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吳軍敗北最為心憂之人,乃是魏國的曹叡與司馬懿。
他們雖然早有預料,江東不可能沖破漢軍的塞道救援上庸城,但卻無法預料到吳軍竟敗得如此之慘!
慘得讓魏國都有點不忍直視。
畢竟,臨陣死傷兩萬有余的士卒、尚有五千將士被困上庸的江東,已然無法讓魏國推行先前定下的戰略了!
對此,曹叡與司馬懿皆很心焦。
亦迅速做出反應。
一者,乃是急令在子午谷南端出口的夏侯霸部,迅速聯系在上庸城的唐咨,讓彼當機立斷是否要復歸魏。
若彼愿歸,則是司馬懿會復遣些兵力進入子午谷與夏侯霸一并將他接應入關中。
若是不愿意,那便算了罷。
隨著江東的敗北,唐咨部亦不是戰事的焦點所在。
另一,則是讓征南將軍王昶與荊州刺史胡質,立即引兵趕赴秦嶺南道的武當縣駐扎,做出魏國將進攻東三郡的意圖。
與此同時,派遣使者趕赴襄陽城,邀約江東一并進攻巴蜀。
且將兩家合力的條件,許得異常豐厚。
如奪回東三郡將繼續歸吳國所有,臨陣繳獲的輜重或俘虜以及打掃戰場的收獲等,一切皆歸江東。而在戰事排布上,在秦嶺南道的魏軍乃是主攻,而吳國只需出兵一兩萬牽制巴蜀在巴山北道的兵力即可。
如此,幾乎可算是魏國出兵為吳國伐蜀了!
但江東君臣皆不是無謀之輩。
尤其在這種三方博弈的爾虞我詐中,吳國君臣堪稱最善見風使舵者。
孫權直接回絕了魏國的邀請。
且在回復的書信中,以夏侯霸部拒絕朱然的請求協助為由,怒斥魏國乃是無信之徒,聲稱吳國不會再為魏國抵御巴蜀的兵鋒。
若是魏國膽敢緊逼或威脅,損失慘重的吳國在走投無路之下,唯有將襄陽城獻給漢軍、他自身亦不吝去了天子號向漢軍稱臣,令江東基業可繼續“茍延殘喘”下去。
這樣的回復,曹叡與司馬懿皆無言以對。
雖然他們都知道,孫權不可能向漢軍稱臣,且漢軍亦不會在此時將襄陽城納入囊中。
但他們也委實沒有說動江東出兵的理由了。
抑或者說,孫權與陸遜等人在戰前洞悉了此戰的本質,以兩三萬士卒喪損的壯士斷腕所贏來的主動權,令魏國不復有威逼利誘的余地罷。
但無論如何,魏國都不可能讓東三郡的戰事就此消弭的。
若是無法將漢軍的數萬大軍牽制在此,魏國先前將荊襄戰線轉給江東尚有何意義呢?持續消耗巴蜀的戰爭底蘊,令魏國有機會奪回關中的戰略目的,又如何實現呢?
是故,縱使江東態度異常堅決,但魏國往來武昌的使者仍相望于道;且曹叡給以江東出兵的承諾,一次比一次豐厚。
時間在魏吳兩國的反復協商中,來到了春二月末。
被困在上庸的唐咨部舉城投降了。
此乃三方皆意料之中的事。
救援的吳軍亦然罷兵,策應的魏軍夏侯霸部亦龜縮入谷道中間,且上庸城內糧秣耗盡,唐咨連拼死一搏的機會都無有了。
或許,是想安撫將士之心罷。
孫權得悉此事后,乃效彷昭烈帝劉備般感慨了一句“乃我負咨,咨不負我也”,并沒有以此事追責其留在吳地的家卷。
而曹叡與司馬懿得悉后,頓時覺得說動江東復出兵之事,再次增添了難度。
無他。
沒有了救援唐咨部的理由,江東將士都不知為何出兵了!
歷經漢魏多次爭鋒的東三郡,如今已然沒有什么黎庶且土壤不算肥沃,對于吳國的戰略意義而言,說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都算夸獎了。
是故,曹叡思來想去后,便打算再次將先前出使江東的司馬師遣去武昌。
他將江北的廬江郡還給孫權,以舒縣與巢湖為界。
蓋因巢湖以西的大別山脈各縣如舒縣、居巢、皖城與潯陽等一帶水澤密布,在先前的魏吳戰事之中,就證明了魏國即使占據了亦很難守得住。
還不如將此作為誠意,讓江東能再次出兵擾蜀。
權當是將逆蜀驅逐出關中要付出的代價罷。
但司馬師才啟程沒多久、還未越過江陵城時,曹叡又遣人將他召了回來。
局勢再次變化了!
