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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9章、至

  柳隱在軍中被尊為猛士,且不乏計略,但卻是時運不濟。

  自從建興三年討平南中叛亂以后,他便被遣來駐守在漢中軍的廣石戍圍,北出巴蜀至今已然一十三年矣!

  然而,常年鎮守城池或戍守關隘,每每臨戰皆不逢時。

所累計的功績嘛  唉.......

  他自身都難以啟齒。

  自然,

  看昔日熟稔的友朋或同僚長有機會臨陣破敵、封侯拜將,他若是說心中不羨慕或自傷,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再過兩年他便邁入知天命之齡了!

  人生復有多少時間可蹉跎呢?

  故而,當鄭璞讓他暗中領軍來蕭關道北的句扶駐守處,聲稱讓他攀越六盤山偷襲高平城時,

  他忍不住熱淚盈眶。

  男兒真誠獨粹,流淚沒什么丟人的。

  且在場的就鄭璞以及句扶二人,

  皆是他相識相知許多年、死生與共的袍澤。

  主要是一旦能偷襲高平功成,

  那他必然會名揚四海,就連后人修史都不會吝嗇添一筆。

  蓋因如今隴關道以及渭水河谷已然斷絕,不管大漢攻魏抑或魏欲戰隴右,都無法從此兩道進軍。且如今蕭關與鹯陰城塞皆在漢軍手中,若是再下了高平城,那么,莫說是無需再擔憂日后魏國會興兵來犯隴右或河西,彼就連派遣小股兵馬來侵擾都無法做到了!

  大漢全據隴山六盤山,將會變成無可撼動的形勝之地!

  亦是說,偷襲高平城之功,可與昔日鄭璞兵不血刃據蕭關、姜維千里奔襲破鹯陰城塞相提并論。

  自然,能有幸促成此舉之人,生出“死復何恨”之心亦不奇怪了。

  那時在座的句扶都忍不住羨慕,乃如此作言,曰:“昔休然兄長嘆功業不立,今十年砥礪得此時,

  委實令人心慕焉!”

  是的,

  句扶雖然也同往,

  但職責只是為了輔助柳隱奪城。

  沒辦法,他麾下的巴地板楯蠻,雖然同樣以翻山越嶺如履平地著稱,但比起棲居在涪陵郡的蜑獽二族而言那就差遠了。

  涪陵郡土地山險水灘,無蠶桑,出產有茶、丹、漆、蜜與蠟等。

  其中茶、丹與漆皆被大族所占據,困頓的蜑獽二族多賴涉險攀爬懸崖絕壁采集蜜與蠟抑或是草藥珍饈等益裨生計,號為“乞山者”。

  當年張苞在涪陵募兵,應募的大多都是這些貧無立錐之地的乞山者。

  繁衍在巴地(川中丘陵)的板楯蠻不乏農畝桑田、生計尚可,自然不如蜑獽二族那般無奈搏命練就的攀爬技巧。在攀爬六盤山的過程中,亦是蜑獽軍先攀登上絕壁,再垂下繩索讓板楯蠻借力而上。

  故而,丞相與鄭璞定策讓句扶也同往,乃是柳隱蜑獽軍人數僅三千,即使順利偷入了高平城,面對魏軍反撲時亦很難堅守到趙廣部來策應。

  卻說柳隱得令后,豪情大發。

  對鄭璞聲稱“高平城可奪便奪之,不可奪則轉去截殺逆魏胡遵部”,讓他見機行事,若事不可為便退回來等言,

  他直接忽略了。

  他好不容易才有這樣的機會,怎么可能“事不可為”?!

  要么成功,要么身死,沒有知難而退的說法!

  且不顧先前鄭璞私下諫言“督軍在外不可以私財益士卒,免遭他人非議”之言,乃將自家隴右牧場的放牧羊群皆宰殺轉來瓦亭川予蜑獽軍所食。

  臨發,聚眾而曰:“攀六盤山,潛躍高平,勢必艱辛,可生還者不知幾多。然我等受朝廷恩養多年,當以死報之!鎮西將軍轉丞相之言,聲稱若有臨陣死者,朝廷必厚養妻兒,四時供給,不令我等有后顧之憂!我與諸君同往,必先登險地、先履山脊,但求諸君死力,立不世之功!功成,朝廷所賞我一概不預,皆分于爾等!”

  言罷,眾皆昂揚、誓死影從。

  第一日攀登,頗為順利。

  不止是六盤山在瓦亭川的方向頗緩、林木不甚茂密以及不乏獵人行走的羊腸小道可循跡等因素,尚有蜑獽軍皆輕裝而赴的干系。

  如蜑獽軍人不披甲,兵械亦僅是綁在小腿上的兩把短刃,尚有句扶督領的板楯蠻負責背負干糧、繩索與弩箭以及解蛇蟲之毒的傷藥等。

  第二日,接連越過三座矮丘陵,回首而顧已看不清漢軍營寨所在地。

  第三日,入一幽深的山谷。

  此處不曾有人煙,原始且粗獷。

  抬眼而顧,只見山脊高聳入云,從山腰升騰著神鬼莫測的氤氳山氣如一副神奇的輕紗帷幔,將山體全貌隱藏其中;平目而視,則是林木青翠欲滴、山溪在險峻兀立的石巖中曲折蜿蜒而下,偶爾還會傳來不知名的鳥雀或蟲豸的飄渺之音,置身其中,別樣風情,不知是人在景中走,還是景隨人流動。

