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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狷狹

  “文長此言,無不道理。”

  略做思緒的丞相,微微頷首,“也罷,待我歸去冀縣后,看蜀錦與茶葉還剩多少,饒些去西平郡換來牛羊勞駐守河西各部之苦吧。”

  呃.......

  魏延聽罷,不由啞然。

  他并非是為駐守河西各部將士討要饗勞,只是覺得沒必要待俘虜太厚罷了。

  但丞相既然避而不談,他也好再過多置喙此事。

  車馬緩緩而行。

  少時,枝陽城池映入眼眸中。

  魏延將方才之念拋卻云外,驅馬靠近丞相素輿,俯首低聲問道,“屆時俘虜收編事罷,乃張伯恭抑或州安岳督軍隨我往河西,丞相可有決否?”

  對,張翼與州泰兩部需一隨魏延往河西走廊。

  一者,乃金城郡的戰事已然過去數個月了,民心大致安定,無需留駐兩部兵馬在郡。且原先州泰屯留在令居重修筑城塞、安頓從河西遷徙而來的附魏豪右徒附等事,亦已大致成規,只需別遣數百郡兵讓一小校督管即可,無需讓身為振威將軍的州泰繼續大材小用。

  另一,則是守戎郡兵與征伐之兵的區別。

  從俘虜中新募的五千余人,士氣與戰力皆不高,且如今尚未有為大漢百死不辭之心,編入行伍后也僅能散入城池或烽燧中戍守。若想出野外落營扼守要塞或驅兵逆戰,金城郡唯有州泰與張翼所督的本部方能勝任。

  “文長既問之,心必有所許也!”

  聞問的丞相,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饒有興趣的捋胡笑問一句,“且說說,依你之意何者為佳?”

  “嘿!”

  被道破心思的魏延,臉龐上沒有赧然之色。

  而是輕笑了聲,抬頭以目示意領本部護衛丞相出行的傅僉,讓其將周邊甲士散得遠些,方捋胡朗聲而道,“萬事瞞不過丞相,我之意者乃州安岳。”

  言罷,不等丞相發問,便徑自解釋道,“一者,我近些日嘗入兩者軍營,州安岳麾下士卒軍容更森嚴,似是更精銳些。其次,則是張伯恭此些年長鎮守郡縣,鮮督兵臨陣;而州安岳入我大漢以來,多番隨鄭子瑾征伐,臨陣決機與號令將士死力更勝一籌。再次,乃是張伯恭麾下將士皆出自蜀地,難耐河西風沙與苦寒,此不如州安岳麾下矣。如今逆魏將驅胡虜大舉來擾河西,戰事拉鋸恐累月經年,前往守御之兵但求精益求精耳!”

  “善!”

  聽罷,丞相拊掌而贊,“以知兵論,文長乃我大漢之魁也!”

  “哈哈哈”

  頓時,魏延眉開眼笑,亦連忙作謙言,“丞相過譽矣!過譽矣!嗯,如此道來,丞相乃是允了我所請乎?”

  “嗯。”

  輕輕頷首,丞相囅然而笑,“你督戰河西,既舉之,我焉有不允之禮?但求文長奮發,令朝廷無憂河西耳!”

  “諾!”

  魏延當即斂容,拱手慨然作言,“逆魏不過以區區胡虜來犯罷了,丞相盡可安心!彼若擾邊,我定能護黎庶周全,若膽敢入境來戰,我定令彼等有來無回!”

  話落,微頓了下,他又緊著補了句,“丞相,我知今朝廷資財糧秣緊缺,當以修生養息為上。故而,我至河西后,定以扼敵為上,斷然不會妄自勞師動眾出兵追逐胡虜求戰。”言至此,他似是有所思,旋即便悵然嘆息了聲,“如若我大漢能復媼圍縣而守,便是令胡虜不敢匹馬西來了!唉.......”

