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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7章 近鄉情怯,舉步不敢前

  俗話說,江湖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不講人情,就會出事故。

  俗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有紛爭的地方就有江湖。

  神也好,佛也罷,所謂的無私無欲背后,其實都有自身的想法,自然也就有自身的祈愿,也就是——私心!

  私心出現的時候,紛爭亦隨之而出現,因此無論天庭還是靈山、人間還是地府,都是大大小小的“江湖”。

  在江湖上混,自然要講人情世故。

  這一點,哪怕是以誓愿名傳三界的地藏王菩薩,也沒有絲毫的例外。

  如果孫悟空沒來,便把寇員外留在身邊當掌善緣簿子的案長。

  孫悟空來了,不僅立刻把寇員外送回還陽,還給增添了一紀陽壽。

  “一紀”不是“一世紀”,而是歲星繞太陽一周的時間,也就是十二年。

  李商隱曾經有詩句,“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說的就是李隆基當了四十多年皇帝,真正快活的日子并沒有多少,當真嗚呼哀哉。

  其實這里有一樁疑問,便是孫悟空這番作為,算不算壞了寇員外機緣。

  畢竟如果寇員外留在地府,那便是地藏王菩薩身邊的正經公務員,此后千千萬萬年都有所保障。

  如果寇員外還陽,十二年后是什么模樣,那就說不準了。

  這里可是西牛賀洲,最不缺的就是齋僧的善信,比寇員外做的更多的,絕不能說沒有,甚至還有不少。

  一群人排隊等的位子,借西天取經無意間彎道超車,超車之后又放棄。

  未來能不能得到,很難說!

  寇員外畢竟是凡人,也不是知道一切的先知者,不能用局外人和上帝視角來分析,那樣是錯誤的。

  正常情況下,一個人死后到了陰曹地府,忽然有神仙帶你還陽,還延長十二年陽壽,除非是生不如死的,否則十有八九會選擇跟隨神仙回去。

  寇員外當然不是生不如死的,他家里還有萬貫家財,顯然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還陽,而不是留在陰曹地府。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不過經此一遭,齋僧萬人的因果徹底了結,再想獲得好處,那便只能繼續齋僧,或者捐贈金銀修建佛塔。

  孫悟空正要帶走寇員外,忽然聽到地藏王菩薩問道:“聽聞大圣和天庭護法尊神有些交情,勞煩大圣去問問,貧僧的坐騎何時歸還。”

  “菩薩怎的不親自去問?”

  “貧僧昔年許下誓愿,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除非天崩地裂,否則絕不出幽冥半步,卻是不便詢問。”

  “菩薩說的坐騎,莫非就是那頭叫做聽諦獸的大象?”

  “正是。”

  “這事兒好說,待得老孫取到真經之時,必然會為菩薩詢問一二。”

  “那便多謝大圣了。”

  “小事,小事,老孫去也!”

  孫悟空不在乎什么坐騎,卻想到了傳聞中的“八十一難”,也就是通天河問壽的老烏龜造成的那一難。

  原劇情中,過通天河時,曾經得老烏龜馱著過河,老烏龜請玄奘向佛祖詢問自身壽元,玄奘滿口答應,不想到了靈山事情太多,最終給忘了。

  巧的是,回程之時觀音菩薩點數西行劫難,發現少了一難,施展術法,讓玄奘師徒落入到通天河畔。

  再次騎乘老烏龜時,老烏龜開口提及此事,得知玄奘并未詢問,惱怒之下把玄奘師徒盡數掀入水中。

  此難無驚無險,畢竟老烏龜的修為著實一般,也就是入了一次水。

  但卻完成了最終的圓滿,便是天地不圓滿,取經亦不能圓滿。

  晾曬經書時,書頁沾在石頭上,扯壞一頁,此為不圓滿,但卻也恰恰是這份不圓滿,造就了取經的“圓滿”。

  孫悟空答應地藏王菩薩,便是心中測算劫難,發現仍舊有所缺失。

  如果到時候無論如何也湊不齊,不如便用此事來湊數,反正左右不過是一只坐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孫悟空乃心猿,按理說心中有念便算是“心動”,會被諦聽所探查。

  諦聽側耳傾聽,想要聽到孫悟空此時的心聲,卻只聽到一聲嘶吼,只得訕訕停下神通,不敢稍有催動。

  看著孫悟空離去的背影,又看看諦聽蒼白的面色,地藏王菩薩笑道:“你是不是用神通窺探猴子了?”

