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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取他言

  “不若棄了合肥新城”之言甫一落地,曹叡心中便陡然一凜。

  不單是因為此言他不曾預及。

  更因為他知道滿寵所言的放棄合肥新城,面臨的阻力有多大!

  蓋因魏國上下都知道,滿寵守御賊吳入寇的對策,乃是一直主張著誘敵深入、以己之長擊彼之短。

  先前,他上表言毀合肥舊城而筑新,以江東水軍精銳為由,

  意圖以“引賊遠水,擇利而動”的戰術,令石亭之戰后守備空虛的淮南戰線得以立于不敗之地,且能審時度勢軍出逐利。

  那時,上表剛至雒陽廟堂,就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對。

  反應最為激烈之人,當屬同樣熟悉淮南戰場的蔣濟。

  蔣濟以為,

  故揚州刺史劉馥將揚州州治遷到合肥以來,魏國在合肥已經苦心經營了三十年,不應將舊日艱辛一朝毀去。

  況且,合肥城在多次戰爭中,皆屹立不倒!

  如賊吳孫權首次兵犯合肥,乃是依靠了劉馥在世時修筑的城防和積攢的物資,以及時任揚州別駕的蔣濟出奇謀詐稱援兵將至,唬得孫權倉皇退兵、無功而返。

  后來張遼鎮守合肥時,那就更是令人津津樂道了!

  逍遙津之戰,不僅讓張遼名揚天下,更令合肥城隨著戰事成為了魏國淮南將士們的心理寄托——八百破十萬的無上功績,令將士們覺得只要在合肥城池內,賊吳便不足為懼!

無論十萬大軍來犯,還是十數萬  如此一座可被載入青史傳頌的城池,沒有被被敵人攻陷,卻要被自己人給毀了?

  此與自毀長城何異?

  雖說,毀城乃是誘敵深入,

  是為了軍爭之勝;但為何沒有思及,

  毀城對將士們士氣的打擊呢?

  兵將無士氣,何來軍爭之勝呢?

  故而,

  毀舊筑新的舉措,蔣濟自是不能茍同的。

  且他還斷言,只考慮戰術層次的滿寵,既然能放棄舊城,日后亦會做出放棄新城的調度!不停的主動退讓,進而讓賊吳步步逼進淮水,恐用不了多少年,魏國將退到淮北,盡失淮南之地了!

  不過,那時如曹真、劉曄等人仍在世。

  在廷議中他們皆認為滿寵所謀乃上策,故而才順勢推行。

  這也是曹叡心中陡然一凜的緣由所在:滿寵今日之意,竟如蔣濟昔日斷言矣!

  但轉念一想,如今新城已然被賊吳所占據,放不放棄也不如先前那般難于割舍,且先聽一聽滿寵如何作籌畫也好。

  帶著如此念頭,微愕少時的曹叡,不動聲色的緩聲發問道,“卿棄城之言,

  朕來于途不曾有預,驟然得聞,亦難作抉擇。不若卿且詳言所思,朕再作斟酌。”

  “唯。”

  滿寵朗聲而應,“陛下,老臣棄城之論,所思有三。”

  “一者,乃今賊吳掩襲而來,據合肥新城且兵臨壽春城困之,銳氣正盛也!我軍當暫避其鋒,峙以時日,以期彼因軍久出而氣餒也。”

  “巢湖逍遙津至壽春,近三百(漢)里之遙。賊吳大軍困城,必苦于糧秣轉運。賊吳少騎,而我軍多騎。若我軍不驅兵與戰于城下,亦不做復奪合肥新城之舉,乃以騎兵進擾彼糧道或廬江郡舒縣一帶,令彼頻頻東往西顧救援、疲于奔命,不出三月時日,彼必難以為繼也!屆時,我軍先以騎兵斷其歸路,再以步卒銜尾追擊,可得大捷也!”

  “次者,老臣竊以為,我軍不堪戰矣!”

  “今歲初以來,我國荊、豫與兗三州、雒陽中軍以及雍涼大軍皆歷經大戰,將士疲憊、黎庶繁苦。若倉促聚攏大軍,來赴淮南與賊吳爭,老臣恐將士怨言滋生、無心奮戰;黎庶亦不堪其荷、聚眾鬧事矣!且此舉乃如賊吳圍點打援之意,誠不可取也!”

  “與其如此,老臣竊以為,不若且棄合肥新城于不顧,令各州郡士卒休整安養,唯留老臣督兵在此遏入淮口,為壽春城遙作聲勢以援。待將士養精蓄銳、時機成熟,再戰,破賊吳復合肥新城,不難也!”

