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珍果甚多,且復為蒲萄說。當其朱夏涉秋,尚有余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飴,酸而不酢,冷而不寒,味長汁多,除煩解渴。又釀以為酒,甘于鞠蘗善醉而易醒。道之固已流涎咽唾,況親食之邪!他方之果,寧有匹之者!”
——曹丕《詔群醫》
魏文曹丕素對蒲萄(葡萄)情有獨鐘。
猶如昔漢靈帝喜驢、躬自操轡令京師爭相效仿之事般,魏國上下亦因此皆奉蒲萄為饈果。故而河西走廊仍屬魏國時,各郡縣亦從西域引入蒲萄良種來種植,或為官府示好雒陽貴人之用、或為商賈逐利之事。
而出身豪右之家的徐質,所言的醴醪便是蒲萄所釀之酒。
只不過,鄭璞看到時不免有些失望。
對于他而言,這種口感略帶酸澀的蒲萄釀,還不如自家什邡桑園所釀的機子酒更清冽爽口、味感綿長。
但諸葛喬卻對此物頗為喜歡。
待見到鄭璞入了公署,他起身來迎時還以此作戲言曰:“鄭君何來遲邪?難得子重以蒲萄佳釀待客,竟不汲汲來赴乎!”
而費祎則是臉上掛著無異往昔的淡笑,伸手虛引入內。
亦令鄭璞心中有些詫異:為何費祎竟也在此地?
如今的張掖郡緊要事務唯二。
一乃督促黎庶屯田供軍資,另一則乃看護山丹牧場的軍馬繁衍,為日后大漢擴募騎兵作綢繆。身為太守的諸葛喬,在春耕之后巡牧場亦是本分之事。
但依常理而言,在魏延與馬岱以及姜維皆督兵外出后,實際署理涼州政務的費祎是不應該離開姑臧縣的。畢竟大軍后續的糧秣補給,抑或陣前突發事故的應急決策,都需要有他時刻在姑臧縣坐鎮著。
“天氣炎熱,為防扈從被日頭炙烤昏亢,故而行程甚慢,倒是令葛君久候了。”
含笑對諸葛喬致歉了聲,鄭璞入內就坐之時,還拱手對費祎說道,“不想竟在此處得謀文偉兄之面,心甚喜哉!”
“呵”
輕聲作笑,費祎略頷首致意,“我前些日恰好來此地督促馬將軍部換乘的戰馬,得聞子瑾將來,是故滯留了二日,乃我有些事情思而不決,欲請子瑾參詳一二。”
咦,何事竟有問與我?
莫非乃是逆魏增兵鹯陰城塞之事乎?
心中隱有意會的鄭璞聞言,微微揚眉,眸含疑惑。
“不過些許瑣碎之事罷了,不急一時。”
但費祎并沒有當即明言,而是擺了擺手笑道,“待子瑾將自身之事署理完畢了,你我再共話亦不遲。”言至此,他略作停頓,還以頤努著案幾上的蒲萄釀謔言道,“有此醴醪在前,我縱使百般心切,又安敢擾諸君之樂邪!”
“哈哈哈”
此話甫一落,眾人皆大笑。
亦不再言其他,各自落座歡聲推杯換盞,敘話久別之情。
席間,鄭璞還問及了諸葛喬關乎江東豪族們對蒲萄釀是否追捧,得知肯定答案后,心里便開始琢磨著是否將此物當成斂江東之財以裨巴蜀之疲敝。
然而那側的費祎卻打斷了他的幻想。
在河西任職近兩歲的他,早就知道此地有種植蒲萄了,只是產果不豐而釀酒時多費人力。
費祎大致預估過,以同等的人力種植蒲萄產生的收益還不如牧養牛羊。
尤其是從河西至江東的路途遙遠,轉運過去的蒲萄釀必然要賣成天價朝廷方能獲得利潤。而如今江東戰事亦頻繁,奢靡之物終非戰馬等戰略物資緊俏。谷泉 自然,正事亦不能玩忽。
鄭璞將藏兵于民的初衷、建立弓箭社的構架給眾人細細道來。
其實也沒有什么可說的。
在他到來之前,由丞相別署頒發的文書,費祎與諸葛喬等已然目睹、自作思慮過了。唯有為了讓黎庶相信官府并非在變相征兵的兩個先決條件,不便錄于文書。
一者,河西各郡的官府在頒布政令時,務必要先給縣城鄉落的三老宗長許下諾言,弓箭社止于守護本郡安寧,絕不會出郡作戰。
另一,乃官府不得強令黎庶加入弓箭社,但憑自愿參與,以免黎庶將弓箭社視為額外的徭役。
只不過,沒有參與者不能享受減免賦稅的利好。
至于其他瑣碎如防備本郡豪右趁機牟取權柄、杜絕武力稱雄者肆意傷人抑或滋事等,那得由郡太守與社頭日后常懷警惕之心了。
一番說罷,日已偏西。
諸葛喬與徐質便尋了個緣由先行離席,容鄭璞與費祎私語的空間。
而先前還是聲稱事情不急的費祎,不等鄭璞發問便直接從袖子里取出來一絹帛遞過來。
鄭璞接過一看,這才發現乃丞相的書信。
江東兵敗后孫權還令人作了國書來,告知了魏國再度建立烏桓突騎的消息,提醒丞相需提前做準備。
此舉非是孫權踐兩國共盟、擔憂大漢有失的善意。
而是冀望著大漢能早些做好準備,讓漢魏西北戰事持續的時日更久一些。
亦是令江東陰襲淮右的勝算更大一些:只要魏國依舊在西北用兵,便是錯過了救援淮右的最佳機會。
而對于大漢而言,只要堅持到江東陰襲淮右時,魏國將罷兵歸去了。
因為江東一旦全據淮右,魏國的中原腹地將無險可守。
曹叡不管是出于安撫關東世家豪族之心,還是為了讓中原腹地的安危,都要罷了西北的戰事將兵力轉去淮右戰場。
畢竟,魏國的國力再怎么雄厚,也無法支撐兩線傾力作戰的時局。
只不過,孫權打算何時出兵呢?
雖說依江東先前常趁大江支流水漲之時用兵的習慣,大致可斷定孫權將于秋七月或八月動兵;但剛逢慘敗江東各部將士,在短時日內可再戰否?
看罷書信的鄭璞,心中久久無斷。
此番戰事乃是漢魏雙方戰略上的決戰,關乎涼州甚至是隴右的歸屬。
一步走錯,萬劫不復!
將大漢北伐近十年以來的戰果皆化作虛無!
他可不敢將希望寄托在江東身上。
丞相亦然如此。
故而,在書信的最末,乃是問費祎涼州還能再征調多少兵馬與糧秣趕往鹯陰城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