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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街亭

  隴關道,街亭。

  近三萬魏軍,經番須口跨過了隴山,浩浩蕩蕩進發街亭而來。

  于漢軍塞道駐守點的十里外,落下營寨,休整疾行而來的疲憊;十余隊斥候與游騎呈扇形出營,打探漢軍動靜而去。

  其中有一支,約莫十余騎,徑直沿著隴關道而行。

  若是從蒼穹之上俯瞰,還能發現這支斥候的陣型,隱隱將中間一人護衛在中間。

  只見他年齒已過六旬,須發皆被歲月染白,密密麻麻的皺紋溝壑在臉龐上縱橫,端坐馬背上的身軀卻穩如泰山,雙眸亦炯炯有神。

  讓人見了,不由贊一聲老當益壯。

  他便是張郃,魏武曹操時期,“時之良將,五子為先”的碩果僅存者。

  只是待他駐馬于一緩坡上,投目顧看遠處漢軍落下的營寨時,眉目間便有一縷憂色繾綣流轉。

  漢軍的防御工事,太完善了。

  塞道的營地前百步,無數亂石、鐵蒺藜以及陷坑等路障,犬牙交錯、雜亂無須的分布著。而營寨前,尚有兩道深且廣的壕溝。

  莫說是騎兵無法馳騁,連步卒沖鋒都很難疾行。

  想進攻漢軍營寨,就得冒著漢軍的弩箭,清除這些路障。

  至少需要付出,兩千余條人命吧?

  其中,還包括了,用這些清障士卒的尸體,去填營寨前的溝壑。

  張郃目視著,以武鋼車連橫構造的營寨,心中默默的估算著。

  待視線極目而眺,見一桿繡著“漢”字的大纛,正迎風獵獵時,心中不由猛然一緊。

  兵出無論多少士卒,一軍僅有一桿大纛!

  蓋因大纛,乃是主帥方能擁有的榮耀,其余旗幟稱之為將旗!

  逆蜀丞相諸葛亮,竟親自率兵來扼守此道!?

  抑或者是,乃故作玄虛乎?

  張郃凝眉成川,瞇著眼睛,心里默默計算著,夕陽霞光萬里下的漢營炊煙數量。

  以炊煙多寡,來計算兵卒的數量,乃是將率必備的常識。

  身經百戰的張郃,自然亦不陌生。

  是故,他也隱隱確鑿,此地的主將,或許真是逆蜀丞相諸葛亮!

  畢竟已然積弱式微的逆蜀,能統領不少于兩萬兵馬的將率,似是無有一人。

  自然,不排除此地的漢軍,乃是兩三部兵馬合兵。

  然此可能性不大。

  臨陣決機,最忌令出多門。

  尤其是,漢軍營寨內,除了那大纛之外,僅有一繡著“克復中原”的旌旗在側,并無其他將旗在。

  唉.........

  若逆魏諸葛亮在此,恐我軍不知要死傷多少了。

  心中悄然嘆了口氣,張郃撥轉馬頭,緩緩往自身營地而歸。

  他雖然長期駐軍在外,不參與雒陽廟堂決策,卻也聽聞過逆蜀丞相諸葛亮得人心之說。

  且,逆蜀事無巨細,咸決于諸葛亮。

  他若親自在此臨陣,麾下士卒安能不奮勇當先,死不旋踵乎?

  待歸去了營地,他便遣了一信使,趕赴右扶風的郿縣,稟知決策此戰的魏大將軍曹真。

  倒不是他怯戰了。

  而是他此番攜來的兵卒兩萬八千人,且因匆忙馳援之由,并沒有攜帶拖延速度的霹靂車、大黃弩等攻城利器,便讓人去請曹真催促輜重速來。

  攻方,本就沒有地利。

  對上了塞道而守的、不少于兩萬的漢軍,他哪怕將手中士卒皆戰死,都不見得能突破道路。

  只不過,再難,他也要不及傷亡的攻!

  率軍幾乎踏過西北每一寸土地的他,對隴右太了解了。

  若是隴關道無法突破,轉去繞行更崎嶇難行的蕭關道或渭水河谷,更難突破。

  更莫說,率軍來之前,曹真曾私語囑咐:“俊乂,若能一月之內,攻破隴關道的蜀軍,讓我大魏后續將士得入隴右,哪怕你麾下此些士卒盡戰損,我軍亦可慶功!”