  “最后,則乃糧秣之困。”

  “老臣近日得聞,雍涼已然有兵馬入荊襄駐守協防御,雒陽中軍正急行軍于途,且陛下亦令虎豹騎與烏桓突騎疾來淮南救援。大軍悉聚,糧秣每日耗費以萬計。雖如今方秋收入庫,可支大軍數月之用,然而賊吳此番乃傾國而來,且已得先機,勝負非一戰可定也!陛下,我國此些年東征西討、無歲不戰,民生已然凋敝、國庫亦空虛矣。一旦戰事曠日彌久,我軍糧秣恐難以為繼矣。”

  將自身所思所慮悉數一番說罷,滿寵舉盞潤了潤喉后,又繼續輕聲加了句。

  “陛下,今距夷陵之戰已有十余載矣,逆蜀亦今非昔比矣!賊吳雖國力不弱,但終究乃偏安一隅之敵,與我魏國死生之爭者,乃逆蜀耳!老臣竊以為,此戰萬不可多耗民力、傷國家之儲,以致他日難御逆蜀也!”

  “唉.......”

  原本僅是抱著且聽聽念頭的曹叡,聽罷滿寵最后附加之言后,不由長聲嘆息。

  蓋因他心中也了然,江東不可能有機會問鼎中原。

  哪怕是將整個淮南占據了,也無有可能!

  然而,一旦逆蜀占據了關中三輔、遷都長安,恐魏國治下皆不可安矣!

  漢室傳承四百年的威望與天命,終不是人力可抵消的。

  但對于滿寵所謀,他沒有拊掌稱贊且依言推行。

  并非是滿寵所謀不好,而是他委實有不可棄合肥新城的苦衷。

  蓋因滿寵乃是人臣,所思所慮者乃破敵的戰術層次;而他身為天子,所憂者還有廟堂諸公、世家豪族以及個人的文治武功等角度。

  自從他繼位以來,有滅遼東、北部鮮卑,復并州北部數郡等,為國復地數千里等功績。

  但也喪失了隴右與涼州之地。

  雍涼戰線損兵折將、屢戰屢敗,已然令他威信大失、廟堂動蕩了。若是面對賊吳來犯時亦棄城避戰、主動退讓,天下悠悠之口該如何議論魏國?

  恐士庶皆以為魏國兵鋒式微了。

  尤其是歷經數十年喪亂的中原腹心之地,再無人愿意相信,魏國能庇護他們免遭戰火侵擾了。

  積跬步可至千里,積小流可成江海。

  反之亦然。

  這些年魏國的威信歷經了太多次打擊,曹叡已然不敢再冒險了。

  對,滿寵的籌畫在戰略層次上也有風險的。

  如今江東在逍遙津復筑城塞的舉動,曹叡也知道了。

  是故,多次馳援淮南的他,不難推測出江東修筑城塞后,必然會拓寬東淝水與南淝水之間的運河,令江東水軍可順暢北上、長驅至壽春城下。

  如此,滿寵所言的以騎頻頻擾之、令其疲于奔命之策一旦效果沒有如期,那么,日后魏國想奪回合肥城就事倍功半了!

  畢竟,趁著賊吳現今立足未穩時決戰,自是要要比拔城池容易得多。

  “卿所言頗得朕心,且待朕兼聽他人之意后再作定奪。”

  持續了好久一陣的沉默,曹叡才幽幽開口,“不過,今合肥已陷于敵,卿可先為戰事綢繆一二。嗯,夜深矣,朕便不擾卿安歇了。”

  言罷,示意滿寵不必依禮恭送,起身大步出帳而去。

  而獨自枯坐在軍帳內滿寵,則是悄然嘆息了聲。

  非是他不明曹叡離去時“先為戰事綢繆一二”的意思。

  無非,乃是在壽春城以南方圓三百里內推行堅壁清野罷了。

  江東占據合肥城后,兵鋒亦會順勢拓展很多。如在壽春城周邊屯田的黎庶、臨近六安的各縣百姓,當盡數徙離前線,以免被戰火波及或被賊吳擄去江東。

  而是他心中了然,曹叡并沒有認可他的籌畫。

  抑或說,曹叡終究乃是繼成之君。

  登上帝位之時,便是坐擁了天下。而不是憑借數千兵馬,積累一城一縣、一刀一槍打下偌大基業的魏武曹操!

  是故,曹叡亦沒有魏武帝那種躍馬揮鞭的果決。

  更沒有那種奮然一搏的豪氣!

  自建安十三年隨征赤壁以來,便長留荊襄與淮南戰線與江東作戰的滿寵,哪能不知道,江東修筑合肥舊城的意圖?

  焉能不知如今不奪回合肥新城,會導致江淮局勢的演變?

