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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系一身

  草色青青,將盛夏的生機勃勃蕩漾在大河中奔流北去。

  兩座偌大的軍營相隔在大河兩岸對望而落,其中西畔的軍營飄揚著漢字旌旗。

  從夏初四月進軍來至此的魏延,一直都沒有嘗試過渡河,就連搭建浮橋抑或伐木做些筏子等準備都不曾有之。

  如此玩忽,猶如將驅兵來救援當成了兒戲。

  但夏侯儒卻不敢掉以輕心。

  在以往的戰事中,他嘗過太多次兵敗了,怎敢再將漢軍等閑視之?

  故而,他在此些時日里一直督促著將士不可玩忽,戒備森嚴的與魏延對峙著,并沒有多余的挑釁之事。

  因為雍涼都督司馬懿的將令,乃是讓他遏制魏延渡河來戰。

  只要陣地不失,他便是功成了。

  沒必要擅自多生事端,進而催生后悔莫及之事。

  然而,郭淮昨夜親自來會,卻是打亂他的部署,令他泛起憂慮。

  郭淮將要從鹯陰城塞的后方渡過大河,趕往媼圍縣鏖戰鄭璞部,需要他遏制魏延部的銜尾夾擊。亦是說,不管是否情愿,他也必須要督領兵馬渡河了.......

  畢竟他若按兵不動,彼魏延部絕不會坐失戰機。

  而且,郭淮督兵而往同樣是司馬懿的調度,令他沒有回絕的余地。

  就是心中隱約不安。

  他覺得如果穩當一點,郭淮就應該走水泉沙河取道烏水河谷進發鳴沙山。

  如果走媼圍縣,恐會如漢軍所愿——不管魏延抑或鄭璞,漢軍近幾月的行舉太過于詭異了,若是說乃無的放矢,他不相信漢軍不會如此勞師動眾。

  但他也無法斷言漢軍將欲何圖,因而也無法反駁郭淮的推斷。

  哪怕他聲稱,即使郭淮走水泉沙河、令鄭璞轉道南下與魏延并力來解鹯陰之困了,他亦可以依仗著完善的防御工事與大河天然之險,將戰事拖延到郭淮與秦朗等部回援,亦無改郭淮與夏侯獻的心意。

  對,督領三千烏桓突騎的夏侯獻,已然來到鹯陰城塞了。

  對這位魏武曹操的外孫、魏國第一位大將軍之孫、如今最受天子曹叡器重與親近的同族,夏侯儒將宗族日后聲勢復起的冀望寄托在他身上。

  “叔父久鎮邊陲,或許有所不知,天子對隴右與涼州之失頗為羞惱,私下常嘆若有生之年不奪歸,九泉之下亦無顏見先帝與武帝矣。”

  在夏侯儒回絕郭淮意圖之時,夏侯獻便將他拉到了一側,耳語了這句話。

  這讓夏侯儒慚恨莫名。

  論涼州之失,他亦在責難逃。

  甚至,當年若不是郭淮設謀伏擊了逆蜀李嚴部萬余精銳、且上表聲稱乃他綢繆之功,他如今理應閑賦在家才對。

  唉.......

  罷了。

  以將略而論,我不如伯濟多矣。

  還是莫以暮氣沉沉之念,擾了魏國中堅之輩的建功立業之心吧。

  帶著如此念頭,夏侯儒最終還是允了郭淮提議。

  自然,他亦不斷的派遣斥候渡過大河時刻監視著魏延部的動靜,且整軍待發,一旦魏延部有異動便渡河迫其不敢追擊。

  而在大河對岸的魏延現今很有閑情逸致。

  并不披著甲胄的他,正牽著隨他征戰近八年的良駒,孤身駐足在一矮丘上,目光有些迷離的看著盛夏時節的草色青青、鶯歌蝶舞。

  盡作霜然的雙鬢、半新不舊的居家燕服,平時常以肅容視人的臉龐亦柔和了許多,在加上腰側不佩劍與斜斜提在手中的皮革酒囊,令人甫一見了,便會誤以為這是出來踏青散心的富家老丈,而并非戎馬半生、重權在握的將軍。

  或許,猛虎亦有細嗅薔薇之時罷。

  在出兵來此地前,他得了封家書,是遠在成都宮禁任職天子近臣的長子魏容所傳。

  書信沒有絮叨多少家長里短,只是告知他如今多了一個身份:祖父。

  那時,得悉了消息的軍中諸多將率都前來恭賀幾聲,魏延亦笑容潺潺,一一做謝且將俸祿換做酒肉與共同樂。

  但沒有人發覺,常年盤踞在他眉目間的倨傲之色開始慢慢淡去、桀驁之心亦開始冰消雪融。

  他自己也沒有發覺。

  只是每每臨事時,心中總會覺得自身有些盛氣凌人。

  抑或者說,他倏然覺得,許多事情似是也沒必要對他人過多指摘。

  這種變化讓他一時有些不適應。

  畢竟,他素來自詡將略過人。

  且如今大漢首屈一指的大將,他委實名副其實。

  乃是有了孫輩,故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便滋生,令我不復昔日盛氣乎?

  抑或者,乃今大漢后輩將才鵲起,故我不復舊日恣意邪?

  魏延將酒囊靠近嘴邊,輕輕的抿了一口,感受酸不溜秋的馬奶酒過喉入腹,亦在悄然的問著自己。

  然而,過了良久,他依舊沒有答案。

  只是泛起了許多追思。

  如先帝、關侯、張飛以及高翔與陳式等,他們都是沒有見到孫輩便亡故了。

  唯有趙云高壽且有天倫之樂。

  但趙云亦抱憾而終。因為天不假年,讓他無法在九泉之下,告知先帝與關侯等人大漢已然還于舊都。

  自身應能看到哪一天吧?

  魏延再度自問了一個無法給出答案的問題。

  不過,他卻陡然對自己心境的變化有了答案:常懷的倨傲之心慢慢消去,乃是功業得顯、子孫有繼之后,他此生的冀望,唯有目睹大漢旌旗在長安城墻上迎風怒張。

  若想實現這個冀望,不僅需要他奮發,更需要眾人共力。

  而且,丞相將實現這個冀望的前提,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河西再度增兵令鄭璞督領趕往媼圍縣之時,丞相的書信亦隨之抵達了他的軍中。

  很長的一封書信。

  將魏國春初圍困鹯陰城塞后,隴右對此局面的各次軍議、鄭璞、馬謖與丞相自身的思緒,以及大漢糧秣輜重庫存都一一細說與他。其中,費祎為了籌備糧秣在河西的寅吃卯糧、鄭璞諫言不可為了籌糧而傷了隴右根基等,說得最為詳細。

  亦將此戰如何調度定下了。

  此戰,漢中郡將出兵。

  屯在隴右的中軍,丞相亦將兵分兩路而出。

  堪稱繼第一次北伐后,大漢可外出征戰的兵馬皆全力以赴。

  但丞相在書信中也很明確的告知他,扭轉逆魏占據戰略先機的局面,由他去化解!

  是的,除了他督領的兵馬以外,其他各部都是策應之舉。

  “文長,我軍委實無糧堪久戰。若不全軍而往,難卻逆魏來犯;但若全軍悉出,糧秣至多可支撐兩月,恐秋收入庫之糧轉運未至,軍已歸矣!故而,唯有寄重任于文長之身,一舉將局勢逆轉,令我軍不復無奈兵出之困!我大漢隴右與涼州可否守御無憂,皆系文長之身耳!切記,此戰不求大捷、不期虜獲,但若突進鹯陰城下,便是大功告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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