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人皆跣足,短戰裙,手執刀盾或矛盾。
三百板楯蠻,于句扶的率領下,猶如猛虎下山,從山林內斜斜往叛軍牙旗所在,突襲而來。
亦讓朱褒見了,連忙呵斥著身側的部曲督,引三百五十親兵前去圍堵,以圖堅持到后軍清出道路來援。
不然,一旦句扶轉向折去突襲已然不支的前軍,戰局將提前落幕!
然,被他寄予厚望的部曲督,能抵御得了嗎?
但見疾奔中的板楯蠻,原先散落的陣型,卻正往中間集攏著,變成了一個巨大錐子。
乃錐形陣!
又名牡陣,系孫臏兵法·十陣所記載之一。
鋒尖以精銳兵卒擔任,通過狹窄的正面攻擊敵人,突破、割裂敵人的陣型,兩翼擴大戰果,是一種強行進攻突破的陣法。
沖鋒之勢,竟可調整陣型,精銳之師不外乎如此矣!
充任錐形陣鋒尖的,正是句扶。
他身軀雖不似柳隱或乞牙厝雄壯,卻是勝在武藝精湛、身手矯健,步伐靈活。
甫一與朱褒親衛部曲臨面,面對長矛突刺而來,直接微側頭矮身避過,只手盾貼身護腰,雙足發力,猛然揉身突入,將手中利刃抽空捅入那叛軍長矛兵的身軀中。
亦然迅疾無比。
那叛軍慘叫聲未沖出喉嚨,他已掰盾撞摒開,順利拔刃而出,再度沖陣向前。
緊跟在他兩側的,乃是親兵部曲,他們清一色皆執刀盾,努力抵御著往句扶身上招呼的各種刀兵。
“殺!”
見句扶如此勇猛,如入無人之境,眾板楯蠻亦激昂無比。
兩軍奪鋒,短兵相接,唯勇耳!
不過數息間,句扶竟已手戮近十人,也將己方的陣線推進十幾步。
堪稱一步殺一人!
端是勇猛無比,擋者披靡。
而眾板楯蠻,亦然人人奮勇爭先。
朱褒親衛曲,甫一接戰,兵卒就如同被狂風吹過的麥浪一樣,不斷俯倒在地。
而另一側,早已親臨一線廝殺的陳式,瞧得真切,心中大喜。
當即,機不可失的,再度發出催戰之聲,以身作則死命的往前突進,意圖趁著這股銳氣,擊潰朱褒前軍本部。
戰鼓如雷中,他周邊的親兵部曲,護衛著他的將旗步步向前。
嘴里的喊殺聲,隨著每一次腳步落地而響起。未等句扶率領板楯蠻突前,形成前后夾擊之勢,陳式便將朱褒的前軍陣殺得節節后退。且,個別小陣已然崩潰,叛軍整個防線漏洞百出,讓漢軍得以長驅直入,將戰場分割成數個小塊,肆意戮殺收割。
哪怕不諳兵事之人,見此亦能了然,叛軍前軍已無力回天。
除非,被山石樹截斷的谷道另一側,朱褒先遣護送輜重的兵卒,能及時趕來支援。
于牙旗之下的朱褒,此刻臉龐一片鐵青,猙獰無比。
而眼眸中,卻是黯然一片。
他放棄了牂牁郡北部,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扔出了好多承諾與利益交換,才采取了誘敵深入、拖垮漢軍補給的謀略。
心自忖之,并無紕漏之處!
且深諳兵法!
然,執行時,卻是屢屢遭挫。
先是被馬忠十日攻破苦心安扎的險隘,現今又被截殺于此,莫非上天將亡我于此乎?
然也,他已有了覺悟。
今戰事至此,自身恐在劫難逃。
“太守!一刻鐘后,山道將清出道路!”
正當他心已絕望時,一記由遠至近的稟報之音,讓他柳暗花明。
原是先前遣去召集護運糧秣輜重前軍的親衛,趕歸來了。
側頭而顧,只見被堵的山道那側,已經零零散散有士卒,正攀過矮了許多的石木路障,整陣而來。
然,他卻是沒有歡喜。
因他眼角的余光,亦然瞥見了,另一側有一支約莫五十人的漢軍,正悄無聲息的往他疾奔而來。
為首一人,文身錐發,頭戴鳥冠項掛獸牙,身高將近九尺,壯如山魈。
他是乞牙厝!
隨他悄然突襲而來的,有四五十板楯蠻。
山崖之上斷道的兵卒有五十,而句扶僅率領了三百板楯蠻突陣,余下之兵,鄭璞盡數讓他攜上了。
而鄭璞正立于牂牁河畔,被柳隱領了十余扈從護衛著。
當鳴鏑未響起時,鄭璞就與句扶分開了。
因見到了叛軍牙旗處,有數百親衛扈從護著,便想讓句扶率軍先行,讓朱褒悉數將兵力調開,好讓乞牙厝一舉突進。
“乞牙厝,你去將賊子朱褒的首級取來!”
鄭璞是這么囑咐,而對另外其余的板楯蠻,則是如此吩咐,“朱褒若亡命而去,爾等先斫斷叛軍牙旗!”
斬將!奪旗!
無論哪一點,都能提前將勝局鎖定!