  但利弊衡量,兩害相權不應是取其輕么!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唯無懼者方能成大功。

  就如昔日魏武曹操北征三郡烏桓,若是擔憂荊州劉表襲許昌而畏手畏腳,焉能有大河之北不復患!

  今不忍一時,執意與賊吳爭長短而損耗國力,他日逆蜀復入寇,恐悔之莫及矣!

  唉.......

  滿寵將冷掉的酒水一飲而盡,意興闌珊的卷衣而眠。

  在后督領雒陽中軍趕來之人乃是蔣濟,天子曹叡既然聲稱兼聽則明,必是聽取蔣濟之策。

  亦是說,強攻賊吳以解壽春之困,弗能改矣。

  他亦有心無力矣。

  不過,這點他卻是猜錯了。

  曹叡在雒陽的時候,已經問策過蔣濟了。

  故而,他在出軍帳歸自身行所后,招來共計議之人,乃是此番隨軍的中書侍郎。

  御駕親征,雒陽廟堂諸多事務他只能委于臣僚,但不可改諸事皆要快馬傳來與他過目,攜帶一中樞臣子隨軍乃是必然。

  因此番疾馳而來的干系,中書監劉放、中書令孫資二人皆年老不堪顛簸之苦,故而便攜來了中書侍郎,王基。

  字伯輿,青州東萊人。

  寒門舉孝廉出身,曾任時青州刺史王凌的別駕。

  后被召入雒陽為秘書郎,但王凌卻以王基署事才能而求歸,司徒王朗再辟仍拒不遣;再后,大將軍司馬懿辟之,方放行。

  于是曹叡知王基才德兼優,乃擢入中樞,授中書侍郎職。

  不過,曹叡將他召來計議,倒不是冀望不曾督兵臨陣的王基,能給出比滿寵更好的謀劃來。

  先后問策于蔣濟與滿寵的他,心中對戰事如何調度已大致有了決斷。

  召王基,不過是想聽聽不一樣的聲音。

  每個人立場不同,所給的諫言自然不同。身為君主當兼聽而擇、去蕪存菁,以求無有遺漏。

  反正,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嘛。

  且聽聽,若對戰局有所裨益固然是意外之喜,無有便權當閑談罷。

  令人意外的是,在中樞接觸機密、知魏國淮南與荊襄兩地兵力部署的王基,給出的諫言竟大抵與他所思類同,且既無有蔣濟更激進,亦沒有滿寵棄城的弄險。

  他同樣認為魏國,當以長擊短,以騎兵眾多的優勢侵擾吳軍糧道,令其不得不分兵扼守東、南淝水沿岸,減緩壽春城被困的壓力。

  但魏軍主力卻不是直接與吳軍鏖戰,抑或坐等時機再掩擊。

  而是錯位進軍,諫言雒陽中軍沿著昔日賈逵修筑的討虜渠進軍廬江郡;而從關中入荊州的夏侯霸部,則是出江夏郡東行與雒陽中軍左右夾擊廬江。

  以此來逼迫江東從壽春退兵,抑或者放棄營寨,轉軍來廬江與魏軍野戰。

  因為江東若是不來救援廬江郡,以舒縣與皖城的兵力與城防,根本無法抵御魏軍的夾擊。且廬江郡一旦被魏國占據,魏軍將可以兵臨巢湖后方的濡須塢,將吳國賴以連通大江南北的據點拔了!

  將吳國所有在江北的士卒,皆淪為甕中之鱉!

  自然,這樣的調度,同樣存在著不可預測的兇險。

  昔日曹休的兵敗就證明了,水澤密布廬江郡乃是進易退南,且雒陽中軍與雍涼別部皆是習慣寒冷氣候的北人居多,在廬江很難發揮戰力。

  以大軍長驅而入,稍有不慎,恐會再度上演一次石亭之戰!

  但曹叡覺得這點不足為慮。

  如今已經是暮秋九月了。

  待雒陽中軍與雍涼別部趕到戰場、略作休整再進軍,至快亦是入冬十月!

  屆時,天轉寒,沼澤與泥濘的道路等也會被寒冷的氣候凍僵硬;雨水減少,河流水位下降,吳國精銳水軍無法沿著大江支流入內陸江湖等等,諸多不利于魏國士卒的因素,都會隨著冬季來臨而冰消雪融!

  如此,他又何須擔憂重蹈石亭之戰的覆轍?

  “伯輿雖不曾督兵,然胸中韜略不亞宿將也!”

  聽罷的曹叡,當即拊掌而贊,眼眸中絲毫不掩飾喜色,“若此戰功成,朕必然賜爵以嘉卿之功,且拜卿為督將!”

  對,此番退吳之策,他欲取王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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