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君瑜領著梵清惠直抵池心平臺,在厚軟白地氈外止步,輕聲道:“師尊在上,梵清惠求見。”
傅采林好似沒聽到傅君瑜的話,全無反應,傅君瑜亦沉默不語。
梵清惠心中感嘆,這傅采林的架子,真是比帝皇還要大。
若是寧道奇還在就好了。
再次嘆了一口氣,梵清惠收斂心神,恭聲道:“慈航靜齋齋主梵清惠,求見奕劍大師。”
傅采林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似乎是在慍怒于梵清惠打攪到了他的興致,又似乎已經猜到了梵清惠的目的,對此頗為不喜。
“久聞慈航靜齋最擅長參天悟道,梵齋主能否告訴我,生命究竟為何物?”
梵清惠打探過,知道傅采林最喜歡問這個問題,早就想到了一個最能打動傅采林的答案。
“生命就是責任,每一個人,從出生開始,就肩負著各式各樣的責任,能力越強的人,肩負的責任就越大。”
傅采林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道:“雖然這不是你的本心,但不得不說,這個答案打動了我,梵齋主,請坐!”
奕劍術和慈航劍典一樣,都是非常唯心、非常感性的武功。
傅君瑜的修為還不到家,看不透梵清惠內心,傅采林卻能感覺到,梵清惠這一切都是演出來的。
她的內心好似一條蜿蜒曲折、深不見底的山洞,雖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剛才說的,一定不是內心最真誠的想法。
說客!
縱橫家!
傅采林心中猛地想到這兩個名詞。
以慈航靜齋弟子的魅力,若是去做說客,就算達不到蘇秦張儀的地步,也絕對能超越大多數人。
對于傅采林的話,梵清惠并不在意,脫去鞋襪,找了個位置坐下。
這個位置距離傅采林恰好在傅君嬙和傅君瑜之外,又在其余女弟子之前,既不會讓人感覺到冒犯,也不會落了自己的名頭。
傅采林道:“若是不能掃去塵埃,又如何能夠擁有一顆通明劍心呢?可惜了,看不到慈航靜齋的劍心通明。”
梵清惠道:“小徒妃暄已經達到了劍心通明的境界,大師如果有興趣,清惠可以喚小徒來。”
“不必了,有什么事情,說吧!”
傅采林轉了下身子,正對梵清惠,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看傅采林魁偉完美的背影,聽他充滿奇異魅力的動聽聲音,任何人都會覺得他有一張英偉至沒有任何瑕疵的臉孔。
事實卻剛好相反,傅采林擁有一副古怪而丑陋的長相。
他有一張窄長得異乎常人的臉孔,五官無一不是任何人都不希望擁有的缺點,更像全擠往一堆似的,令他的額頭顯得特別高,下頷修長外兜得有點兒累贅。
彎曲起折的鼻梁不合乎比例的高聳巨大,讓他的雙目和嘴巴更顯細小。
幸好有一頭長披兩肩的烏黑頭發,調和了寬肩和窄面的不協調,否則會更增別扭怪異。
傅采林當年親臨前線,憑借絕世劍法守城,見過他真容的極多,以慈航靜齋的情報能力,自然早就知道傅采林面目古怪。
梵清惠面上沒有任何異色,嚴肅的說道:“我是為了八月十五的決斗而來。”
傅采林道:“你覺得我勝不過呂云澄?”
梵清惠點了點頭。
傅君瑜等人當即對梵清惠怒目而視,甚至想要拔劍領教一下慈航靜齋的絕學。
傅采林伸手示意她們都退下,只留下他和梵清惠兩個,輕聲問道:“呂云澄的劍有多厲害?”
梵清惠道:“他在殺了寧散人之后,以硬碰硬,擊殺了智慧大師和了空師兄,并給帝心尊者留下了致命傷,我出發的時候,帝心尊者已經圓寂。”
傅采林敏銳的把握到了梵清惠話中的問題,奇道:“以硬碰硬?”
“當時情況非常危急,為了降妖伏魔,智慧大師毫不猶豫的用了破精自絕大法,了空師兄也用了靜念禪院秘傳的拼命法門。
在呂云澄和帝心尊者大戰的時候,石之軒出手偷襲,呂云澄一劍迫走石之軒,并給帝心尊者留下無法痊愈的傷勢。”
傅采林眼中精光一閃,他當然聽到了相關傳聞,只是沒想到呂云澄竟然真的強到了這等地步。
他因為高句麗國事而浪費了精力,不能專心練武,因此武道境界稍弱寧道奇半籌,畢玄也差不多。
只不過他和畢玄練的都是殺伐武功,因此戰力并不弱于寧道奇。
如果讓他和寧道奇對戰,最多也就是拼個不勝不敗,或者同歸于盡,取勝的希望都很渺茫,更別說擊殺寧道奇之后,再殺智慧了空。
傅采林現在明白,梵清惠為什么要說“責任”了。
不止是為了獲得自己的認可,還因為他身上真的擔負著一副重擔,一旦他敗于呂云澄之手,高句麗又該走向何方?
