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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一八章 尸歌與酒

  龍川江下游緩流段。

  一具具尸體被像大魚般打撈到岸上。

  而后被裝載入推車。

  被一車車送走。

  推車終點是一頂頂大帳篷。

  大帳篷內鋪滿了木板,每塊木板間竟是嚴絲合縫,沒給下邊的泥土草皮留下一絲透氣孔隙。

  木板之上都是死尸。

  只是相比起被平鋪得一絲不茍的木板,死尸被擺放的散亂許多,乃至還有不少尸體是堆疊在一起的。

  這樣一頂帳篷大約能裝下一百具死尸。

  每一批被新運來的死尸均是濕噠噠的,未經過任何處理就被很隨意的丟入帳篷中,而后撒上大量生石灰、草灰以及一些調配過的粉末。

  如此一來,這些尸堆不但能保持著較為干燥的狀態,原本泡水浮腫的部位也看來正常許多,還延緩了尸斑的出現,更沒有半點臭味散發出來。

  相信如果不是被胡亂堆積在一起,而是有序地平鋪成一排,想必不知情的人只會認為這些人并未死去,只是睡著了。

  這些都是奚夏和雪清歡進入到帳篷后觀察到的細節。

  而兩位并不擅長潛伏者之所以能如此順利摸索進這些帳篷中完成細致查探還未打草驚蛇,只能說此處的看護十分松懈。

  要不是兩人都不以輕功見長,他們真會一把火將這些帳篷里的尸堆都點燃再揚長而去。

  因為他們相信這些堆積著帳篷的尸體絕不止他們所尋見的這些,還會有更多。

  他們已確認了死人的去向。

  毒竺人把這些死尸收集起來,既不埋葬,也不火化,究竟意欲何為?

  二人心里已有些猜測。

  “生者必定死去,死者必定再生。

  “對這不可避免的事,我們無需憂傷。

  “我、你和他,過去無時不在。

  “我們大家死去后,仍將無時不在。

  “我們與天地同在,冷熱苦樂,來去無常。

  “婆羅多的子孫啊!但愿你能忍受它們。

  “沒有不存在的存在,也沒有存在的不存在。

  “我們要知道,這遍及一切的東西不可毀滅。

  “不可毀滅的東西,任何人都不能毀滅。

  “身體有限,靈魂無限,婆羅多的子孫啊!

  “靈魂永恒,不可毀滅,我們可以去戰斗!

  “我們可以每天都換上新衣裳。

  “我們可以每天都吃上不同的食物。

  “我們可以每天都住在風刮不進雨潑不進的屋子里。

  “我們可以每天都行走在微風和陽光下。

  “但我們需要去戰斗!”

  “我們是自己的歸宿、支持者和主人。

  “我們的身體是基地和安息地。

  “我們是永恒不滅的種子。

  “我們能發出光熱,能去下雨,能去攝取,能去釋放。

  “我們既是不朽,又是死亡,既存在,又不存在。

  “因此,我們可以去戰斗。

  “勝利必將屬于不滅的我們!

  “那片大地必將屬于不滅的我們!”

  有人于無聲處渡秋風。

  有人于喧鬧處落驚雷。

  而在相隔千萬里之外的毒竺孟伽府,有人帶著成千上萬人站在陽光普照的廣場上用梵文唱誦著充滿希望的詩篇。

  那個站在高臺上、在陽光打照下似發散出光暈的人是個異族人。

  而在廣場上站得密密麻麻的人皆是本地土著。

  高臺上的那個人黑發及腰,細眉張揚,嘴寬唇薄,雙眼單拎出來不輸成熟內斂的女子媚態暗藏,結合著整張臉看來卻是炯炯有神、極具魄力。

  這副面龐加之一左一右兩縷銀發恰于額前處交匯,不論是何穿著,總讓人覺著邪異尊貴,卻瞧不出其真實年紀已近花甲之齡。

  傳說此人即為廣博仙人毗耶娑轉世。

  在高臺之下的那些土著們眼中,那人與他們自小從長輩那聽來的廣博仙人長相沒有分毫關系。

  而且總穿著過分厚實的衣裳,總背著比其人還要高、比羊毛毯還要厚的黑灰色裹布。

  實在無法教人將之與廣博仙人產生任何聯想。

  然而,那人用楊枝揮灑出來的露水輕易就能治愈人們的天花、瘧疾、傷寒、麻風等絕癥,立馬讓人生龍活虎。

  除了沒法讓缺胳膊斷腿的傷殘狀況斷肢重生,其余傷情只需賜予一碗清水不日內便能痊愈看不出疤痕。

  即便垂死,乃至身死,只要他攤開那黑灰色裹布,一翻一裹一卷,再重新攤開。

  垂死之人,乃至身死之人,立馬便能站起身來活蹦亂跳,行動力更勝從前!

  只是,能讓對方動用“仙眷”之人,即便活過來了,也不能繼續凡人的生活。

  因為他們第二次生命是仙人賜予的,是徹頭徹尾的仙人眷者,需為仙人服務。

  不過好像每個人都知道這位毗耶娑從不貪欲享樂,哪怕讓那些垂死之人或死人成為仙眷者,他也不會命令他們來服侍自己,而是為毒竺而戰。

  有這樣的仙人領路,哪怕仙人是誕生于中州的,卻不妨礙他們為其馬首是瞻。

  他們毒竺此次絕不退縮,誓死要把中州捅出個大窟窿!

  至少要攻占下那天府盆地,讓毒竺人民能夠在那過上資源富足、沒有長久惡劣氣候的安樂生活!

