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漢書·郡國五》:“北地郡,六城,弋居有鐵。”
當督領萬余淮泗精銳在雍縣的孫禮部,將鄭璞督兵南下進駐汧縣的消息傳給北原西戍圍,雍涼都督司馬懿便長舒了一口氣。
因為在漆縣的王生,亦作書來告知漢軍放棄了弋居縣。
而弋居的鐵礦已然重新被北地遺民與羌胡部落所占據,是故與魏國的貿易再次終止了。
兩事結合起來,亦意味著漢軍與那些遺民達成了協議,以讓出弋居縣與鐵礦所有權以及退出北地郡作為條件,讓遺民不復與漢軍為敵,是故鄭璞方能安心率軍南下。
亦是說,魏國被這些遺民算計、被“狐假虎威”了。
以開通雙方貿易的方式,做出將要依附魏國的假象,迫使漢軍不得不妥協。
但司馬懿沒有被戲耍的羞惱。
身居高位之人,看待事情只在乎結果,并不關注過程。
他就知道經此事可確鑿一點:漢軍并沒有收復北地遺民,亦不可能有機會從北洛水入擾左馮翊。
如此,足以!
不過,為了謹慎起見,他仍讓馮翊太守陳本繼續以資財賄賂上郡與北地郡的遺民以及部落,為魏國做耳目;且沒有對左馮翊北部的駐軍大規模抽調。
僅是讓他們以輪休的方式歸來暫歇。
大戰未起嘛,讓士卒們少些勞頓、養精蓄銳亦是好的。
是的,他也能隱約猜到,漢軍今歲之內不會對陳倉城發起攻堅。
關乎國運的傾力之戰,無不謹慎者。如昔日秦趙的長平之戰,耗時三年,但真正決勝的時刻不過五個月而已。
他知道漢軍主力一直遲遲不東,乃是在等著諸事畢。
如囤積可足十萬大軍連續鏖戰一年的糧秣,如修繕刀兵、打造攻城器械等。
而他還知道,這個“諸事畢”不會太久了。
今年,已然是漢軍入關中占地屯田的第二個年頭了!
以關中軍屯所出、巴蜀以及隴右陸續轉運計算,至遲明年秋收之后漢軍將會發起決戰。
而且如今漢軍的頻頻動作,亦側面昭示了這點。
對,在關中汧渭之會對峙的漢魏雙方,雖然一直沒有爆發大規模的戰事,但小摩擦卻是一直不斷的。
如在陳倉城北,依著汧水河谷落營的魏延部,自南下以來,便每每隔旬日就會遣數支兵馬橫渡至對岸耀武揚威,大肆鼓噪邀戰。
每次過河的士卒僅一校或千人,不攜帶攻城器械抑或弓弩,僅是刀盾兵在前長矛手在后,立下小陣后,便遣人去送戰書。
戰書很簡短,常常就一句話。
如“今陳兵千人在此,欲與雍涼男兒會獵汧水,望來赴。”
如“常聞雒陽中軍所向披靡,幾無敗績。今遣兵八百渡河,欲敵貴部兩千,不知敢戰否?”
尚有“臨戎不武,爾等當此謂也!十數萬大軍,竟無一血性敢戰男兒!不若倒戈卸甲、以禮來降,以免他日我軍攻破爾等軍寨,盡虜之!”等辱罵之言。
只不過,漢軍依禮邀戰也好,挑釁辱罵也罷,魏軍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戰亦無益。”
面對偶來的將率不忿受辱前來請戰時,司馬懿乃是如此作言的。
最后,被挑釁得多了、覺得委實聒噪了,竟遣許多弓弩兵出來攢射,逼退了漢軍即可。
但魏軍的雍涼各部與雒陽中軍等,并沒有覺得他此舉有什么不對。
他們的敢戰之銳早就喪失了。
準確而言,是被打沒了。
而以兵圍困陳倉城的丞相,則沒有什么挑釁之舉。
但卻更令司馬懿心憂。
卻說,丞相親自督領的三萬中軍,乃是分成了三部落營。
一乃以姜維別領近萬虎步軍,在渭水南岸、隔水對望著陳倉城而落。
意在護住從大散關轉運而來的糧秣,遏止魏國遣輕兵來襲糧道的可能;亦是隔絕魏國北原與陳倉的聯系。源于陳倉城坐落在汧水與渭水交匯處的干系,漢軍無法徹底將陳倉城池的困死,故而唯有在汧水入渭口架起床弩與日夜戒備,防止魏國趁夜偷摸以小舟船轉運糧秣與物資進入陳倉城。
另一部,則是以關興督領。
約莫一萬五千步卒,臨著陳倉西城門而落,與北城門的魏延部并力困守。
所剩的五千人,自然是丞相與關中都督向寵所督領了。
依著隴山東麓落營的他們,職責不止是護軍戶開辟田畝屯田,更是在打造著攻城器械。
如扼守在陳倉的魏軍,每日登上城頭值守時,不僅能看到城外漢軍挖掘的困城溝塹、所起的戒備土山,尚能隱約看見聳立在五里外的龐然大物。
如井闌、攻城車、云梯以及被改造過的霹靂車等。
霹靂車乃是先前的戰事中被繳獲的,亦成為了如今魏軍的不安所在:落入漢軍手中的霹靂車,經過改造后,飛石射程竟增加了約莫百步!
不知是否出于炫耀還是恐嚇的心理,漢軍故意拉來城外在魏軍眼皮底下實驗過了。
莫要小覷了這增加的百步距離。
因為多出的距離,讓魏軍架在城墻后方的霹靂車沒有了以牙還牙的可能。
若想破壞,唯有倚仗安落在城頭之上的床弩建功了。
但小而巍的陳倉城,城頭之上能有多少床弩呢?
魏國扼守陳倉城的士卒,眺望著漢軍在遠處一字鋪展擺設的無數攻城器械,都覺得床弩少得可憐。或許,在漢軍尚未將云梯與攻城車推到城墻下,這些床弩就已經被密集投來的石塊給砸爛了罷。
不過,他們并沒有心生畏懼、士氣崩潰。
隨著郭淮在此城內扼守的萬余士卒,皆是抱了死志的。
抑或者說,在他們入陳倉城內扼守之前,魏國雒陽廟堂與雍涼都督司馬懿便以各種舉措,將他們的命與身后家卷的命都買下了。
人在城在、城破人亡,是他們唯有的選擇。
如此,他們自然也不再畏死。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時間在漢魏雙方的默契對峙中流逝,于不知覺中,已然是大漢紹武四年(公元241年)的初春一月。
一直駐軍在汧縣的鄭璞,策馬緩緩南來。
丞相作書召,群策計議今歲即將開始的攻堅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