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鄭璞不日將歸蜀地。
隨著南匈奴左部劉豹舉族徙離休屠澤,以及淮南戰事明朗,先前天子劉禪北上巡郡縣、犒賞北伐將士之意,終于可以付諸行動了。
必然,天子北巡,丞相要遣人歸去迎駕。
至于為何選了鄭璞,
而并非關興、張苞抑或趙廣等人嘛.......
一來乃鄭璞近些時日委實閑暇。
另一,則是傅僉在去歲戰事消弭后,便被天子劉禪召回成都了。
天子以他已然及冠為由,便讓近侍陳祇代為出面尋了門親事,招他歸去完婚的。此事丞相亦知,便意屬鄭璞歸去迎天子車架北來了。
師徒如父子嘛。
已無尊長在世的傅僉成親,
鄭璞自是要多操勞些。
總不能讓天子親自主婚吧?
大漢忠烈之后非止傅僉一人,不好厚此薄彼,
且以傅僉的功績尚且受不起。
“嗯,日期已定下。”
鄭璞輕聲回道,“待春暖花開,春耕將始時。此些年,天子親耕籍田已是慣例,連太子都開始隨入田地勞作了。以歸途所費時日算,我歸至成都時,春耕已罷了,天子可北來矣。”
言罷,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倏然側頭,眼眸中盡是防備之色,“此事與兄不相干,今竟問及,乃將欲何為邪!”
“你這是何意?”
頓時,
張苞不免橫眉豎眼,口氣亦不善,“我乃皇后之兄,
亦曾為天子近侍數年!今問及天子行程,何足為奇哉!難不成,我在子瑾眼中,竟是品行不良之人乎?”
聞言,鄭璞斜頭沉吟。
片刻之后,便帶著滿臉真摯,緩緩的點了點頭,“然也。”
“你!”
張苞氣結。
以手指著鄭璞半晌,卻也發作不得,便又側頭目顧那悠哉游哉的黃鵠去了。
而鄭璞則是眉目舒展,好不暢快。
無他,依他的性子,被這位妻兄三番兩次的“欺凌”,今有報之,焉能不暢懷!
不知過了多久。
已然氣消了的張苞,倏然回頭目視著鄭璞,輕聲而道,“唉,
子瑾你這睚眥必報的性子,委實是改不了了。你我乃姻親之家,
兼有同生共死之義,我不過故意以事訐之,然你竟耿耿于心。由此可知,文黛私下托我之事,我無能為力矣。”
故意刁難我?
且還是我細君私下托你的?
聞言,鄭璞不由愕然。
旋即,他乃肅容催聲發問道,“兄所言,我不解其意,還請兄詳言之。”
“我尚未歸冀縣之前,文黛便作書與我了。”
張苞輕輕頷首,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乃是鄭璞被授予丞相司直以后,張妍便心憂未來了。
她知道司直這個官職的職責以及代表的意義,亦擔憂鄭璞那睚眥必報的性子,行駛職權的時候必然會留下許多被別人攻訐的口實,為日后埋下隱患。
權柄愈熾,所受的非議便愈多嘛。
是故,在隴右舉目無親的張妍,思來想去唯有作書去與張苞,讓他以妻兄的身份諫勸,讓鄭璞能將性子收斂一二。
這便有了鄭璞的坐騎無故轉給張遵、被張苞自作主張代為請命之事。
不然,從張掖郡山丹牧場歸來冀縣的他,難道連一良駒都不能給張遵帶回來?
自幼便被家中嚴促讀書的他,安能會有越俎代庖的行徑?
他的本意不過是故意尋隙,以冀磨練下鄭璞的性子與戾氣罷了。
哪料到,他的煞費苦心,竟是迎來了鄭璞連妻兄都“無不報復”呢!
“子瑾才學,可稱我輩之魁也。”
說罷緣由的張苞,繼續說道,“天子與丞相皆親之器之,日后被天子外讬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乃必然。故而,我與文黛便期子瑾能斂性修德,以便他日少受攻訐,亦是為家聲添美、為子孫遺譽也。”
原來如此!
傾耳聽罷的鄭璞,百感交集的嘆了一口氣。
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善操琴、喜舞劍而不好紅妝的張妍,亦有為夫君計議之能,且所思所慮竟如此深遠。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嗯,如果再溫柔些就更好了......
“我素不以德著稱,不想竟令文黛與兄皆心憂矣。”
沉默了少時,鄭璞語氣有些感慨,“不過,依我之見,我這性情固然不好,但不改應是比改了更好。”
這次輪到張苞愕然了。
不修德行,反而比修身養德更好?
此是什么言論!
而鄭璞亦不等他發問,便壓低聲音道出了緣由,“如兄所言,我日后或會被天子倚為股肱、授予權柄。然而正是因此,我方不可與他人為善,以求不黨不朋。令朝野無有嘉我之譽,亦讓奸佞之徒,無有進讒構陷我有不臣之心啊!”
張苞聽罷,當即毛骨悚然。
蓋因他倏然想起了昔被朝野譽為“圣人”、但卻篡位自立的王莽。
似是此言論頗有道理。
縱觀古今,往往是那些獨來獨往的孤臣反而更加簡在帝心。
尤其是大漢已然有了王莽與曹操的事跡在前。
張苞自作沉吟了好一會兒,最后擺了擺手,“此事乃文黛之憂,此中干系你自與她說去,無需預我了。”
或許,是覺得方才的言論有悖人臣之道吧。
他話語甫一落下,便又很倉促的岔開了話題,“子瑾,方才我問及你歸蜀地之期,委實是有事相求。”
“哈,兄不言,我亦知矣。”
鄭璞亦不想言談太多仕途上的明哲保身,聞言便拊掌而笑,“兄所求者,乃欲留在涼州為國伐逆討誅不臣,而非歸去戍守京畿也!”
“哈哈哈”
張苞亦拊掌,縱聲大笑,“子瑾實乃妙人也!”
一陣笑罷,他才斂容輕聲而謂曰,“我知向中領軍前來隴右督兵,已然事不可違。然而,今繼任戍守京畿內外之將尚未有定論,亦是有周旋之時。子瑾素得天子親之,若此番歸去成都且先為我綢繆一二,事情未必無有轉機。再者,丞相今已還政天子,子瑾若能諫言天子允我之志,丞相亦不會他議的。”
呵,連丞相的想法都顧慮到了,可見張苞是多么的心切。
不過想想,也無可厚非。
男兒及壯當求封侯!
當今風氣,尋常黎庶亦有沙場覓封侯之志,何況將門之后的張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