  能讓每每出征皆與將士同勞苦、常取家財分給士卒的曹真,說出不顧士卒性命的話語,可見攻下隴關道,對此戰的意義。

  他自身,亦了然于胸。

  涼州素來動蕩,很難指望他們支援隴右。

  而隴右駐軍本不多,且安置了許多武都氐人部落。

  若是援軍不能及時進入隴右,人心動蕩之下,上邽縣的郭淮則不可守。

  上邽縣若失,無有牽制的逆蜀大軍,則是將所有兵力堆積在三條通道上,以逸待勞,遏險而守,雒陽縱使再調來十萬大軍,亦望洋興嘆作徒然。

  翌日,晨曦破曉,朝陽以霞光萬丈,染紅了隴關道。

  曹軍營寨內,如雷的戰鼓,便戰栗天地,連綿不絕的回響在山道內。

  旌旗獵獵,各部曹軍踏著整齊的小鼙聲,依次從營寨內魚貫而出。

  只不過,山道并不寬敞。

  兩萬多的曹軍列陣,竟連綿了數里之長。

  最先四部兵馬,人皆披兩層甲胄,身無利刃,僅是只手提盾,便氣勢如虹的往漢軍營寨步步向前。

  他們都是張郃以重賞募得的,用性命清除路障的死士。

  若能將漢軍營寨前的路障悉數清除,無論死活,皆記功斬首兩級,人賞錢千數,絹十匹。

  若無功而返,皆論為逃兵,盡斬之!

  軍令如山。

  如此死中求活的將令,讓此四部魏軍人人都紅了眼睛。

  只待戰鼓聲聲催向前時,他們便將木盾橫在脖頸與胸前,咆哮著沖上去,徒手拔起鐵蒺藜,肩扛手推山石填陷坑。

  與此同時,他們的身后的三個方陣中,在各部材官的號令下,拋射出無數箭矢,化作烏云,遮天蔽日,落入漢軍的營寨中。

  戰事,沒有序章,便迫不及待的,奏響了人命凋零的進行曲。

  依托著武鋼車橫陣庇體的前排漢軍,各級將佐的呵斥聲,也連綿起伏。

  大櫓兵舉盾,為強駑手抵御驟然降臨的箭雨,讓他們心無旁騖的收割曹軍性命。

  漢軍大纛下,丞相立在高高的封土上。

  極目遠眺著漆黑的箭云,不斷從曹軍陣列騰空而起;還有那決死沖來清理路障的曹軍,不斷哀嚎慘叫。

  至于那些伏地不起者,則是被袍澤,推進了陷坑或溝壑中。

  用尸首,為逆魏夯實進軍的道路。

  黑色的箭云,紅色的血液,五彩的陽光,還有兩側山巒積雪殘留的蒼白,在狹隘的山道中交織輝映。箭矢刺耳的破空聲,人兒死去前的悲鳴,震耳欲聾的戰鼓,還有那西北初春朔風肆意的戾嘯,主宰了天地。

  負手而立的丞相,白衣如雪,臉龐之上不悲不喜。

  心中卻是有一分感慨。

  昔日漢中之戰,先帝劉備得知黃忠臨陣斬殺夏侯淵,感慨之言乃是“當得其魁,用此何為邪”,斷言張郃比夏侯淵更善兵。

  如今,張郃甫一率兵至,臨陣不計士卒死傷的果決,便可見先帝識人之名。

  蓋因雙方在街亭戰,所爭者,皆是時間。

  于漢軍而言,只要拖延到上邽城郭淮部不支,得以全軍盡數用于扼守,那便是隴右就此為大漢所有。而于曹軍而言,只要張郃部貫穿關中入隴右的道路,源源不絕的魏軍,便可讓大漢不敢賭國運而自行退去。

  然也。

  丞相也知道了,對方主將就是張郃。

  不僅是對面飄揚的“張”字將旗,更因為如今的逆魏,能統領數萬大軍的大將,僅有一人姓氏是張。

  “丞相,興以為,魏軍如此戰法,恐兩日之內,便可清空路障了。”

  同立于大纛下的關興,輕輕對丞相謂之。

  他乃被丞相特許,唯一同在大纛下觀戰的將領。

  “安國之言,不然。”

  聞言,丞相微微側頭,露出一縷笑容,“翌日,我軍便要與逆魏短兵相接了。”

  關興微微揚眉,垂首而思。

  片刻之后,便心有所悟,拱手而道,“丞相乃是指,兀那賊將張郃,將遣兵晝夜清路障邪?”

  “然也!”

