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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使然

  建興十四年,除夕夜。

  雪花如銀,紛紛揚揚地從空中飄落下來。

  好像數不清的蝴蝶在飛,又似是柳絮漫天飛舞,給天地間帶來了一片冰清玉潔,讓人們盡情沐浴在祥和的氛圍中。

  冀縣雒門聚的盧家依山別院內,斷斷續續傳出了燒竹子驅逐瘟神的爆音;稚童們佩戴著父輩給予的“壓祟”,

  歡呼雀躍的鬧騰著;給家主祝歲討喜時得了不少賞錢的佃戶奴婢們,亦對那燒竹子更熱衷。賞雪迎春,嬉戲打鬧,男女老少各得其樂,讓整個別院變得其樂融融,宛如世外桃源。

  夜色在喜氣洋洋中越來越深,

  歡聲笑語也回歸了安靜。

  稚童們被其母攜去安寢,老人不耐苦寒而早早歇下,佃戶與奴仆則是歸去籌備翌日祭正朔所需的物品。

  偌大廳堂內,

  僅剩下了鄭璞與張苞圍爐置酒,依著傳統為子女“守祟”。

  張苞是數日前從河西趕回隴右的。

  雖然他早就在隴右置下宅院,但因為那宅中沒什么家人且子張遵一直住在此處,便過來與妹婿鄭璞同樂。

  就是目的有些不純罷了。

  蓋因他自從入了盧家別院后,對自己兒子張遵不理不睬的,反而對小靖姬很上心。

  不僅帶了許多小禮物,還動不動就左夸一句長相秀美、右來一句乖巧喜人,且還在張妍面前感慨自身若是也有一個類似小靖姬的女兒該多好。

  那醉翁之意不能說是昭然若揭,那簡直就是毫不遮掩!

  故而鄭璞一直都沒有搭理他。

  他長女才幾歲啊,啟蒙的字書才開始學呢,那容得被別人給惦記上?

  哪怕是妻兄想親上加親也不行!

  但張苞似是不撞南墻不回頭。

  在守祟時,有酒有肉有干果蜜餞也管不住開口討鄭璞嫌,“子瑾,

  近些時日你皆在家中,聽文黛言你多有指點遵兒之處,不知覺得我兒資質如何?”

  聞言,鄭璞側頭瞥了一眼,心道一聲來了。

  依著世俗的言辭,先問張遵如何,接下來必然就是聲稱彼與小靖姬乃良配了。

  是故鄭璞音容淡淡而回,“尚可吧。嗯,文容兄莫多想,我意乃是遵兒日后成就應能與你比肩。”

  什么叫尚可!

  然后還加一句成就應能與我比肩!

  難不成我的才學將略在你眼中僅是尚可乎?!

  頓時,張苞心中泛起些許不快。

  但轉念想了想,又將那一絲不快給摒去了。

  無他,對比這位妹婿而言,他的才學將略還真就只是“尚可”,況且現在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咳!”

  借著輕咳清了清嗓子,張苞囅然而笑,“子瑾胸中所學,丞相亦不吝贊之,遵兒能入子瑾眼,已然勝卻無數了。嗯,甚好!哈哈哈”

  言罷,順勢舉盞而邀,“來,子瑾,共飲!”

  待放下就酒盞,

  他便圖窮匕見,“子瑾,你我兩家乃姻親、榮辱與共,我有意親上加親,想讓遵兒與小靖姬先定下親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鄭璞的反應,乃是白了他一眼,側頭自顧自的看著庭外的雪花紛揚。

  如此顯然的嫌棄,亦讓張苞徹底惱了。

  好歹他也是當今皇后之兄、鄭璞的妻兄呢!

  安能受如此蔑視!

  “好你個鄭子瑾,竟視我于無物!”

  他張口便罵,聲如滾雷,“我父乃萬人敵,四海知名;我長妹乃當今皇后,門楣乃大漢勛貴之家;我小妹嫁你為妻,已然與你鄭家一體;我與你多番并肩作戰,情同手足、死生與共!今我為嫡子求親,你竟不做理會!莫非,你覺得我張家已然不配與什邡鄭家聯姻了?!”

  這話說得很重。

  但對鄭璞卻沒有多少作用。

  二人太熟悉了,他無需思慮便知道張苞不過是在玩心計、故作姿態逼他就范罷了。

  回頭目視著張苞,鄭璞徐徐而言,“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也。文容兄得丞相器異,授予募五千騎卒為督之權、寄為日后入關中先驅之重,今竟暴躁如斯,若丞相得聞,必感所托非人也!”

