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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伐謀

  “發大兵而伐,誅不臣而赦降。”

  鄭璞先頷首致意于馬謖,然后才說道,“此中利弊,參軍先前已說透,璞無需再贅言。我昔日在桑園所思,兵出征伐乃四策,分為‘斬首、絕根、分化、推恩’四點。”

  說到這里,他給自己斟了一盞酒,起身離席,踱步侃侃而談。

  “其一,斬首,乃是對牂牁郡朱褒也!”

  “牂牁郡漢夷各部多且雜,星羅密布猶如散沙,本就難成氣候。如今叛亂于郡內,皆被朱褒恩威裹挾耳!今東吳遣使來申兩家和好,亦必然斷絕與朱褒往來,其勢已孤矣!若朝廷擇一良將,率軍誅殺首惡朱褒,申仁德赦免其余;再委任良吏撫慰,勸農桑,郡可安矣!”

  “其二,絕根,乃是對越嶲夷王高定也!”

  “彼蠻夷高定者,素來不臣朝廷,先前屢次出兵擾亂各方,今又殺郡將焦璜叛亂,其罪不可赦!朝廷若發大兵討伐,當誅滅其系血脈,以儆效尤!再將其族人及家屬婦孺皆沒入官奴,盡徙蜀中或漢中,以離其地,而斷其為禍根基!遷徙之后,世代為軍戶,血脈不絕不休!男子壯者為卒、羸者屯田、婦人勤桑麻、孺子牧養牲口。再依秦法治之,讓其等心有祈盼,以隨征斬首記功,斬一首,赦家屬一人!”

  “此外,越嶲郡山險地惡,其余夷人部落藏深谷山澤,難討滅。且耆老宗長及族人,皆畏威而不懷德,不可赦之,不然大軍甫一返,定復反矣!我所思者,乃依他們貪財好利之性,可出財貨錢資募之為卒,虜其族中勁勇者,讓其族再無叛亂之力,斷其根!”

  “其三,分化,乃是對南人八姓豪族也!”

  于此,言止,鄭璞忽然肅顏,給在席的馬謖三人,拱手作揖,“璞此論,將涉及庲降都督以及其他南人僚佐,還請三位勿要往外聲張。不然,璞家中或有刺客如春雨連綿不休,終日惶惶不安矣!”

  眾人聞言,皆張口結舌。

  倒是久之顯位的馬謖,最先反應過來。

  當即,霍然起身,聲如夏雷交加,“子瑾安心,我等皆非搬弄口舌之人!再者,子瑾為國論計,與國分憂,何須有慮邪?我雖位卑言輕,不能顧子瑾周全,但必將今日之論上稟丞相,令宵小之輩無機可乘!”

  張表緊隨其后,連聲寬慰,并慨然許諾絕不聲張之言。

  而那柳隱,卻是更加有趣。

  他佯做醉態,起身給三人行了一禮,“馬參軍,伯達,子瑾,我一時貪杯,已醉矣!先行作別!”

  竟是想托詞貪杯,而避席矣!

  且甫一說完,不等他人應聲,便撩袍大步往外行去。

  亦讓鄭璞錯愕一陣,才慌忙大步追,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臉上苦笑連連,“休然兄若就此辭去,將陷我于不誠矣!還請入席,璞無不信休然兄之心,還望休然兄亦無不釋之意。”

  “子瑾這是作何?”

  被扯住袖子的柳隱,連忙轉身解釋,“我并非是惱子瑾囑咐,乃是擔憂自身以后貪杯,醉態失言,將陷害子瑾于不利。是故,索性避席不聽,求得兩全其美耳!”

  “哈哈哈,休然真乃妙人也!”

  馬謖見兩人拉扯,不由縱聲大笑,出聲贊后,又勸解道,“休然能有避席之舉,足見克己品性!又何故擔憂日后有飲醉之行邪?”

  喔............

  此言亦是在說,我以后不得縱飲邪?

  柳隱聞言,不禁啞然。

  但最終,還是半推半就,被張表給扯著入座,繼續當坐聽客。

  一場鬧罷,鄭璞不再作態,繼續將心中所想暢言。

  “南人八姓豪族者,雄據南中,根深蒂固,素來同氣連枝,榮辱與共。若奉朝廷法度,乃朝廷之幸!但若心生恣睢,則朝廷之禍也!是故,璞竊以為,可趁其八姓分歧之時,分化之!圖長治久安!”

  “可許官職爵位,以庲降都督為將,攜其余依舊奉命朝廷諸姓,攻雍闿等叛逆!使其內斗,以戰消耗彼此部曲以及資財!待雙方疲敝,再以攻心之策,馴服余者。屆時,八姓豪族皆勢力消耗,不得不依附朝廷,亦不復反矣!再次,可扶持其余南人小族小姓,授其官、顯其職、立其威,讓南人權勢再次分解。如此一來,南人各姓,欲得權柄以肥己,皆俯首有求于朝廷矣!”

  這次話畢,馬謖等人,皆做慄然態。

  無他,鄭璞此計,乃是絕戶計!居心歹毒!

  雖然說,他對越嶲郡的夷人,同樣是采用了釜底抽薪的伎倆,將夷人再反的根基給斷掉,但那畢竟都是叛亂者。

  誅之,亦無錯。

  而針對雍闿的叛亂,鄭璞卻是連庲降都督李恢,以及其他沒有反叛的南人大姓,都給算計進去了!

  無罪,亦誅其根!

  抹去南人數百年持續坐大的威脅!

  無分對錯,不顧忠貞,只看對朝廷是否有利!

  張表與柳隱聽完,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他們都是益州本土士人,與南人八姓豪族素不相干。然而,聽聞南人勢力可分崩離析,心中免不了的,頓生兔死狐悲之感。

  然而,身為荊襄士人的馬謖,則是覺得心中大快!

  尤其是,他之前和丞相諸葛亮論南中之時,亦提出過類似的建議:攻心為上。

  是故,他對鄭璞,頓生知己之感。

  “子瑾之論,當真振聾發聵!”

  毫不吝嗇的盛贊,馬謖起身離席,步來執住鄭璞的手,滿面春風,“子瑾真如秦校尉所斷言,有籌畫之能!實乃我大漢之幸也!哈哈哈~~~~~”

  理所當然,鄭璞再度口出遜言,面露謙色。

  然,心中卻是大喜:觀馬謖言止,丞相府的考校,算是高枕無憂了。

  又看到已有如火殘陽映入廳來,便拱手給眾人作別辭歸。

  卻不料,他的手,有一次被馬謖給抓住了,還聲音迫急而催,“子瑾,其四呢?為何不言‘推恩’邪?”

  “推恩,乃效仿昔日主父偃為武帝所謀的推恩令也。然而,我尚未思好。”

  鄭璞抽出手,給眾人躬身作揖,便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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