高句麗的高手,不管是他的弟子傅君瑜、傅君嬙,還是蓋蘇文、金正宗,都接不起這副擔子。
如果四人聯手,或許有幾分機會,但是這絕不可能。
蓋蘇文野心勃勃,早就想要取高句麗皇室而代之,只是懾于奕劍閣,不得不隱忍。
一旦自己死了,一切矛盾都會徹底爆發,到那時…
傅采林還沒有想完,梵清惠再次補了一刀。
“呂云澄的弟子寇仲野心勃勃,一旦讓寇仲得了天下,兵臨城下是遲早的事!”
“哦?那你的意思呢?”
“利用這次決斗,一舉解決呂云澄,沒有呂云澄,寇仲不足為懼。”
“如何解決?”
“一人之力,終有窮盡。”
“然后我高句麗高手死傷殆盡,讓你們中原漁翁得利?梵齋主,事情不是這么算的。”
“我會親自出手。”
“不夠,如果呂云澄真有你說的那等戰力,這遠遠不夠。”
“嘉祥大師也會親自出手。”
傅采林不言不語。
“慈航靜齋有一分支,名叫‘上清觀’,觀主智清會出手。”
“中原佛門四大圣僧,死了兩個,余下的兩個,怎么只來了一個?”
“道信不會同意這個計劃的,我根本就沒有告訴他。”
“慈航靜齋每一代傳人皆是兩人,怎么一個都不來?”
“呂云澄和陰癸傳人沆瀣一氣,妃暄要對付陰癸弟子。”
“另一個呢?”
“若是她死了,我慈航靜齋如何傳承?”
“哼!若是此次圍殺不成,你以為慈航靜齋還能存留不成?”
傅采林眼中再無對于美、對于生命的追尋,只有刺骨的冷漠,一如他當年鎮守城墻之時。
“你有你的底線,我有我的底線,如果你的籌碼達不到我的底線,我大不了直接認輸,就不信呂云澄會上趕著來殺我!”
“大師,你…”
“今年并不是最佳的決戰時機,最佳的決戰時刻是中原一統之后,呂云澄殺死我,中原皇帝趁著高句麗大亂的機會入侵。
相反,如果他現在殺死我,等到中原一統,高句麗或許已經恢復了穩定。
如果我主動認輸,呂云澄一定會答應,高句麗會多出幾年喘息時間,我則是可以用這段時間處理好一切。”
傅采林盯著梵清惠,認真的說道:“給我一個陪你冒險的理由!”
梵清惠道:“你已經膽怯了,大宗師是不能膽怯的,膽怯一定會輸!”
“雖然我的志向是把握生命的美好,但我的身心早就已經獻給了高句麗,為了高句麗,我可以付出一切。
當我抱定這樣的決心,我就絕不會有半分膽怯,只有奮勇和決絕。
楊廣的千軍萬馬嚇不倒我,呂云澄同樣不可能!”
傅采林的容貌是那么的丑陋,但在梵清惠看來,這一刻的傅采林好似天神一般偉岸。
梵清惠不由得想到呂云澄當日怒罵寧道奇的內容。
哪怕親疏有別,梵清惠也不得不承認,相比于傅采林,寧道奇實在是太差勁了。
如果畢玄和傅采林是一樣的人,那么寧道奇根本就沒資格和二者并列。
“慈航靜齋會全力參與,并且,我可以把地尼祖師所創的‘彼岸劍訣’,借給大師閱覽三日。”
很多人都“崇古”,覺得古人的一定厲害,上古先賢的東西更厲害。
有些時候如此,有些時候卻不一定,就比如“彼岸劍訣”。
地尼創出的彼岸劍訣共有三十招,很多地方都不完善,經過歷代齋主修改完善,目前已經精簡到了九招,遠勝于當初。
慈航靜齋從來都不介意外客翻看慈航劍典,劍典都不在意,更別說劍訣了。
梵清惠此言,看似是把祖宗的東西獻了出來,實際上就是討便宜,讓傅采林多付出一些代價。
最好傅采林觀看彼岸劍訣有所感悟,讓慈航靜齋可以跟著沾光。
慈航靜齋不是少林,不會追求什么外門七十二絕藝內門七十二絕技,但是對于慈航劍典的完善,卻是真心實意的。
傅采林嘆道:“最后一個問題,如果我和呂云澄同歸于盡,畢玄怎么辦?”
如果傅采林和呂云澄逝去,畢玄必然會帶兵入侵,借用戰爭緩解東西突厥的矛盾。
雖然還有宋缺,但宋缺在嶺南,管不到北方,更不可能管高句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