  丞相聞言默然,臉龐上亦泛起些許無奈。

  因為魏延此言一矢中的。

  依著屈吳山脈而落的媼圍與鹯陰城塞,前漢孝武帝設置的最初目的,便是遏制游牧部落從河套平原入寇河西的門戶。

  兩者相互依存,呈犄角之勢。

  其中,媼圍臨北方大漠、逼近鳴沙山,只需駐軍三五千,便可令游牧部落不敢西來——彼若膽敢入河西,守軍只需北上遏道斷了他們的歸路,便是將他們變為甕中之鱉,慢慢被河西各郡的戎卒滅掉。

  但媼圍縣在天下一統之前,都不可能復置了。

  緣由很簡單,無法補給。

  鹯陰城塞毗鄰著祖厲河入大河口,可募黎庶或士卒自屯自給,再佐之祖厲河的便利轉運,堪堪能確保糧秣補給問題無憂。

  但媼圍則是大有不同。

  常年受大漠風沙侵襲的媼圍,周邊幾無良田可供戎卒屯田自給。

  一切用度皆要依靠武威郡跨越數百里渺無人煙的荒谷轉運,所損耗的民力物力可想而知。

  且駐軍此地的備儲糧秣,至少要備足士卒食用一年以上!不然,就會被游牧部落大軍來困,圍點打援或坐等城內糧秣耗盡而不攻自破。而駐軍數量,亦至少需要三千以上。因為兵力如果少了,就沒有了出城截斷游牧部落歸路的實力。

  這便是先前曹魏討平涼州后,將此城池廢棄的考慮;亦是如今大漢得復涼州后,但卻沒有再復置的緣由——沒有如同前漢孝武帝時期的雄厚國力,便莫作念想了。

  今魏延的嘆息、丞相的默然皆是如此。

  明知媼圍的戰略意義,亦有卻敵于門外的良謀,但卻受限于國力與地勢,不得不陷入了戰事的被動中。

  不然,逆魏以區區劉豹、劉誥升爰等部落來犯,何足令丞相與魏延親自來操勞?

  縱使南匈奴舉族以數萬騎席卷而來,丞相僅需遣五六千兵馬去聽令馬岱與姜維調度,便可以將之殺得不敢飲馬大河!

  抑或者說,此便是司馬懿昔日經郭淮點透后,便上表雒陽曹叡,請求征發南匈奴助戰的緣由罷。本質上,還是效仿了昔日曹真對大漢的戰略、令大漢避無可避的堂正之謀:以河西走廊作為漢魏博弈的轉折點,消耗大漢的國力、為關中大軍贏得休整士氣的時間。

  “媼圍難復置,我等便不做此念了。”

  沉默少時的丞相,將無謂之念揭過,且作笑顏打趣了句,“以文長將略,河西之事我尚不能心安邪!”言罷,又瞧見車馬已快至城門,且金城太守張翼已然聞訊出城來迎,便擺了擺手,“入城,且先不作閑談了。”

  “諾。”

  魏延頷首應聲,不復作言。

  且還很細心的稍微拉扯了下馬韁繩,錯開了兩人的距離。

  事實上,他不知道的是,丞相的打算是讓張翼與州泰一并往河西。

  不同的是張翼趕赴河西之時,要比州泰晚一些——大致待到秋收入庫、逆魏胡虜大舉來犯后,方會以護送糧秣的名義過去聽令與魏延調度。

  不僅是覺得多遣一部兵馬過去,可令河西守御更周全些。

  更因為張翼的出身。

  犍為武陽張家乃留侯張良之后,門第頗高且后祖亦任職過三公,乃是益州世家豪族之中的佼佼者。如若他也駐守在河西走廊,督促那些分戶在河西的益州豪族將私兵部曲暫時加入戎卒共御敵,乃是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如此,多多少少都能緩解河西兵力不足。

  而且張翼最早出仕乃是被先帝辟為州部書佐,在此些年關興、鄭璞與姜維等后進以戰功頻頻升遷的對比下,仍舊以他領太守之職有些厚此薄彼了。正值巴蜀豪族因絲路利益競相效命之際,丞相不想因張翼功勛與官位不顯,而引發不好的言論。

  至于他離去后,何人來戍守金城郡嘛.......

  屯守在天水冀縣的中軍將率里,不乏良選。

  如蔣濟、宗預與劉敏皆可勝任,但最終丞相還是打算以劉敏任之。

  因為北伐未開啟之前,劉敏便已然在漢中郡南鄭督領南中兵戶主事屯田了。

  現今金城郡已無戰事且逆魏亦不可能跨過隴右來攻,需要的正是屯田養兵經驗豐富之人來鎮守,劉敏自然是脫穎而出。

  入城,避過炙熱的晌午。

  得了準信的魏延,自引兩千兵馬押運著糧秣前往令居與州泰部合兵,不日將北上河西走廊督促各郡縣布防之事。

  而丞相則是在張翼的陪同下,巡視從河西羌胡部落換來用以與江東交易的戰馬。

  其實也沒什么好巡視的。張翼歷任多地、領郡牧民多年,處理護貿易路線通暢之類的小事堪稱手到擒來。

  故而,丞相大致巡了一二,便不吝以言嘉勉之。

  且還隱約透露了,有意不日便讓他督軍往河西走廊尋覓軍功封侯之事,讓他早日做好準備云云。

  諸事了罷,翌日丞相便啟程歸來冀縣。

  于途,還有一個小插曲。

  跟隨在他身側數年的傅僉,趁著夜宿驛站之時請命往河西駐守。

  曰:“僉少小得先帝收于宮禁養之,多受天子恩寵,今師學軍爭籌畫之道且建長矣!僉有志為國征伐、再續先人行伍未竟之功,還請丞相允之。”

  言辭不得不說很懇切,亦很奸猾!

