲得了參加院試的門票。
院試按照慣例,一般都是在五月中旬開考,具體時日會根據每年籌劃不同,而稍有調整。
不過無論怎么更改,都一定會在五月內舉辦,這也就意味著,沈憶宸最多只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就將迎來一場更大的挑戰。
因為相比較童生這種讀書人的虛名,秀才才屬于真正的科舉功名,讓考生的社會階層實現了跨界,正式踏入了士大夫行列。
燭光閃爍,伴隨著窗外的蟲鳴蛙叫,南京城另一端的府衙內,府尹李敏正與兩名同考官在審閱府試的考卷。
相比較之前縣試的數千份試卷,府試數量降低到了五分之一左右,但這并不意味著閱卷量減少了。
因為府試畢竟經歷過一輪篩選,不會出現那種破題亂七八糟,隨便瞎寫一通的考生。所以每一份試卷,至少得認真的看上兩眼,避免滄海遺珠的情況發生。
不過篩選一輪也帶來了便利,那就是各縣案首以及優秀考生,在主考官心中都有了數,只要著重看這些人的試卷就好。
“府尹大人,這十分試卷中,有四份為各縣案首所作,其余六份都是挑選出來的精品文章,府案首可從中選出。”
府學教授司馬云,挑選出來十份試卷擺在了案上,理論上府試第一名,就將從這十人之中挑選。
“司馬教授,這還需要選嗎?”
李敏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兩位同考官,府案首都已經呼之欲出了,還走個啥流程啊。
果然聽到這句話后,一向比較嚴肅的司馬云臉上,也是流露出“你懂得”的樣子。
不過這時候府丞杜時站了出來,臉上帶著一種凝重神情說道:“府尹大人,對于沈憶宸的學識以及文章,下官同樣非常欣賞,選為案首沒有任何異議。”
“但是在閱卷過程中,我發現成國公府家塾的幾名學童試卷,雷同度非常高。偏偏寫的還都沒有問題,原則上也能達到取中的標準。”
“如若一視同仁的話,那么成國公府家塾包括沈憶宸在內,將有四名學童取中,實屬不同尋常。要是這么發案出去,恐怕會惹人非議。”
杜時的話,也讓李敏臉上的笑容褪了下去,大型家塾或者書院,同時四人府試被取中的先例,并不是沒有。
但試卷雷同度很高,這里面可就有許多說法了,必須得好好審查一番。
“杜府丞,你且把這幾人試卷與我看看。”
不用李敏招呼,杜時早就已經把朱慶宇等人的試卷放在了一旁,就等著讓主考官判斷。
李敏打開試卷掃視兩眼,發現文章答題內容相似度,確實非常高。用后世一句網絡流行語來形容,就是不能說完全一致,只能說一模一樣。
其實客觀來說,類似的情況歷年科舉也發生過,畢竟每年四書注釋、科舉范文什么的,考生參考的內容都大差不差。
如若主考官的出題被押中了,那么這一屆的試卷就會出現許多篇相差無幾的文章。所以單憑答案類似,并不能說明考生抄襲或者舞弊了,只能說嫌疑很大。
“第一道四書題雷同實屬正常,而第二道截搭題從未有類似文章出現過,他們幾人怎會如此接近?”
府尹李敏感到疑惑不解,像截搭題這種冷門到堪稱陰間的考題,就不可能有人押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除開沈憶宸外,剩下這三名學童必然有問題。
“巡弋兵丁有報過這幾人的異常現象嗎?”
“回大人,沒有。”
杜時搖了搖頭,整個府試過程中,并沒有任何人發現這幾人異常。
聽到這個回答,李敏隱隱推測到可能是考題被泄露了。但這種事情太過于重大,還牽扯到了成國公府,沒有十足的證據并且現場實錘幾人舞弊,說出去將會引火燒身。
縣試、府試這種地方層面考試,一直都是明朝科舉舞弊的重災區,正統朝年間還算好些,到了成化年間基本上已經明著來了。
再到嘉靖、萬歷年間,腐敗一直延伸到了鄉試、會試,連內閣大臣這種級別,都開始插手進來。
只能說科舉給了底層民眾一個相對公平的競爭方式,但世間很難有絕對的公平。
“府尹大人,成國公府家塾取中四人,已經非常打眼,要是還把沈憶宸點中榜首,除去惹人非議,他本人恐怕也將成為眾矢之的。”
從試卷文章上來看,沈憶宸肯定是毫無問題的,文采斐然。但是案首襯托之下,就會出現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場景。
外界士子流言非議,不會把沈憶宸排除在成國公府家塾之外,反倒會因為他高居案首,成為攻擊的首要目標。
為了降低負面影響,最好沈憶宸不要列為榜首,這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
李敏聽到這個建議有些心動,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淘汰幾名成國公的宗親,那么勢必會得罪現在如日中天的朱勇。
相反稍退一步,把沈憶宸從榜首位置上拿下,給個前幾名。這樣錄取四名成國公家塾子弟,也就不會那么打眼,沈憶宸本人損失也不大,還避免了被攻擊的可能性。
沈憶宸是不知道這些屁事,要是知道的話,估計連殺了朱慶宇等人的心都有了。
這幾個人跟自己有屁關系,就連家塾都分為了內外院,同窗都算不上!
合著有好事的時候,沒想著自己也是成國公朱勇兒子,有壞事需要人來分擔火力,又變成了成國公府宗親,自己就是個背鍋俠?
“府尹大人,下官不贊同府丞大人的意見,沈憶宸才華橫溢,文章質量獨一檔,案首之名當仁不讓!”
“還有他婢生子的傳聞,相信各位大人都聽說過,成國公根本就沒讓他入宗譜,自然跟這些朱氏宗親也并無任何關系。”
“江南貢院有著兩座牌坊,上面書寫著明經取士,為國求賢。下官身為學官,莫不敢忘,還請府尹大人三思!”
府學教授司馬云,看出來府尹李敏的動搖,他并不是行政官,身為學官當以士大夫的準則來要求自己。
如此不平之事,豈能坐視不理?
司馬云的這番話,給了李敏很大的沖擊。
是啊,沈憶宸并沒有作弊的嫌疑,他文采斐然,破題別出心裁,理應這屆府試當之無愧的案首。
為何要因為他人之事,而連累一位年少英才?
就算日后有非議跟流言,成大事者當有行高于人,眾必非之的覺悟,這也是人生必須要經歷的階段。
“司馬教授這番警言,如同醍醐灌頂,是本府狹隘了。”
“既然明經取士,為國求賢,那么沈憶宸這個案首就受之無愧,諸位可還有異議?”
“下官并無異議。”
府尹跟府學教授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杜時心中原本也認定沈憶宸為案首,自然沒什么好說的。
“無異議。”
司馬云也拱手稱是。
就如同縣試一樣,府尹李敏也在發榜的紅案上,為首寫下了沈憶宸的大名。
只是這一次他筆鋒堅定,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