  他們跟隨著高臺上的毗耶娑完成歌頌,以清水代酒喝下了充滿希望的未來。

  葡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

  葡萄酒也好,夜光杯也罷,在中州已不少見。

  但價格仍算不上便宜,至少不會是家家戶戶都能擁有的事物。

  尤其是正處在緊張戰時氛圍的邊關城中,同時出現這兩樣事物不是邊關守軍們正飲酒作樂玩忽職守,便意味著另有要事發生。

  今時今夜是十月初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

  可在西陘關中卻拉上了不少紅布條,不少營帳前都多點了兩根紅蠟燭,就連城頭上的紅燈籠中也換上了粗大紅蠟燭在黑夜中紅光璀璨。

  盡管看著稍顯簡約,可明眼人都不難從這張燈結彩的喜慶陣仗中,瞧出西陘關中有喜事。

  正值四方蠻夷犯邊之際,又逢烏蘭巴特城潰敗不久,更是處于戰火飄搖的風口浪尖,西陘關又怎敢在此時此地辦喜事?

  辦的又是誰的喜事?

  中州民間沖喜的婚俗由來已久。

  最初僅是讓一個身患重病者同他人完婚,以期用喜事沖掃開病魔糾纏,恢復健康。

  后來衍變為只要家中有人重病纏身,家族內有任何成員與外人成婚都能達到沖喜目的。

  盡管這些沖喜行為大部分都難遂人愿,可只要有一點效果,哪怕是回光返照,都足矣讓人們將此婚俗世世代代傳承下去。

  時至今日,中州沖喜習俗已成了人們盼望轉運來喜的手段,或者說是一種祈福儀式。

  諸事不順,皆可沖喜。

  而這個用來轉運的喜事也不再只有婚禮,做壽、喬遷、弄璋弄瓦、合婚訂婚等等均可。

  至于今夕,在西陘關中置辦的喜事倒還是婚事。

  用牛軻廉牛將軍的話說,希望能借這場喜事的東風一掃壓在眾人心頭的敗仗陰霾,給守軍們注入一些積極情緒與活力,提振士氣。

  當然,鑒于如此緊張的時局及西陘關特殊的地理位置,這場婚禮并沒有鋪張浪費地大操大辦,除了城關中多出來的紅燈籠、紅蠟燭、紅布條以及幾串紅鞭炮等簡單布置外一切從簡。

  最實在的改變是,今天、明天、后天守關軍兵們每頓伙食都能多上些大葷肉,三天內每個人都有機會輪流小酌幾口。

  這場婚禮上最高的花費毫無疑問是九瓶細長黑釉瓶裝的葡萄酒。

  據說這九瓶葡萄酒都是漂洋過海而來的,價值不菲。

  而那豹斑玉做的夜光杯也僅有七個,莫說價值幾何,單是來歷都頗為不凡。

  帶來這些葡萄酒和夜光杯的人,也正是這場婚禮的主持人、操辦者——易忠仁。

  易忠仁會出現在此,自然是沖姜逸塵來的。

  他所操辦和主持的自然是姜逸塵和冷魅的婚禮。

  這個聽來有些倉促的婚禮確屬計劃之外,正與不日前姜逸塵和冷魅從北面帶回了瓦剌軍的部分軍事布置和近況息息相關。

  那夜洛飄零沒有片刻耽擱便將得手情報和個人推測上報給牛軻廉,牛軻廉也馬不停蹄地連夜召集眾將士及各路江湖義士商討訂立對策。

  對于接下來瓦剌人將采取的計劃與攻勢,牛將軍都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做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余下不足兩成的風險在于莽荒之原與天柱山脈相連的鐵索道上。

  那條鐵索道叫做“凌霄渡”。

  凌霄渡雖僅可由一人側身站立其上,馬匹行不通,車貨行不通,更被稱為“四不過”,非輕功卓絕者不可過,非膽大心細者不可過,非意志堅定者不可過,非臨危不亂者不可過。

  可只要有心在此做文章,那天塹鴻溝并非不可被征服。

  尤其是在瓦剌軍中冒出了上百號武功高絕的勇士之后,凌霄渡的存在已然成為了一處風險漏洞。

  然則這漏洞短時間內并無法完全堵上。

  一來要破壞掉鐵索的難度并不低。

  至少需耗費半百人力及數萬石油火一刻不停地煅燒上七天七夜才有可能將之熔斷。

  二來天柱山脈不適宜屯兵,神筆峰上也沒有足夠的空間駐扎大營,靠大軍來把守難以實現。

  最好的防范方式自然便是駐兵于天柱山山腳,以逸待勞,嚴陣以待。

  瓦剌人能從凌霄渡上強渡來一萬兵力已足夠讓人瞠目結舌,要在天柱山脈裝下兩萬人還依然能保持著旺盛的戰斗力則屬天方夜譚。

  是而此處守兵宜精不宜多,一萬為佳。

  不過,這一萬精兵并非說來就能來。

  還需牛將軍協調各方調集,再快也得花上十天才能完全到位。

  而在此之前的空檔期也不能放任不管。

  最簡單有效的方式就是讓最精干的小隊配合上武藝不俗的江湖義士先去看著,以防萬一。

  這支小隊和江湖義士可能在那百無聊賴地待過七八天,也可能在某一天后直面千軍萬馬。

  若無事發生自是萬事大吉。

  萬一真有大軍壓境,能多攔住一天,后方所要面對的傷亡就會少一分。

  簡而言之,這支精兵小隊與江湖義士這時候上天柱山神筆峰,便是去用性命守關的。

  經過一番精挑細選,由五人湊成了這支精兵隊伍。

  另兩位江湖義士則是主動請纓的姜逸塵與冷魅。

  這一夜的西陘關中,只有他們七人得以用夜光杯喝葡萄酒。

  西陘關中的這場喜事,既是在為兩位新人賀喜,也是在為七人壯行!(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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