  竟是將先帝、天子與先父傅肜的名義來表忠孝之義,將別人回絕的理由全給堵死了。

  那時丞相聽罷,心中既有些后輩有志在報國的欣慰,亦有些啼笑皆非。

  無他,今傅僉的行事與言辭,已然隱隱有類鄭璞的狡詐耳!但回頭一想,思及傅僉如今已至及冠之年,故而丞相還是允了,待歸到冀縣再做調度。

  《韓非子》有云“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將必發于行伍。”

  歷經過一次馬謖之事,丞相已然不復有從中樞培養將才之念。作為小輩中佼佼者的傅僉,得鄭璞不吝教誨與自己攜在身側言傳身教,也是時候讓他開始臨陣歷練了。

  后當有繼,不僅是執權柄之繼,如督軍征伐的將率亦需要培養的。

  且丞相還順勢思及了張苞。

  自從擢拔柳隱為鹯陰城塞的主將后,張苞便被調任歸來了隴右。

  丞相的本意,是讓他能在防御逆魏反撲兵出隴右時,有更多機會臨陣積累戰功,以便日后為天子執掌兵權。

  今天子無有宗室大將可用嘛,只能依靠外戚了。

  哪料到,經涼州一役后,彼司馬懿竟依舊將大軍蜷縮在關中不出、反而是逆魏曹叡征發了匈奴與鮮卑來戰河西走廊邪?

  是故,丞相在歸來之徒,便想著將張苞與傅僉一同遣去聽令于魏延。

  隴右大軍雖不可輕動,但別遣兩三千兵馬離去卻是無傷大雅。

  一路再無話。

  六月中旬,丞相歸至冀縣。

  得知消息時,鄭璞正在小隴山牧場。

  官職變動而暫無有明確職責的他,且親近之人如今皆在忙碌督軍守御之事,無所事事之下,便陪著妻張妍來牧場騎乘為樂。

  對,如今的鄭璞除了三百親衛部曲營外,嫡系本部僅有劉林的五百重步卒。

  倒不是他遷職而權卑了。

  乃是他如今歸屬入了丞相的中軍,以他相府后軍師之職與先前的戰績,如果丞相不親自督軍臨陣,便會授權與他領中軍而戰!因為職權更高的魏延早就被授了假節,臨陣時向來都督領各部為前軍的。

  如此安排,令大漢所有臣僚都明了丞相的擢拔之心,以及未來鄭璞在大漢軍中的地位。

  而素來與鄭璞不和的楊儀,在得聞消息后則是陷入了意氣消沉。

  繼向郎與魏延不再兼領丞相府僚佐后,在丞相的中軍里他便是職權最高者。且他的職責不僅是為大軍籌度糧谷,更一直居中調度著各部兵馬。

  如今,竟陡然被鄭璞后來居上,焉能欣然接受邪?

  更莫說,他效力大漢的時間更早!

  連先帝劉備與論時,都曾贊賞過他的才學!

  然而,意難平歸意難平,他亦知道自身左右不了丞相的心意,更改變不了鄭璞與天子乃連襟的事實。

  無論功勛還是身份使然,他已無有機會蓋過鄭璞了。

  心灰意冷,在所難免。

  以至在丞相往金城郡期間,他代領丞相別署事務時,竟出現了滯留之事,且還頻頻大動肝火怒斥令史、假佐之舉。就連剛剛轉遷為相府參軍的董厥,都被他尋隙當眾毫不留情面的呵斥了一番。

  董厥,字龔襲,乃義陽人。

  丞相開府治事時為令史,后多有良言諫之,被丞相贊為“良士”,擢為相府主簿。

  綢繆涼州之戰時,費祎入為魏延軍中長史、諸葛喬隨鄭璞往鹯陰城塞,隴右丞相別署人手不足,故而丞相將董厥從成都調來任職,頗為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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