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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佳話

  隨著費祎等人離去,偌大的校場便剩下了魏鄭二人。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敘話環境,讓出身微末而尤重顏面的魏延,卸下了人前的自持威儀,徑自收刀入鞘,隨手撈起一個胡牀坐下,側頭等候著鄭璞的理由。

  不管是剛被丞相授為護衛他攻伐金城郡后方督將的身份,還是這些年的功績,讓魏延都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即將邁入而立之年的小輩,已然擁有了與他平等對話的資格。

  況且,以鄭璞的性情與心計,若雙方鬧得勢如水火,魏延相信最終被算計了的人,絕對會是自身。

  如今以多謀善斷著稱的疤璞,最早乃是以狠戾揚名。

  雖說已然成為大漢軍中第一人的魏延,無需顧忌疤璞,但正值收復涼州可載入青史的功績在前,他不想節外生枝。

  同樣,鄭璞也不想與他鬧僵。

  畢竟魏延的性情,舉大漢上下僚佐皆知,沒必要去惹一身騷。

  待看到魏延收刀舒容而坐后,他便先拱手示意,也尋了個胡牀坐下,語氣緩緩而道,“我今日來將軍軍中,本無有舉令郎與丞相之意。然而,待觀將軍行止后,便又覺得若不將令郎舉之,乃我知恩不報也。蓋因昔日將軍遣兵救我于蕭關道之困,我不曾忘之。”

  聞言,魏延微訝然。

  他心中已有準備,只要鄭璞隨意尋個緣由出來,此事便是搪塞過去了。且他也知道,以鄭璞之智,不可能看不出來他的行止已有了息事寧人之意。

  但彼明知如此,竟還搖唇鼓舌,大放闕詞聲稱此是為了報答昔日施以援手的恩惠?

  落我顏面,還聲稱為是我好?

  不由,魏延心中閃過一絲嗤笑。

  也一改原本打算將此事揭過的心思,在臉上泛起幾縷冷笑之余,亦微微抬了抬下巴。以十分高傲的姿態,候著鄭璞的自圓其說。

  無他,鄭璞此話的口吻,太類似于說客的說辭了。

  事實上,鄭璞還真趁打算此機會當一回說客。

  因為從個人角度與大漢利弊出發,他對魏延的感官并不差;也能意料到,以魏延素來持功自傲的性情,若是有了收復涼州的功勞后,恐會令舉朝皆惡之。

  是故,他對魏延的桀驁視而不見。

  僅是別過腦袋,目視著軍營遠近旌旗的獵獵,猶如在自言自語。

  “將軍乃先帝部曲出身,鞍前馬后,為國戍邊,勞苦功高。以當今大漢軍中宿將論,無人出將軍之右。然而,將軍亦不可否然,今朝野上下,與將軍相善者,寥寥無幾耳!”

  “我與將軍相識近十年矣,但與令郎謀面,僅昔日西城之戰與今日。故而,今我將舉令郎與丞相,所思所慮者,非止于令郎才學耳。”

  “因我知,丞相若得我舉令郎之書,必然會上表朝廷,讓令郎歸成都任職,于宮禁內伴天子左右。猶如我大漢關、張、趙等元勛子侄故事。”

  言至此,鄭璞故作停頓,回頭肅容目視著魏延。

  此刻,魏延的臉色略帶尷尬。

  他并非無智之輩,自然也聽明白了鄭璞的言下之意。

  身為統兵大將,讓家中長子在天子身邊任職,不管是對朝廷還是個人而言,皆是喜聞樂見之事。

  平心而論,僅憑這點就可斷言,鄭璞想舉魏容乃是好意了。

  且依著常理,此隱隱有犯忌諱的言辭,一般是自身幕僚或榮辱與共之人才會明言之。

  今鄭璞仗義直言,說成報昔日蕭關道恩惠也不為過。

  因而,一時間,魏延無言以對。

  默默看著他表情的鄭璞,也沒等他出聲分辨或其他。

  略作停頓后,便別開腦袋,繼續徐徐而道,“或許,以將軍多年勤勉之功,會在心中不以為然,甚至在嗤笑我危言聳聽。因而,我且再聒噪一二,還請將軍思之。”

  魏延沒有出聲。

  但臉上已經收起了戲謔之色,屏息凝神而待。

  “一者,以今逆魏之勢,我大漢若取涼州,若非將軍主事,功可竟乎?”

  “二者,自古行高于人,眾必非之。朝野上下與將軍相善者寡,以將軍今官職,若再有為大漢收復涼州之功,日后是被征調歸朝任職,還是繼續領軍征伐?”

  “三者,不知將軍已有多久未見陛下了?”

  鄭璞言罷,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同的是,鄭璞是將想說的都說了,而魏延則是欲言又止。

  對于鄭璞的三問,他都有答案。

  但每個答案,都令他心中隱隱有所不安。

  征伐涼州不必說。

  逆魏自從隴右罷兵歸安定郡后,便是將涼州拱手相讓了。

  只要后勤跟的上,丞相表請吳懿、吳班或者是馬岱為主將,同樣能將涼州收復了。區別不過是所耗時間與士卒戰損的多寡問題。

  并非,是非他不可。

  第二個問題,倒能暫時忽略。

  只要依舊是丞相主事北伐,他無論功勞多高、晉升到什么官職,都不會因為被擔憂類似于“功高震主”等因素被征調歸朝雪藏。

  但第三個問題,對他而言,猶如振聾發聵。

  他已有近十年沒有見過天子了!

  最后一次歸成都,還是因為逆魏曹丕征江東、無需擔憂漢中郡安危之時,他上表朝廷求得歸來拜先帝昭陵,順便入朝覲見了天子。

  天子劉禪在他腦海的印象,還是那個在深宮里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與如今親耕籍田、巡都江堰水利、問孤寡老弱、與士卒同食等各種行止的天子,判若兩人。

  尤其是,魏延本身的情況很特殊。

  源于先帝劉備的寬仁,他的家眷就一直在漢中郡。

  爵為南鄭侯后,就更不曾讓家眷歸去過成都。

  不客氣的說,天子劉禪對他的了解,乃止于案牘與他人的口中,已然談不上親善了。

  畢竟,朝中列位大臣對他更沒有親善之意。

  哎........

  魏延悄然嘆了口氣。

  目光與語氣皆有些落寞,“子瑾今能為我直言,日后便莫再提蕭關道之事了。”

  不再欠你人情了?

  聞言,鄭璞倏然而笑,“昔日將軍隨先帝左右,不辭艱辛,故而得先帝信重,擢拔于群,以漢中太守授之;若令郎歸成都伴駕,他日陛下效先帝故事,乃令我大漢添一佳話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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