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發起攻擊的還是陸遜部。
不管是職責所在,還是戰事部署上,他皆是責無旁貸。
且還是要死力攻打之。
蓋因他的攻勢猛烈與否,直接干系到了朱然部的勝負,甚至是能否活著歸來。
沒辦法,若是他攻勢疲軟萎靡,無法將關興部的三萬折沖軍悉數牽制在巴山北道,那么關興極有可能分出一些兵力轉去堵水河谷歸鄭璞調度,令彼有了兵力優勢,那便是有了呈奇謀的基礎。
彼疤璞者,我魏之大患也!
有若昔法孝直籌畫之能的鄭璞,此些年令魏國畏之如虎;今吳國與巴蜀兵戎相見了,自然要避免其成為“我吳之大患”。
只不過,不管陸遜還是全琮,心中對此番攻勢都很膩歪。
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場注定了無法突破阻攔的攻堅、無法取勝的戰事。
哪怕孫權在得到魏國回復將遣兵助戰后,再度從荊南公安將襲領了諸葛瑾之兵的諸葛融部亦調來了,讓他們合兵有四萬將士了,勝負仍無有轉機。
緣由無他。
吳軍堪死戰不退者少,故而不善攻堅。
而漢軍則決然相反。
尤其善在山地中作戰的他們,以三萬將士在巴山北道中扼守,卻四萬吳軍自然不在話下!
但陸遜與全琮不得不攻。
在初冬十月前,孫權就悄然乘坐戰船來過一次襄陽城了。
那時,孫權、陸遜、朱然與全琮這四位江東最核心的君臣共計議了一番,得出了一個能為吳國贏得休養生息的結論。
在此戰中,再喪兵二三萬即可!
聽起來很匪夷所思。
哪有在戰事未至白熱化時,便打算喪損己方將士的。
但這就事實。
漢軍之所以暫且不理會魏國這個死生之敵,興兵來攻打吳國,表面的緣由乃是吳國背叛盟約了。
但作為有資格論計廟堂決策者的他們,都知道漢軍更深層的緣由。
乃是漢軍已經將吳國視作了入主關中的阻礙。
是故,他們為了能以舉國之力去與魏國爭鋒,便想先了卻后顧之憂。
如此情況下,吳國如若一直實力猶存,漢軍是不會罷兵的。
哪怕東三郡全部被巴蜀占了、唐咨部亦覆滅了,漢軍亦亦會復進軍至襄陽,甚至是江陵城!
而從魏國的角度出發,緣由大致相同。
如今的魏國抱著坐觀漢吳兩國相爭,以期漁翁之利的心思。
故而,他們在吳國沒有被漢軍重創之前,抑或者是漢軍與吳國皆損失慘重之前,皆不會有出兵攻打漢軍、為吳國策應之心。
這是一個死循環。
三方博弈,而漢魏雙方皆期待著吳國受損,事情就變成了必然。
因而,在江東君臣的計議中,乃是既然事不可免了,那么,為了日后吳國仍能有爭雄天下的希望,就盡力促成三方皆損失慘重罷!
辦法很簡單。
就是順水推舟,以兩三萬將士的性命作為代價,令漢軍得償所愿時亦會傷亡不少士卒,然后讓魏國看到機會,派遣大軍加入戰場!
到了那時候,吳國便可從此戰中淡出了。
畢竟,江東都被重創了嘛。
漢魏兩國見吳國國力受損嚴重,自然就不會將吳國當作威脅了。
亦會再復先前漢魏爭奪關中的戰事焦灼中。
這是江東放棄與巴蜀的盟約,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而且孫權對此并不后悔。
因為這也是維持天下三國鼎立局面,江東需要付出的代價。
于夜深人靜獨自枯坐時偶爾的一絲惆悵,乃是他放棄盟約的時機有些太早了。
如果,那時他等漢魏在關中的決戰打起來了、彼等主力皆損耗差不多了,他再與魏國達成共識,說不定能令吳國少受一點損失。
只不過,事情也沒有絕對。
萬一,魏國的雍涼大軍被漢軍一戰擊潰、令長安易主了呢?
若是這樣,“漢祚不絕”之聲傳頌在天下悠悠之口中,亦是令江東連放棄盟約的機會都沒有了!
事已然,那便不復念往昔罷。
有了如此覺悟的孫權,在將戰事指揮權交給陸遜等人后,便趕去了荊南。
伴著諸葛融部北上以及交州西部三郡被漢軍所奪,荊南與交州東部四郡皆有了些許人心惶惶,需要他前去坐鎮與撫慰。
暮冬十二月。
得悉魏軍夏侯霸部已然入子午谷的陸遜與全琮,乃鳴鼓聚將,督兵望著漢軍營寨進發。
“今戰,無他計,唯死力耳!”
沒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誓師,亦沒有什么此戰必勝的鼓舞人心,在進攻鼓角響起之前,陸遜僅是對各部將率如此做言。
但他與全琮皆沒有留在后陣督戰。
而是在部曲的護衛下,親自來到了漢軍營寨的五百步前。
用意很明顯。
他與全琮的部曲,會與其他將率麾下士卒一樣輪番進攻。
作為吳國軍中第一人,他都親自臨陣了,自然也會激勵其江東士卒的決死之心。
是故,戰事甫一開始,連試探都沒有便直接進入了白熱化。
充當吳軍先鋒的,乃是昔在淮南戰場奪下合肥新城、轉職為征北將軍的留贊。
臨陣時素來不吝死的他,依舊迸發著骨子里的慷慨豪烈,引著甘愿死力相隨的士卒奏響了向死而生的序章。
自然,不管他如何舍生忘死,都不能讓吳軍在第一日攻堅就攻破了漢軍的營寨。
但有了他以身作則的死不旋踵,其余江東將率皆不復保存實力抑或者不忍麾下死傷太多之心,同樣奮勇向前。
是故,僅是一日的攻堅,吳軍便傷亡了千余人。
就連陸遜與全琮的部曲都各戰死了數十。
不得不說,吳軍此番很果烈。
就連扼守營寨的、終于如愿以償能與江東鏖戰的關興,都覺得有些詫異了。
不是說江東素不善于攻堅、士卒鮮有死戰的銳氣嗎?
為何今日來攻的吳軍卻是不同呢?
這些聞鼓無前、面對如蝗弓弩矢仍號呼酣戰的吳軍士卒,都可稱作精銳之師了!
莫非,乃賊吳知子瑾不在此地之故?
抑或者彼等江東鼠輩以為,我乃是倚仗父輩功勛而得位的紈绔,故而才臨陣便不計死傷而攻,以期我畏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