  喔.......

  得言,張苞一時啞然。

  但很快他便反應了過來,依舊作憤慨之態,“莫要拿公事避開話題。今日我所言乃家事,你若不說清緣由,我必不罷休!”

  “唉.....”

  鄭璞倏然嘆了口氣,有些惆悵的說道,“兄罷不罷休,倒在其次。我若是允了你之言,那才是難做。”

  言罷,亦不等滿臉愕然的張苞發問,便將緣由娓娓道來。

  “昔日在成都時,句孝興長子誕生,我過宅作賀,他便有過‘若子瑾日后有女,當結為兒女親家’的戲言。同與宴的紹先,當初以言相爭。”

  “時柳休然雖不在成都,但后我等來隴右后,亦曾與孝興謔言而爭之。”

  “幼常兄復來隴右任職后,不乏在我家中宿夜座談,亦曾流露出此念。”

  “去歲我受丞相所遣,赴漢中郡代巡軍務,與關安國抵足而眠。除卻軍務之事外,安國亦聲稱日后將庶長子關彝過繼于亡兄關定國,且戲言小靖姬及笄之年恰好與關彝及冠之年相當。其意所指,無庸贅述。”

  言至此,鄭璞略作停頓,發問道,“文容兄可知,月前伯松兄曾歸漢中之事否?”

  莫非諸葛喬亦有為子諸葛攀求親此念?

  早就聽得訝然的張苞,心中一驚,微微頷首。

  他募騎卒建立騎兵的地點就在山丹牧場,哪能不知道身為張掖太守的諸葛喬歸來漢中郡省親之事。那是因為丞相作書歸成都,讓黃氏攜諸葛瞻與諸葛攀來漢中相聚。北伐以來亦不曾歸去成都的諸葛喬得悉后,便在仲冬十一月時趕來相會。

  至于為何不是待除夕時歸來團圓嘛.......

  歲首之日,郡守無有離開公署的先例,作為丞相之子更要以身作則。

  “伯松兄歸張掖時,途徑冀縣還登門與我相聚一日。”

  見張苞頷首,鄭璞便繼續說道,“他聲稱子攀已然少年郎矣,打算不日將遣之游學隴右,屆時亦會入此宅中,讓我也看護一二。但此事一談罷,他便也如你現今這般流露出對小靖姬的喜歡,不吝稱贊之辭。”

  呃.......

  這下,張苞徹底無語。

  合著不是唯獨他一人有此心思啊,且他才是最晚提及的人。

  不過,想想也覺得很正常。

  以天子與丞相對鄭璞的親近器重,子女親事被他人趨之若鶩乃是必然。

  也難怪鄭璞這幾日不想搭理他了。換位思考,若他是鄭璞,亦不會給打小靖姬主意的自己好臉色。

  “那.....子瑾可曾思慮過,意將小靖姬許給誰家?”

  沉默了少時,斂去怒容的張苞輕聲發問。不等鄭璞作答,又緊著加了句,“無需思慮我家遵兒了。事有先來后到,我不讓你難做就是。”

  鄭璞沒有當即回答。

  而是給張苞舀了一勺溫酒后,才緩聲說道。

  “文容兄,你我兩家皆與天子休戚相干,已然顯貴于時,便莫為子孫計了。正值朝廷蓄力還復舊都之時,眾人咸相用命,你我深受朝廷厚恩,若傳出以子女姻親鞏固權勢之事,反而不美。且我心意已決,小靖姬未至及笄之年,便不作父母之命、不定媒妁之言。日后之事,待日后再說罷。”

  日后再說?

  張苞揚了揚眉,倏然而笑。

  他子張遵可是在盧家別院里住著呢,且他打算以后就讓張遵住到出仕為止了!

  青梅竹馬嘛,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再暗中叮囑小妹張妍幾句,日后他家的希望最大。

  而且,他覺得張遵留住在這里,要比被他攜入軍中磨練更好些。

  源于少時他被家中嚴督促讀書的干系,他對張遵也是嚴加看管,每日除了讀經書練武外別無他事,以致張遵性情變得少言寡語、鮮有笑顏。

  但入住了盧家別院后,鄭璞在家時便常將他遣去農田與牧場,了解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黎庶生計,知五谷曉六畜;亦讓部曲攜之入軍營暫住或游歷各關隘,讓他知道軍中事務與攻守之道等等。

  就如昔日教導傅僉般,不閉門造車、不死讀兵書,一切講究躬行實踐。

  那時,張妍還心疼張遵年少難受艱苦,婉言勸說。

  但鄭璞駁之。

  曰:“不見昔傅公淵乎?若非自身多經砥厲,焉有后來被丞相攜在身邊言傳身教之事!”

