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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復往

  伴著最后一支箭矢離弦而出,張特再度俯身在了馬背上。

  將兩石強弓插入馬頸處的弓鞘套中,順勢抽出環首刀之余,小臂綁小圓盾的手還反護著后背,為接下來與魏軍斥候短兵相接做好了準備。

  是的,身后的追兵已然至六十余步內,馬上就要面臨血珠四濺的廝殺了。

  隨著受傷戰馬的速度不斷下降,他不可避免被圍攻致死。

  唯一慶幸的是,魏國斥候的弩矢似是即將耗盡,每每攢射的時候僅有稀稀疏疏的數發,令他能有機會以命換命。

  擇誰與亡呢?

  逆魏騎卒,南匈奴抑或鮮卑胡虜?

  側頭而顧的張特,雙目銳利如鷹隼,細細打量著后方追兵。

  這個距離他能清晰的辨認出追兵們束發、氈帽披發與髡頭的區別,還有他們手中高高揚起的環首刀抑或矛尖所折射的陽光斑斕。

  他來回甄別不定目光,最終落在了一雄壯的髡頭鮮卑身上。

  無他,出身幽州邊陲的漢家子,每每看到髡頭鮮卑時總會遏制不住拔刃的渴望。

  “降速作甚!”

  當眼角的余光瞥見麾下斥候亦降低了馬速,前來與他并肩而驅時,張特便忍不住橫眉怒目,“我戰馬負傷,身不可免,爾等速歸!莫忘了上秉將軍我等一共射殺了三十余騎,領了賞賜轉與落馬的袍澤!”

  他的語氣有些氣急敗壞,糅雜在迎面呼嘯的狂風以及身后如雷的馬蹄聲里倍顯無奈。

  他知道這兩名斥候故意放慢了馬速,是為了和他并肩而逃。

  然而,隨他出來的麾下就剩下他們二人了。

  無論如何,總要有一人逃出生天。

  不僅是領賞告慰袍澤,亦要將魏軍斥候隊已然壯大的消息帶回去,令后續斥候結隊而出,不要再面臨如他今日以寡敵眾的無奈局面。

  但那兩斥候卻是沒如他所愿。

  左側那騎卒被怒斥時嬉皮笑臉,咧開沾滿塵土的雙唇,呲著參差不齊的牙齒“嘿嘿”的不知道在樂呵著什么。

  而右側那個面無表情,一看便知平日少言寡語之人,且說出來的話語亦惜字如金。

  “校尉,三里,山。”

  棄馬上山嗎?

  張特順著他目光側頭而往。

  只見前方的烏鞘嶺有一斷山體在大漠風沙日以繼夜的侵襲下,扒掉了多余的土表,裸露出許多粗沙與礫石,形成了崎嶇的戈壁灘。

  然而,棄馬上山又如何呢?

  逆魏同樣可以銜尾上山追殺,且還能仗著人數眾多而分成數小隊前后包抄。

  不由,張特嘴角泛起一縷苦笑。

  他已經感受到胯下的戰馬跑得越來越不穩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哀嚎著失蹄倒地。但他可以確定,依著戰馬的速度,就算能撐這再疾馳三里,亦會再抵達戈壁灘之前被后方魏國斥候追上。

  “嗚嗬!”

  仿佛是印證張特的想法一樣,后方追兵沖鋒呼哨聲再度響起。

  不過略略一沉吟的時間,雙方追逐的距離再度縮減,只有五十余步了。

  唉,罷了。

  見二斥候依舊沒有讓戰馬提速的張特,暗中一咬牙,眼眸中泛起絲絲絕決,打算從戰馬上跳下去。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不拖累袍澤的辦法。

  然而,那黑臉騎卒不知是早有意料,亦或是緣于共生死的袍澤之誼,竟在此時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皮甲。

  “共騎!”

  乃是讓張特跳上他戰馬的意思。

  “豎夫!松手!”

  氣得張特連罵人的話語都迸了出來,狠狠地拍著他的手,怒吼時四溢飛揚的口水竟在烈日下泛起了點點色彩。

  似是,色彩里就數大漢旌旗的赤色最多。

  那黑臉騎卒如他所愿松開了手,但他卻也松開了馬韁繩。

  將環首刀歸鞘之后便以手撐著馬背,看著張特的眼神里盡是倔強——竟是打算一同跳馬而戰!

  見狀,張特微微一怔。

  旋即便破口大罵,“我若活歸,定以你不尊將令之過,杖責二十!”

  罵完,雙手往馬背上一撐,讓身體騰空而起;又用雙腳狠狠的往戰馬一蹬,如同一只大鳥般落在了黑臉騎卒的背后。

  “唏聿聿”

  驟然多了一個人的重量,驚起戰馬一聲哀鳴,馳騁的四蹄也踉蹌了下,差點沒失去平衡倒地。

  萬幸,軍中斥候的戰馬最是雄峻。

  即使兩人共騎,戰馬亦僅是微頓了下便再度平穩向前。

  但如此一下的耽擱,讓背后的追兵將距離再度縮短了十余步,張特已然可看清楚魏軍斥候的獰笑了。

  是故,他也抽出了綁在腿根外側的匕首。

  打算在臨近前方戈壁灘時扎戰馬,令其在驟然受創時能提速狂奔少時。

  還有二里,追兵還距三十步。

  一里,追兵不足二十步。

  張特抬起了握著匕首的手,正打算狠狠刺下時,卻又陡然止力。

  倏然間,北側有一支輕脆而又尖厲的鳴鏑主宰了蒼穹,數息之后西側的前方,再度有一支直上云霄。

  斷斷續續,竟有五六支鳴鏑在不同的方位遠近作響。

  此地已然十分逼近護羌營騎卒司馬劉柱的巡視警戒范圍,魏軍斥候是不會擅自而入的,更莫說有五六隊斥候同時宣告著正靠近。

  得救了嗎?

  早就不抱著生還之念的張特,須臾間百感交集。

  確實,他們得以生還了。

  魏國斥候聽到鳴鏑響徹荒漠時,不約而同的驅戰馬繞了半個環返身歸去。

  一路追逐,他們戰馬的馬力已到了極限且箭弩矢也消耗了七七八八,若是再不返歸,恐會被五六支漢軍斥候隊給包抄射殺殆盡。反正,漢軍僅剩三騎了,與盡殺亦無有區別,無須再讓自身陷入險境。

  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來援的漢軍斥候僅離唐芒一隊二十騎!

  原來,這個昔日縱橫河西走廊的馬賊,心思十分活絡,見張特等人被追殺時,自忖僅憑自身二十騎難救且遣人歸去請劉柱來援亦來不及,便將麾下散去各個方位射鳴鏑,做了虛張聲勢之舉。

  算是張特三人命不該絕罷。

  歸撲擐一路無話。

  待劉柱將張特所敘敵情與請罪之言,一一錄于書傳給姑臧縣后,不知何緣由,姜維竟是連夜趕來了過來。

  至時,已然夜三更矣。

  但不是來問張特與麾下貪功冒進之罪,而是將張特尋來,細細問了一遍戰事始末。

  如魏軍的一隊斥候中,魏卒與南匈奴以及鮮卑拓跋部大致的人數占比;如張特遭遇兩撥魏軍斥候大致方位;尚有魏軍斥候精銳何如,等等。

  待一切明了后,他略略作思緒,便下令劉柱翌日將派遣出十隊斥候,東出撲擐縣一百八十(漢)里刺探軍情,且仍舊是二十騎為一隊!

  亦令張特張口結舌。

  他心中委實弗解,為何姜維竟作此調度,這與令斥候去送死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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