  欣慰的捋了捋胡,丞相頷首而笑,“彼那張郃征伐數年年,乃時之良將也!甫一至,便不計傷亡來攻,自是不舍晝夜。蓋因多拖延一日,我軍勝算便多一分矣。安國切記,日后獨領軍時,當斷則斷,不可因一時遲疑,而讓戰局陷入不可挽回之勢。”

  “諾!興謹記丞相之囑。”

  當即,關興躬身恭敬作言。

  再度起身時,便將自身當成對面的張郃,換位思考來細細思吟,丞相此番的調度。

  嗯,丞相讓萬余人守著前方的武鋼車橫陣,其余士卒如今都在后方約莫五十步處,修筑新的防御工事。

  猶如城池內,所修筑的甕城一般。

  乃是類同于“凹”字形的營寨,前方兩側悉數用武鋼車、拒馬和鹿角構城形成障礙,斜斜往中間加厚,依次排布大櫓兵、長矛兵。而中間則是直接排了兩隊到盾兵,橫列在前,護衛著后面的強弩陣。

  大纛旌旗和金鼓角令,也都安排在強弩陣的后方。

  從蒼穹往下俯瞰,整個營寨就像是張開了雙翼的鷹隼。

  這種陣型優勢在于,敵軍進攻的時候,道路會越來越狹隘,能引發因為擁擠而導致踩踏的事情發生。畢竟兩側會用長矛攻擊,進攻的兵卒根本不敢停留。

  而且主將和中軍大纛都擺在敵人的視野中,會起到誘餌的作用,讓他們奮不顧身往強弩陣沖過。

  畢竟兩軍鏖戰時,主將戰死或者中軍大纛被砍倒,就是奠定了戰事的勝利。

  最初,關興以為丞相讓人再度修防御工事,乃是覺得逆魏來援很快,沒有充足時間修繕完成。是故,只得倚仗前方的武鋼車橫陣拖延,邊防御邊修筑呢!

  如今經丞相提點,方知再度修筑防御工事,乃是別有深意!

  丞相所謀著,乃是欲奪曹軍的士氣!

  世間之人,終究是凡夫俗子居多。

  面對勝券在握的時候,會欣然鼓舞;面對挫折的時候,也會變得沮喪。

  丞相的想法,就是讓曹軍在連續苦戰數次后,放棄前方的武鋼車橫陣,讓他們一種即將迎來勝利的假象,讓他們變得士氣大振。

  然后,在他們情緒高昂的時候,再用一座堅固的戳破他們的期望,讓他們體驗一把從山巔之上跌落深淵的挫敗感!

  夫戰,勇氣也。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這種瞬息轉變,會讓人都會變得絕望!

  甚至是內心崩潰!

  張郃面對兵卒們士氣大崩之下,只得后退休整,或者是無奈將這些士卒退去,再調其他部軍士來。

  不管那種選擇,對于大漢而言,都是為己方吳懿等部爭取到了,攻下上邽縣的時間。

  若是逆魏在這個時間點上拖延太久,那便是隴右,自此歸大漢所有!

  而且,關興在細細思量之時,還想到到另外一個細節。

  漢軍不需要擔心,己方兵卒貿然從戰場上退后,會不會弄巧成拙,引發全軍大潰。

  丞相親自臨陣督戰,哪一部士卒會士氣崩潰?

  日中則移,月滿則虧,人心者亦然。

  丞相真乃神人也!

  關興思慮罷,心中的傾佩之意,于瞬息間充盈。

  尤其是,這種陣型的危險,丞相也思慮周全了。

  嗯,這種陣型,可守不可攻。嚴陣以待讓敵軍難以突破的同時,也割舍了己方趁敵軍被弓弩射退,趁機追出去斬殺敵人的機會。

  不過,丞相并沒有打算追擊。

  唯一需要擔憂的,乃是中間強弩陣,絕對不能讓敵軍攻破!

  不然誘敵,反而成為給敵軍奉上了,斬將奪旗的機會!

  是故,丞相讓人將新營寨前方挖壕溝的同時,亦然將中間部分,挖成了一個巨大的陷坑。

  且在中間強弩陣,十分不一般。

  乃是大漢去歲剛造出來的弩,名為“元戎弩”。

  射程僅五十步,體積龐大且沉重,移動不便,需要三名士卒方能操作,僅能用來防守城池,抑或者營塞。

  然而,此弩,一次能發弩箭十支!

  五十步內,莫披甲的士卒,哪怕是戰馬都被當場射殺!

  之所以如此肯定,乃是素來謹慎的丞相,甚至用了百余匹戰馬在漢中實驗過。

  關興還記得,那時掌騎的趙廣,于側觀看,滿臉痛不欲生的神情。

  事實上,大漢造出元戎弩的本意,便是用來克制曹魏多騎的。

  只不過如今恰逢其會,先用在守御街亭了。

  思至此,關興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等著逆魏大軍攻到內部營寨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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