  “菩薩慧眼如炬。”

  “你呀你,神通固然高深,就是太過喜歡探尋他人心中隱秘,幸虧猴子性格大度,換做小肚雞腸的,你現在怕是已經受傷了,忘了上次么?”

  “東華帝君的劍氣確實厲害,而且屬下沒想到,他的劍氣不僅可以防止他人探查,還能根據探查自行反擊。

  更沒想到,一向無法無天依靠金箍棒狂轟亂炸的孫悟空,竟然也有阻攔探查的本事,當真是厲害至極。”

  “如果是西行之前的孫悟空,或許攔不住你的探查,如今孫悟空已經有了長足長進,足以憑借自身修為感悟坐上蓮臺,豈能容許隨意窺探。”

  “菩薩也不曾看破?”

  “莫說是我,即便是我佛如來的漏盡通、宿命通,也只能推測到一部分因果變化,卻無法窺探孫悟空內心。”

  “這么厲害?”

  諦聽驚呆了,他很難想象,世上竟然有人可以阻攔如來佛祖的探查。

  “探查神通,防備探查神通,本就是相生相克,相輔相成,相互促進。

  探查神通越強,為了防備敵人的推算探查,便必須創出阻攔之法,而為了突破敵人阻攔,又必須全力探查。

  唉,阿彌陀佛,放眼整個三界,何處是真正能夠安心的圣地?”

  地藏王菩薩搖了搖頭,帶著諦聽回了翠云宮深處。

  孫悟空帶著寇員外的魂魄,回到了寇府,施展神通讓寇員外魂魄和肉身融為一體,助寇員外還陽。

  寇員外還陽,一切都解釋得通。

  玄奘師徒洗清冤屈,穿針兒滿臉恐懼的向玄奘師徒道歉,隨后哭天喊地的表示懺悔,事情就此揭過。

  玄奘師徒是比較大度,這一路上經歷的太多太多,穿針兒的誣告,比起妖精的抓捕,差了太多太多。

  寇員外則是舍不得穿針兒。

  穿針兒雖然心眼比較小,為人也比較吝嗇,但卻著實有旺夫之能。

  寇家此前只是尋常大戶,寇員外娶了穿針兒之后,才開始發家。

  這種旺夫的妻子,不是什么侵犯底線的大錯,是不可能休妻的。

  銅臺府之事了結,此地距離靈山僅僅八百余里,玄奘自是快速上路。

  寇員外本想挽留三五年,但知曉人家是真神,自家廟小容不下,便哭哭啼啼求了一卷玄奘手抄的《心經》。

  玄奘如今雖然還未恢復修為,也不是旃檀功德佛,但佛法修為極高,他親手抄寫的《心經》,放到一些小世界,絕對是最最頂尖的伏魔法器。

  即便是上個世界,燕赤霞手中的那卷《金剛經》,比起這卷玄奘親手抄寫的《心經》,也有不小的差距。

  繼續西行,前路已經是完完全全的靈山腳下,自然不會再生出劫難。

  沿途盡是琪花瑤草、古柏蒼松,所過地方,家家向善,戶戶齋僧,每逢山下人修行,又見林間客誦經。

  行了約莫六七日,眼前忽然出現一帶高樓,幾層杰閣。

  玄奘自幼在大明國都長大,沿途走了十萬八千里,見識不可謂不廣。

  可眼前這片高樓,卻從未見過。

  哪怕是寇仲的皇宮,比起這片高樓也顯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沖天百尺,聳漢凌空。靈宮寶闕,琳館珠庭。真堂談道,宇宙傳經。

  低頭觀落日,引手摘飛星。豁達窗軒吞宇宙,嵯峨棟宇接云屏。黃鶴信來秋樹老,彩鸞書到晚風清。

  花向春來美,松臨雨過青。紫芝仙果年年秀,丹鳳儀翔萬感靈。

  玄奘喜道:“真好去處也!”

  孫悟空打趣道:“師父往日見了些虛假佛寺佛像,也要參拜一二,今日到了靈山佛地,怎的不認識了?”

  玄奘聞言大喜,翻身下馬,步行到了這片樓閣之前,見到了一個——

  ——道士!

