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卑拓跋部的答復,不出賈栩所料。
即使他許下了提供糧秣、戰后拓跋部可優先挑選戰利品的承諾,小帥戴胡阿狼泥仍舊不愿與魏軍并肩作戰。
且態度恣睢如故。
聲稱以他數千族人,便可劫掠漢軍輜重而歸,何必屈尊前去聽賈栩調度!
賈栩能隱約猜測到戴胡阿狼泥的色厲內荏。
他懼了。
試問,他若領族人前來,漢軍若是察覺了他部所在,焉能不將之當成攻擊的第一選擇?
抑或者說,他不想再次淪為漢魏之爭的消耗品。
賈栩沒有在勸說什么,對他是聽之任之了。
因為比起出了鞘的刀劍,藏在陰影中的匕首更令人憂慮。
只要戴胡阿狼泥還繼續留在河西之地,漢軍就不得不勞心戒備著,對魏國而言已是分擔壓力了。
事實上,就在來尋楊阜的途上,斥候稟報的最新消息令賈栩忍俊不禁。
漢軍主將魏延,不知是覺得被鮮卑劫掠了輜重太傷顏面,還是為了激勵麾下將士未戰先敗了一陣的士氣,乃分出了護羌營的兩千羌騎,由姜維親自率領離隊前往媼圍尋戴胡阿狼泥了。
且大有不將其誅殺,誓歸師之勢。
時至今日,魏國已不會小覷姜維為庸碌的等閑之輩。
以他千里追戮參狼種羌、繞后決死奇襲鹯陰城塞得手的過往戰績,沒有人會覺得鮮卑拓跋部能抗衡。
哪怕是姜維督領的騎卒更少些。
不過,賈栩對戴胡阿狼泥的死活并不關心。
他在意的是騎兵原本就不多的漢軍,竟然分出了護羌營的騎卒。
要知道,他督領的河西三萬聯軍里,騎卒將近一萬八千騎!
僅剩下馬岱三千西涼鐵騎的漢軍,彼魏延如何能護衛糧道周全呢?
退一步而言,就算漢軍以結車陣的方式行軍令河西騎兵無從下手,但待漢軍主力至金城郡落營后,身后之地將任河西騎兵來去自如,又如何專心攻城拔塞呢?
此便是賈栩心情頗佳的緣由——漢魏雙方戰事還未開啟呢,鮮卑拓跋部就將漢軍四五千兵馬給牽制走了。
可喜焉!
然而,有得必有失。
令賈栩惋惜的事情,亦不是沒有。
如被鮮卑拓跋部襲擊過后的漢軍,前來金城郡的時間必然會拖延,且沿途小心戒備,行軍速度將大幅度縮減,可令在金城的魏平有充足備戰的時間。
亦是說,他讓龐會督領騎卒去搶刈未熟之麥,算是失策了。
算算時日,那些麥子完全可以等熟了再刈的。但源于他與魏平定下的堅壁清野,反而讓金城郡少收了一季之糧。
尚有張掖太守倉慈傳遞來,關于西海太守張華遣兵入境的消息。
這讓賈栩心中有些忐忑。
自從敦煌張家以各種托辭回絕共同抵御漢軍伊始,他就一直擔憂著臨戰時,位于河西走廊西北后兩端的敦煌、西海兩郡會有變。
他怕張家易幟,抑或者是坐收漁翁之利。
緣由有二。
一是酒泉太守黃華,在河西大擾時就與張家為仇讎。
在當年,若不是張恭代行長史事,遣兵攻擊黃華的后方,并迎接朝廷委任的太守尹奉入郡,黃華沒那么容易落敗而無奈請降。
如今黃華歸來河西后,以多年在關東任職的資歷與人脈,明里暗里都在針對著張家。
比如在張恭離世后,敦煌與酒泉相連的邊界就冒出了許多股馬匪,且常常深入敦煌郡內劫掠。
為此,張就不止一次想領軍剿寇,都被黃華以不得跨境為由阻止。
有時候,不惜撕破顏面親自引兵來堵。
明眼人都知道,那些馬匪與黃華脫不了干系。
甚至是黃華暗中指使的!
還有河西督將這個職位,雒陽廟堂的天子與袞袞諸公原本都意屬張就兼領,而以賈栩為副。
理由是敦煌張家在西川威望甚著,且一門兩太守,可令河西走廊的士庶影從。
但黃華知曉后,便上了一表。
表曰:
“昔日仲尼有云,‘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今敦煌張家已恩榮無可復加,若再授予權柄,恐臣等竭力卻逆蜀來犯,西川亦不屬魏矣!”
直言不諱的,斷定張家權柄在握后必會有反心。
雖說,黃華此舉的最大緣由,乃出于擔憂張家勢大后會自己不利的私心。
但誰也不敢保證,張家就對魏國忠貞不二!
畢竟是邊陲之徒嘛........
在雒陽廟堂濟濟有眾的關東世家,本著規避隱患的心思,改變了河西督將的人選。
至于賈栩也是河西人,那倒無須擔憂。
賈栩可沒有張家那樣的威望。
就算他有反意,也無有多少人甘愿賣命。
另一緣由,乃是先前魏國推行“邊人治邊”后,源于絲路貿易利益積累的舊怨。
張家控制的兩郡之地,都屬于河西走廊的最末端,從中原轉運而來的絲綢、茶葉等物資,流轉至敦煌時已然身價百倍——沿途的各郡縣,為了搜刮錢財擴張自身實力,將關稅定得尤其的高。
而張恭先前任職過西域戊己校尉,受父輩恩信束縛的張就,常常迎來西域各小國商隊的抱怨與申述,對此自是無法容忍。
但任憑他多次憤慨置書,都無改各郡縣斂財之心。
身為涼州刺史的楊阜出面干涉,那些太守便皆將此事推諉于各縣僚佐,回書與當面都信誓旦旦聲稱要整治,但情況也消停數日后又一切如故。
來來回回的推諉,最后不了了之。
張家無奈之下,為了平復西域各小國商隊的怨氣與維護張家的信義,只得遣騎從西海郡沿著大漠邊沿前來鹯陰城塞取絲路物資。
上千里的路途,來回奔波損耗的人力物力,讓張家心中憤慨不已。
哪怕是如今絲路貿易因為戰事斷了,但張家依舊耿耿于懷。
賈栩覺得,如今張家托辭不出兵,就是因為前番種種積怨所致。
但倉慈所稟之事,張家不惜撕破顏面,也要出兵奪走聯通張掖與化外羌地的谷道,則令他心神不安。
那化外羌地盤桓的,近是胡虜治無戴與白虎文,遠是燒當種羌部落。
且皆曾隨逆蜀入寇過魏國!
莫非,張家已投蜀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