  北伐以來,丞相帶在身側教導的人,除了關興便唯有傅僉了。

  雖然事情的起因,乃是傅僉為師雪恨設計謀劉琰、被丞相擔憂其心性如鄭璞般剛戾才帶在身邊。但這其中最大的緣由,亦是因傅僉得鄭璞傾囊相授,才學被丞相器異之故。

  現今的張遵,在鄭璞別樣的教導下,不僅性情開朗了許多、頻頻作笑顏,且略知天文曉地理,熟諳農桑與行伍之事。

  就連經書與兵書之上的隱晦幽滯處,都常常能舉一反三了。

  假以時日,才學將略必能為大漢裨益。

  張苞覺得這樣挺好的。

  父輩對子侄的期待,不就是健康成長與將來能有所作為嘛。

  “子瑾此言甚善!甚善!”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頻頻頷首應和。

  且還岔開了話題,道出了來與鄭璞同樂除夕的另一目的,“嗯......聽聞子瑾近日居家無所事事,故而心有郁郁。不若,過幾日與我同往西海拜會燒當羌王如何?”

  此話甫一落下,他便再度迎來了鄭璞一記白眼。

  反駁曰:

  “閑來無事,雅趣自生。可橫笛撫琴,可吟詩作畫,可觀月賞花,可論經對弈,可獨對山水,可煮茶聽雨,亦可潛心讀《易》,亦可置酒助興,亦可弄兒教女.......文容兄言我近來居家郁郁,不知從何聽來?”

  且不等張苞作答,又一針見血道破了張苞的小心思。

  “我知文容兄有從燒當種羌中招募騎卒之意,但與羌往芒中不熟稔,自思難以成事,故而便想讓我同去幫襯一二。此乃與國裨益之事也,我斷無推諉之說,兄何不明言邪!”

  張苞無言以對。

  少時,舉盞邀飲以示歉意,長聲嘆息,“唉,乃我心切,故有汲汲之態了。”

  鄭璞微微揚眉,眸含疑惑。

  “呵,乃意氣之爭罷了。”

  張苞自嘲的笑了聲,細細將事情道來。

  原來,當日他與趙廣同被丞相授權擴募騎兵,各自組建五千騎。

  但近幾個月主事山丹牧場的馬岱,乃是優先將應募的騎卒與優良戰馬供給趙廣部。

  倒不是馬岱偏心。

  而是趙廣部本就有三千騎,擴募入新卒,很快就能以老卒裹挾新卒演武的方式形成戰力。畢竟日后若要進軍關中,先要將魏國在賀蘭山以南的屯田地拔去嘛,讓趙廣部盡早擴募完畢,亦是出于備戰的綢繆。

  尤其是趙廣的騎戰本事委實要比張苞高超得多。

  但身為逞強斗狠的軍中男兒,此舉讓張苞意難平在所難免——他僅分得了一千西涼鐵騎,若不盡早擴募成制,恐就趕不上進攻賀蘭山以南的戰事了。

  故而,他便打算以昔日與燒當種羌并肩作戰的情分,入西海募兵。

  心里自然也期盼著,與燒當羌王芒中頗有交情的妹婿鄭璞能出面助力一二。

  患得患失之下,亦不免先以言試之。

  解釋罷的張苞,幽幽嘆息了聲,“子瑾或有不知,之所以我心有汲汲,非是欲與趙義弘或姜伯約爭功,乃我恐無緣與會還復舊都之戰了。”

  “文容兄何出此言?!”

  此言一出,鄭璞瞬間睜大了雙眸,忍不住催聲發問,“莫非,兄先前征戰時,身軀落下了暗傷?”

  “非也,我此身無礙。”

  微微搖頭,張苞壓低了聲音,“前些時日,家中文繼作書與我,聲稱戍衛京都內外的向中領軍給天子上書,求外放來隴右督兵隨征逆魏。”

  額,原來如此!

  鄭璞一聽便了然了。

  中領軍向寵曉暢軍事,被先帝劉備贊為“能”。

  且在成都鎮守許多年了,今既然上表求來隴右隨征,天子與丞相都不會駁回他拳拳報國之心的。

  但他來隴右后,京畿之地也需要重新物色重將戍衛。

  最適合的人選自然便是張苞了。

  無他,元從功勛之后、外戚之家的身份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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