令魏國不需要付出任何誠意,孫權也會如期出兵了。
是的,江東不得不戰。
蓋因奪下交州西部三郡、東三郡的漢軍,并沒有罷兵之念。
卻說,當江東罷兵歸去后,漢軍便開始處理戰后事宜。
如關興部拆營寨歸來房陵城駐軍,且依著先前的協議護衛荊蠻各部落徙入東三郡棲居之事;而鄭璞部則是繼續扼守著堵水河谷、忙碌修繕營寨與防御工事等,以防備魏國遣荊豫各部進駐武當縣的舉措。
但他本人則是歸來了上庸城外。
丞相召他。
傳信之人乃是被丞相帶在身邊、充任記室小吏的諸葛攀。
鄭璞甫一見他時,當即心中大愕。
尤其善于在蛛絲馬跡中推敲出事情本質的他,當然也會從諸葛攀親自趕來中,嗅到一縷不尋常。
依著常理而言,丞相應是遣值守小吏來傳信才對!
而讓諸葛攀前來嘛 如不出意外的話,乃是那值守小吏無法分身。
再結合如今正處于冬春交替的時節,恐是丞相疾病纏身、難離值守小吏左事了 對此,鄭璞亦不敢怠慢。
將軍中事務簡單交代了幾句,便與諸葛攀急沖沖趕去上庸郡。
沿途,假他事以言試之,卻讓諸葛攀涕淚俱下。
丞相的病情,比他想象之中的還要嚴重。
尚未入春之前,丞相如先前般挑燈署理軍中與朝中事務時,便有過了一次昏厥。
萬幸,那值守小吏依著黃氏叮囑,入夜后常給丞相加餐,是故也發現得很早,急忙尋來了跟隨在軍中的太醫來救治。
昏厥之由,乃是丞相先前的夙夜憂嘆導致的疾病纏身,以及年邁后的精力不濟。
在丞相醒來以后,太醫還諫言,如今的丞相應當將所有事務皆轉給他人署理。言外之意,自然就是丞相的身體狀況,已然接近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但丞相對此建議不置可否,只是叮囑他們對此事緘口。
想想也無可厚非。
正值誘魏國自動發起關中決戰的緊要關頭,丞相無論如何都不會讓自己的身體狀況,誘發了軍心動蕩、以致功虧一簣。
至于諸葛攀得悉此事乃是入春后,漢吳戰事還未分出勝負之前,丞相再次昏厥了一次,而他恰好在側服侍。
“此事還望都護莫要聲張。”
諸葛攀將事情細細說了一遍后,還如此作言,“大父今召都護歸,乃是計議勸降上庸城之事,非是讓都護歸來坐鎮。”
鄭璞當然知道其中輕重。
若不是諸葛攀先前被其父諸葛喬遣游歷隴右、在雒門聚盧家別院中住了一段時間,對自己以師事之,恐他也不會將此事告知自己。
沿途之上,他亦不復多言。
以免諸葛攀不經意中流露“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傷,被他人所察覺了。
似是丞相也在刻意對鄭璞隱瞞著自己身體的狀況。
與鄭璞的會面時間,僅是短短的半刻鐘。
叮囑鄭璞來主事勸降上庸城內唐咨部,讓他思慮如何促成魏吳兩國來戰,好讓漢軍繼續留在東三郡而不被魏國驚覺關中乃在誘敵的戰略。
此后,便不復會面。
且還以近日身體不適為由,聲稱鄭璞若是思有所得,便以書表的形式送來即可。
無需再前來求見面議。
對此,心知肚明的鄭璞,唯命是從。
有時候,難得湖涂要比明察秋毫更體貼。
而且比起“一切是為了你好”勸說與諫言,努力讓別人的期待與夙愿得償,才是真正的“為你好”。
因而,鄭璞亦開始了只爭朝夕。
對于招降上庸城內的唐咨部,他的做法帶著很重的戾氣。
與丞相的圍三闕一不同,他直接讓士卒們將城池四面皆圍困了,且是組建了強弩陣之后才將招降的書信拋射入城內。
書信很簡短,僅寥寥數言。
“爾等救兵陸遜、朱然部皆敗退,君欲降乎?欲死乎?”
沒有許下任何歸降的待遇,沒有做出任何不苛待俘虜的承諾,便讓唐咨抉擇死與生。
不可避免,唐咨在看罷書信,一時恚怒在心。
只是忿怒并沒有持續多久。
在“人為刀殂、我為魚肉”的局勢下,又何必去忿怒別人的勝券在握呢?
他獨自思慮了一番,便提筆回復了一句“我降如何、死又如何”的話語送出城,算是在為投降后的待遇討價還價吧。
若是決意要赴死之人,是不會回復的。
但鄭璞仍舊沒有給他滿意的答復。
只是聲稱大漢素來仁義,且以姜維如今官拜征西將軍、州泰曾戍守成都內外為例子,讓他無需庸人自擾。
但在書信的末尾,還添了一筆,“春耕將至矣!”
但就是這句毫無關聯的添筆令唐咨不復遲疑,徑直讓將士們棄械出城來降。
因為他知道,漢軍的最大困擾乃糧秣不足。
而鄭璞的“春耕將至”乃在聲稱,若是唐咨遲遲不投降、耽誤了漢軍的春耕,那么漢軍將無有余糧安置俘虜了!
唯有屠之,或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