  但看著賞心悅目,攀爬就是一種遭罪了。

  比如藏在林木上的毒蟲、附在山石上的青苔、不知牢固與否的蔓藤等,都會成為士卒借力攀爬時的危險。因為攀越過這座山巒便是逆魏高平城所依六盤山的余脈,且山中谷底尤難辨認方向的關系,他們不能亦不敢沿著山谷繞行,唯有望著山脊拾難而上。

  第四日,上攀三十余丈,許多士卒手足或被山石劃破或被蛇蟲咬傷,但人無懼色。

  第五日,再次上攀三十余丈。

  開始出現士卒失手跌落谷底之事。

  因為昨日夜里下了場雨,不大亦不久,但卻令可借力的山石與樹木變得滑溜,上攀著稍有不慎便會失足。

  第六日,真正的困難來臨。

  源于六盤山地處西北“常寒涼”的干系,此處山腰已然沒有多少植被,且沿著向上的山脊筆直猶如絕壁。

  若想繼續向上攀登,唯有借力于山體偶有小凸起。

  也正是因為這種情況,讓蜑獽軍一日之內就有百余人跌落山谷。

  高聳的山脊常年受北方風沙南下侵襲,那些看似堅固的山體小凸起不少已然風化了。士卒們伸手抓著借力時尚能支撐,但待等到手足皆借力在上時,卻又不堪重負而碎裂或折斷。

  讓無處借力的士卒如同那斷了線的木鳶般跌落。

  但沒有慘叫或絕望的哀嚎聲。

  為了不發出聲響驚起飛鳥或讓山谷蕩漾回音,所有人在攀爬時都會口中含小石頭,再以厚厚的布帛覆口而系之,故而,不幸跌落的蜑獽軍士卒最后留在人世間的聲音,乃是一陣很沉悶的嗚嗚鼻音。

  來之前鄭璞特地準備的鐵鉤與小鐵杵等物,在此處亦排不上用場了。

  幾乎可成為絕壁的山體,已然無法鑿出小坑插入小鐵杵作手足支點、鋒利的鐵鉤亦無法抓出凹陷借力。

  或許,這便是六盤山不曾有人攀越的緣由所在罷。

  今日攀爬的速度自然很慢,向上不足二十丈,但柳隱與句扶讓士卒在十余丈處過夜。

  沒辦法,人不能掛在山壁上過夜。

  而這一片山體唯有中間十余丈處稍微緩平一些,能容他們數千人擠著歇息啃干糧、恢復體力。

  但眾將士不但沒有情緒萎靡,反而士氣高漲。

  蓋因山脊已然在望,再往上約莫二十丈就可立于山巔,俯視逆魏如螻蟻了!

  第七日,晨曦破曉。

  士卒們都在沉默中抬頭,仰望著自發請命的獽部司馬與蜑部司馬以及四五個身手最為矯健的乞山者繼續往上攀爬。他們的眼光中充滿了緊張與期待,不少人握拳捏得手指發白,或是嘴巴張得很大隱隱有垂涎都不自知。

  上攀的袍澤每一次被驟來的山風吹得搖晃、偶爾抓碎了山體小凸起、抑或者是被沙土迷了眼睛等,都會讓仰望著的他們瞳孔急速凝縮、呼吸與心緒猛然一窒。

  不過,今日不需要擔心他們會跌落山谷了。

  蓋因柳隱與句扶終于想出了個法子,每位上攀者都以繩索系著胸背,而繩索的另一端緊縛在山石上或在十余位士卒的手中。

  唯一可惜的是,今日也沒能登上山脊。

  上攀得最快的獽部司馬,在落日最后一絲余暉消逝前,與山巔處尚有約莫四五丈的距離。

  第八日,再接再厲。

  夜空方開始微微發白,依稀有些許長情的星辰在閃灼,貪戀著夜色的溫柔不舍離去,蜑部司馬就開始了獨自攀爬。因為有了昨日的經驗,不需要再小心翼翼的試探手腳借力處是否穩固的關系,他往上攀爬的速度很快,晌午時分便踏上了山脊!

  可想而知,當他將系在身上的繩索解開,綁在山脊上的石頭固定示意其他人可上去時,士卒們興高采烈的場景。

  如有美髯柳隱在不經意間拔斷了好幾根胡須,如亢奮之下一拳錘向山石的句扶皮開肉綻而不覺疼,尚有許多蜑獽民禁不住淚流滿面、板楯蠻口中念念有詞想著鄉梓的淫祀禱告等。

  只不過,他們都很克制,沒有盡情歡呼。

  將山巔踩在腳下后,偷襲城池之事對他們而言就沒有什么難度了。

  是夜,眾人以繩索垂下山脊。

  第九日,沿著陡壁北行約莫十余里,未至晌午,至高平城所依的六盤山余脈。

  柳隱與句扶下令所有士卒就地飽食休憩,緩解連日攀爬的疲憊與緊繃的心緒,以待入夜后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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