  玄奘心中大感驚奇。

  雖說本世界佛道并非生死大敵,不會如同某些世界那般,把人腦子和神仙腦子打成狗腦子,但畢竟佛道有別。

  佛道既然有別,那么便有爭端。

  某些交友廣闊,如觀音菩薩,三山四海盡是好友,各路神仙均可論道。

  某些交友甚少,如呂云澄,雖然領了佛門一份薪水,卻只和觀音菩薩、燃燈古佛等寥寥數位佛門高人交好。

  甚至,呂云澄交好的幾位,本就屬于交友廣闊、脾氣極好的,否則怕是很難和呂云澄成為朋友!

  可這人身披錦衣,手搖玉麈,肘懸仙箓,足踏履鞋,卻又實實在在是道士打扮,絕非佛門羅漢菩薩的模樣。

  孫悟空道:“師父,此乃靈山腳下玉真觀金頂大仙,他來接我們哩。”

  玄奘趕忙上前見禮,金頂大仙回了一禮,笑道:“觀音菩薩哄我!”

  孫悟空打趣道:“觀音菩薩是三界少有的厚道,連我那小心眼的兄長,也能成為好朋友,怎的會哄你?”

  金頂大仙道:“大圣這話,若是讓東華帝君聽了,少不得會生事,你固然是不怕,貧道可是挨不起!”

  豬八戒道:“快說說怎的哄你?”

  金頂大仙道:“昔年菩薩與我說有一樁功德,便是在此等候取經人,兩三年便可到,沒想到等了十四年寒暑,貧道等的可真是好辛苦啊!”

  玄奘道:“貧僧慚愧,本以為兩三年便到,沒想到走了這許多年。”

  金頂大仙道:“罷了罷了,不管走了多少年,只要到了便好,貧道已經安排香湯沐浴,圣僧且休息一夜。”

  豬八戒叫嚷道:“你這家伙真是好不曉事,都已經到了家門口,為何不立刻便上山,為何還要安歇一夜?”

  金頂大仙道:“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圣僧遠道而來,衣著襤褸,風塵仆仆,如何能現在去見佛祖呢?”

  雖然有點形式主義,但這話的說法并無錯誤,衣著不說,至少應該把自己清洗干凈了,也就是所謂的——

  ——功滿行完宜沐浴!

  洗澡并非很尋常之事,至少在這種時刻非常的不尋常,非常的有必要。

  玄奘并無拒絕之意,再次表達感謝之后,便在玉真觀內安歇。

  洗澡是為了洗清污穢,見佛之前當然要讓身體保證清潔。

  “污穢”又豈是身上的泥土?

  “干凈”又怎是用清泉溫水沖洗一遍就可以的?

  哪怕來一趟東北的洗大澡,找個搓澡師傅詳詳細細搓一頓,也不過是身體上的干凈,內心又如何能夠干凈?

  更何況,身體真的干凈么?

  玄奘洗完澡,坐在窗邊看月亮,不知不覺間竟然想到了女兒國。

  他的人生已經過了四十五年,如果挑一件最難忘的事情,那一定是在女兒國的經歷,沒有其他。

  當時孫悟空身負重傷,他們師徒皆身心疲憊,不得不在女兒國養傷。

  足足一個月的時間,每日面對的不只是塵世間的誘惑,還有自己內心的動蕩和祈愿,在一個不為人知的時間和空間內,玄奘終歸沒有把持住。

  圣僧的“把持”,不在于床榻,而在于有沒有動心,只要動心了,便算是六根未凈,別的做不做無甚區別。

  玄奘很后悔,覺得師徒取經大業被自己耽擱,想要自暴自棄,卻被師十二勸住,言稱萬事萬物均有殘缺,佛祖尚且不算完美,更何況是你呢?

  如果連“殘缺”都接受不了,又何談大開方便之門普度眾生?

  玄奘被勸住了,記憶被師十二請來師念癡吞噬了,可在今日,卻在不知不覺間想了起來,內心久久難以平靜。

  西行十四年,十萬八千里,辛苦難以計數,如果因此而失敗,不說自己的內心如何,孫悟空他們怎么想?

  跟隨取經,不就是求個正果?

  如果因為師父的原因,金身正果沒有了,又會變成什么樣呢?

  玄奘內心很糾結,糾結轉而又變為忐忑,并且越來越忐忑,越來越混亂。

  紛亂的心,讓他把握到一絲祈愿。

  心中一動,順著祈愿縱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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