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四月,萬物欣榮。
掠過了綠意盎然的春天,右扶風渭水兩岸步入了姹紫嫣紅的季節。
塬梁疊翠,碧水草煙婀娜,鳥雀翩躚而至,白云蒼狗的蒼穹韻染了人間芳菲的故事。
只是美好的事物往往都不能長久。
北原西戍圍,魏雍涼都督司馬懿佇立在營寨矮垣上,眺望著遠處漢軍魏延部渡過汧水而落的連綿營寨。雖然早有準備,但戰事仍比他預計中來得更早一些。
漢軍是七八日前開始渡水的。
源于前些時日,魏延常常遣千余人渡水前來求戰的干系,魏軍對他們的動靜不是那么關注。
架在汧水的、漢軍一直沒有拆毀的三道小浮橋,魏軍亦沒有理會。
龜縮而守的戰術嘛。
在不寬的汧水上搭建浮橋是很容易的事。哪怕魏軍前去毀掉了,漢軍不過半個時辰便再造出來,沒必要出兵前去誘發了野戰。
且漢軍即使悉數渡過汧水了,亦要再往東二十里才能抵達魏軍的西戍圍,有充足的時間可備戰,無需慌張。
但卻是不料,漢軍竟在取了個巧。
乃是讓三校兵馬渡過了汧水,趁著魏軍以為他們同樣如往常般前來聒噪時,竟止步于河畔徑直增設浮橋。
待到魏軍斥候警覺歸來稟報時,不寬的汧水河谷上已然有了十余道浮橋了!
亦是令魏軍失去了以騎兵遏制漢軍過河的機會:十余道浮橋,一刻鐘可渡過萬余兵馬,算算魏軍調撥兵馬的時間,再想遏制就是野戰了。
不過,司馬懿并沒有因此沮喪。
相反,他還頗為期待。
因為他也一直期待著漢軍能早日攻堅。
對于已然沒有機會轉運糧秣輜重而來的陳倉城而言,多被困一日便是糧秣多損耗一些,守住城池的幾率亦會少一分。
最重要的是,士卒們隨著時間流逝而更加壓抑的情緒。
人非草木。
在長期出于枯燥壓抑的情緒下,人們往往會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來。
哪怕這些士卒皆精銳亦不可免。
但漢軍提前攻堅了,士卒們的情緒將會在火與血中得到宣泄,亦不會有心思去顧念其他。
且對于魏國而言,想將漢軍驅逐出關中,唯有讓彼等歷經一場攻堅無果、在堅城面前望洋興嘆,才會生出入主關中時機尚未成熟的心思而罷兵歸去。
一旦罷兵了,魏國得到的裨益就多了。
僅是寬廣的疆域、富庶的中原郡縣帶來的強大恢復底蘊能力,就能令日后的戰事占據優勢了。
更莫說,無歲不戰的魏國,其實比巴蜀更急需休養生息的時間。
不管是一直不卸甲的雒陽中軍、無有釋鞍的烏桓突騎,還是剛剛從淮南趕來的萬余淮泗精銳,都因為戰事僵持而生出厭戰情緒了。
尚有一直苦于徭役的關中黎庶,更是怨聲載道,幾乎到了積忿鼎沸的臨界點。
居于這些考慮,司馬懿得報后,并沒有讓各部兵馬趁著魏延部渡水而來、在陳倉城東立營未穩之際襲擊或侵擾。
彼既如我所愿攻堅,那便隨他們去罷。
待彼等在堅城之下死傷慘重、士氣萎靡之際,我軍再驅兵來戰,未必不能勝一陣!
但不是所有軍情他都能安之若素的。
隨著魏延部的渡水落營,鄭璞亦督兵南下至雍縣地界臨孫禮部了。
看似這點很尋常。
彼等兩部相互策應、互為犄角嘛。
但對于魏國而言,則是面對已然守備虛弱的安定郡,他需要盡快決策,是否讓駐守漆縣的兵馬前去騷擾。
依著常理是要遣兵的。
攻其所必救、圍魏救趙嘛。
擊其弱翼,以迫彼中軍回援,對堅守陳倉城減輕壓力。
如一直留在漆縣警戒的、督領烏桓突騎的牽弘,已然作書來請命前往了。
理由還頗充分。
乃是以前番胡遵在泥水河谷之戰時,魏軍的戰術太過于保守,處處求穩,一直被漢軍的調度牽著走,以致被鄭璞以分兵之計而敗,令隴東不復魏國所有。此番理應引以為戒,出兵而擾、懸兵而逼,將戰與不戰的主動權握在手中,令漢軍不得不分兵來守。
是的,牽弘沒有抱著奪回隴東的汲汲。
只是為了策應右扶風的戰事而已。
最關鍵的,則是牽弘強調了一點,魏國漆縣的駐軍在此戰中乃是偏師。
哪怕無法建功抑或小敗了一陣,也不會左右此番大戰的局勢,且與其讓兩萬步騎在漆縣百無聊賴,尚不如令他去試試。
這點切中了司馬懿如今的思慮。
對于漆縣的駐軍如何安排,他這幾日也頻頻召集趙儼、秦朗等人商議。
隨著漢軍鄭璞部南下,漆縣只需留萬余將士就可以扼守涇水河谷無憂了,沒必要留那么多兵馬在那邊無所事事。
尤其是在大戰即將開啟的時候,每一部兵馬都很應該盡其用。
但秦朗與趙儼皆聲稱不可調離。
緣由很簡單,擔心漢軍此乃調虎離山。
如故意空虛了安定郡的守備,令魏軍分走了漆縣的兵力,然后再以趙廣部與西涼鐵騎忽如其來,橫插入谷口與漆縣之間,讓得悉消息后的魏軍從關中來馳援拖延三五日,令在后的步卒順利將漆縣城池圍困。
屆時,魏國將會步入救與不救的進退維谷。
若是救援,魏軍將會被圍點打援、被迫促成野外鏖戰。
但若是不救,漢軍以數千騎在外圍警戒下,完全可肆無忌憚的攻堅。
漆縣的城池,可不比巍而堅的陳倉!
不足三丈的城墻、沒有多少大型器械以及救兵難至的情況下,被攻陷也不是不可能。
而漆縣一旦被漢軍所奪,那漢軍便可順著涇水河谷襲擊關中腹心之地,令右扶風這邊的魏軍面臨后方不穩了。
莫要以為這種可能性不大。
負責安定郡戰事的鄭璞,最是喜歡玩這種聲東擊西或出人意料的伎倆。
且常常能成功!
這也是司馬懿舉棋不定的緣由。
局勢與理智上,他都敢斷定即將對陳倉攻堅的漢軍,不復有從涇水河谷來襲的調度。
然而,事關“我魏之大患”的疤璞........萬一呢?
他不得不慎,更不敢心存僥幸。
是故,慢慢的,牽弘的提議在他心中越來越重。
若不,且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