而欲報殺妻之仇的乞牙厝,亦不負他所期望。
一路疾奔離朱褒約莫五十步,方才被警覺。
見朱褒側目而顧,惶惶讓身側數十親衛迎來時,他便倒提著的長柄鐵蒺藜骨朵,一邊拔足狂奔,一邊發出野獸般的怒嚎,“賊子朱褒,納命來!”
長柄鐵蒺藜骨朵,是鄭璞托付軍中鐵匠,為其量身定制的。
倚仗力大與身長,步戰時,可以力破巧,摧鋒破陣。
乞牙厝甫一奔到兩軍短兵相接之處,長柄鐵蒺藜骨朵便高舉,以泰山壓頂之勢斜砸下。
與他面對的叛軍親衛,很訓練有素的,將半個身體都斜斜的藏在了圓盾之下。
意圖用坡度卸掉對方的力量,以待對方舊力方去,新力未生之際,將另外一只手握著的環首刀捅進對方的肚子里。
他的做法很對,亦很可惜,沒機會了。
“嘣!”
一聲沉悶的聲音響起,圓盾在陽光投射與塵土飛揚中,化成四射的木屑。
那名可憐的叛軍親衛,半個肩膀都被砸凹扁了。慘白的骨頭斷裂,有些刺出肌理來,有些倒扎入肺腑,讓其連慘叫聲都沒有發出來,喉嚨里就被胸膛涌上的鮮血給堵住,倒地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
而乞牙厝看都不看他一眼。
借著被盾牌反彈之力,手腕一翻,借力就力,再度揚起了手中的兇器,帶著死亡呼嘯之聲,往另外一個兵卒勢如奔雷。
“嘣!”
又是一條人命,如螻蟻般被凋零。
又一個兵卒的腦袋,如同裝滿油脂的壇子被暴力砸碎,參雜著百里透青的塊狀小肉,與那殷紅鮮血濺落滿地。
“賊子朱褒,納命來!”
乞牙厝殺得興起,雙眸死死盯著朱褒,狂怒咆哮著。
不顧被血滴濺了滿身都是,再度提著長柄鐵蒺藜骨朵往前沖。
堪稱擋者披靡。
盾牌被鐵蒺藜骨朵掃到,就會破碎斷裂,連人的胳膊都斷了;如果是兵卒身軀被碰到,猶如高速馳騁的戰馬撞到,當場離地倒飛,噴血斃命。亦讓那鐵蒺藜骨朵,沾滿了殷紅的鮮血與白色的腦漿,尖銳的鐵刺上甚至掛著碎肉。
僅距二十步的朱褒見了,心懼面怖。
“太守,速走!”
那位報信歸來的親衛,連忙扯著朱褒的衣袖,往那清理的七七八八的山道而去,“后軍已悉數到來,可護太守歸去句町!”
他的做法,很對。
因為再不走,乞牙厝率領的數十板楯蠻,將會兵臨眼前,想走亦來不及了。
但他此舉,亦是將牙旗扔下了。
牙旗若倒,于主將被誅無異,皆會引發全軍潰敗!
抑或說,是將朱褒多年所積累的嫡系皆拋下了,既使歸去了句町縣,亦不會再有重整旗鼓的財力物力!
然,被拉扯著的朱褒,卻是沒有呵斥。
更沒有拒絕,而是腳步于不知覺,隨之奔跑了起來。
“嘣!”
再度將一悍不畏死的叛軍,狠狠砸飛,乞牙厝偷空抹了下臉,目視朱褒正往遠處遁去,情急之下,便后退數步,放聲大吼,“朱褒已逃,速去斫斷牙旗!”
待板楯蠻轉變突襲方向,將攔截的叛軍引去后,他便獨自一人,偷摸側斜繞道往朱褒奔去。
兩人距離,本就數十步。
常年與山野上狩獵為生的乞牙厝,步伐十分輕快,拔足奮力追趕,不過少頃,竟斜插入了朱褒前方。
“嗷!”
亦不做客套,一聲大吼,沾著無數腦漿、血跡、肉渣的長柄鐵蒺藜骨朵便出現,帶著千鈞之勢往地上的朱褒砸去。
“噹!”
報信的親衛,舉起長刀,勇猛向前,擋住了乞牙厝的第一擊。
然而他雙手虎口盡裂,當即便一口血給噴出來,身軀亦被巨力震得噔噔后退數步,一下子坐倒在地,掙扎數息,都爬不起來。
此刻,朱褒身前無一人矣!
而那被彈起的鐵蒺藜骨朵,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半弧形匹練,迅如奔雷再度橫掃而來,狠狠往朱褒腰側砸去。
倉促只見,朱褒僅僅來得及,拔出佩劍想抵御。
但那豎立的劍身,于含恨出手的長柄鐵蒺藜骨朵之前,毫無作用。
“噹”的一聲,劍飛,骨朵至,狠狠的貼在了朱褒的腿上。
如同干枯的樹枝,被人大力從中間扭斷一樣,朱褒的身軀一下子弓折而倒,張嘴就是慘叫聲響起。
“啊!!!”
他被砸的腿,肌肉都變成了糜,連白色的骨刺都冒出來不少。
很快,他便安靜了。
因為乞牙厝的第三擊,落在了他的胸腔上,哪怕是有胸甲護著,都凹進了一片。
胸骨都冒出來了,縱使扁鵲再世、華佗復生亦救不活。
于此同時,他伏尸不遠處,那桿繡著“朱”字的牙旗,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