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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一六章 墻頭風向

  雷聲從何而來?

  遠古蒙昧時期,人們認為雷乃天地之鼓,天怒而捶鼓,遂有雷聲。

  遙遙千載前,有思想大家著《論衡書》寫到:雷為雷公左手引連鼓、右手椎之而生,雷聲為椎鼓而來。

  同代《淮南天文訓》中則言:天地精氣相融生陰陽,陰陽二氣相迫近生響雷。

  于有識之士而言,自當更為認同認知逐步清晰的末者之說。

  可對大多識字不全、認理不清的天下大眾來說,還是世世代代街口巷間口口相傳的“道理”更為靠譜,認為雷聲當是天落怒雷斷樹所生!

  而眼前這一幕似乎正印證了這一點。

  一棵大抵有十三丈高、十人展臂合圍才能環抱的百年巨樹在怒雷聲中應聲而斷!

  驚雷聲響徹整個河源道所在山谷,身處其中者無一不為之心驚肉顫。

  哪怕是見慣了生死場面之人,也有個別者在此惶惶天威的震懾下軟了手腳、尿濕了褲襠。

  更多人則是不由自主尋聲望去,確定究竟是晴天霹靂,還是人為之聲。

  于是乎,他們便看到了北面半山腰上那巨樹樹根處的身影。

  一頭亂發、一身黑袍、憑一己之力抱著巨樹樹干末端就勢慢慢放倒的微末身影!

  笑人不自量,蚍蜉撼大樹!

  相比起那根巨樹,巨樹下的人影自然與蚍蜉般微末。

  可這時候卻沒人敢發笑,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不論那人影再如何微末,身賦如此怪力神通,怕是要將這巨樹當作武器橫掃八方了!

  眼下能讓各方緊張的便是這人來路究竟是敵是友?

  答案很快隨著一道銀鈴般的女子嗓音回蕩在山谷間。

  “聽雨閣來援,友方速速后撤!”

  河源道上對壘的雙方分屬各有不同。

  代表入侵方的是駱越軍、駱越江湖人還有幽冥教教眾。

  作為守護方的則是中州軍兵及聽雨閣、道義盟等一干中州江湖人。

  中州人說的中州話,中州人所能做出的反應自當最為及時。

  不論數個月之前的中州軍兵和江湖人間有多么互不待見,在這共抗外侮的大背景下,加之大半月來并肩作戰下積累起來的了解與信任,瞅見這場面,再聽這言語,大家都沒有任何遲疑。

  中州江湖人聽言退得最快。

  中州軍兵亦在領軍將領的及時指揮下隨之后撤。

  幽冥教教眾除了部分因丹藥副作用導致神思遲滯的對敵窮追不舍外,余者雖未立馬轉頭就跑,卻也紛紛駐足停步或做好了后撤準備。

  只有語言不通的駱越人做出的反饋最為滯后。

  他們也有聽得懂中州話的人,可要第一時間領悟過來中州人的用意,再轉換成指令至少不是三兩個呼吸就能完成的。

  是以,十息前還十分焦灼的戰場,在十息后敵我雙方的站位已尤為涇渭分明。

  往東南面后縮的是中州軍及中州江湖人。

  提刀抗斧追趕在后邊的是少數幽冥教教眾。

  往西南面躲的是大部分幽冥教教眾。

  已有縮后狀態的是駱越軍兵。

  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是駱越江湖人!

  這時候,本就殘存不多的駱越江湖人也終于是嗅到了危險氣息,先后拔腿飛奔,只要超過那些軍兵,他們就能多一分安全保障。

  也是在這時候,那棵巨樹緩緩地掃向了西南方向。

  那巨樹還沒倒下時是棵樹,橫掃過來時就是一堵丈許高的墻。

  就算是木墻也是厚比城墻的實心木墻!

  而龐然巨物的移動說是緩,也只是看起來緩,實際上已不慢于馬匹的奔跑速度,來勢洶洶!

  誰挨上一計,七葷八素是輕,當場送命也不無可能!

  更可怕的是木墻移速還在不斷加快中,已逐漸超越了常規馬匹的腳力!

  啪啪!

  一聲聲細小的擊碰聲下,一個個駱越人應聲而倒!

  旋即便是一聲聲蓋過擊碰聲且連綿不絕的慘呼!

  大部分駱越人的后背或后腦勺結結實實地被巨樹轟掃中,不是當場徹底昏死過去,便是痛苦地躺倒在地哼哼唧唧。

  個別機靈的在巨樹掃來前一瞬趴地護腦,險險躲過一劫。

  還有一些身手不錯的江湖人看準時機縱身高高躍起,未被命中。

  眼看著一些未逃出巨樹輻射范圍的幽冥教教眾就要復刻駱越人同等遭遇,卻聽咔擦兩聲齊響,巨樹被一分為三!

  斷裂的巨樹中端,立著一道剛健的身影,橫著一柄墨色的樸刀!

  原來是夜殤撇開紫風不顧、橫空殺來、挺身斷樹!

  怪力黑衣人所抱著的樹干已不足三丈之長。

  這突如其來的碾壓式掃蕩就此戛然而止。

  只是短短不到六十息的功夫里,先前金鐵交鳴的河源道上竟只剩單調的哀嚎聲。

  然而對于駱越人來說,這場劫難并還未結束。

  許多還未昏倒過去的人或用身體或用腳掌感受著地面上傳來的震顫。

  原來竟有一頭兩層樓高的巨大熊羆趁著巨樹橫掃之際機警地從同樣半山腰處奔下。

  當下,巨樹雖斷,可那龐然巨獸已然降臨戰場,接下來注定是一副輕松而又殘忍的狩獵場面!

  一個靠著腦袋靈光一閃趴地躲過巨樹掃蕩的駱越士兵才爬起身就發現一座黑山又向他壓了過來,腳軟得挪不動步的他又哭又笑地挺起手中長槍朝那奔過來的巨大黑影戳去,卻馬上被拍斷,連帶著斷槍槍頭反插回自己胸膛!

  一名脊椎骨蓋是被轟斷的駱越士兵忍著劇痛,透過滿是淚花的眼眶看明白了自身處境,本是感到麻木無覺的下半身前后似有熱流淌出,他絕望地閉上眼聽憑命運安排。

  一位靠著身法僥幸躲開巨樹掃擊的駱越江湖人在落地后既看到了那頭巨熊,還看到了坐在巨熊背上的那個俏麗女子,倘若換作往常,他定會被那女子的美貌吸住目光,不幻想出點什么趣事不肯罷休,眼下他卻能拿手抽自己兩巴掌,又掐了掐自己開始發僵的腿部,一步一拐地往西南方向邁步。

  此前滿是哀嚎慘呼聲的河源道上忽然間又靜得可怕。

  靜得似乎只能聽到巨大熊羆震懾人心的吼叫聲和篤篤步履聲。

  在戰場上,在生死關頭,越怕死的人大多時候死得越快。

  有時候卻不盡然,當面對難以頑抗的偉力之時,越怕死的人越有可能規避開這一時災禍。

  還能保持自身行動力的駱越人都如同后者一般向慘死命運做起抗爭,用爬地、用滾地、用踉蹌走地、用跌跌撞撞跑地,一股腦向幽冥教撤走方向逃去。

  這是他們所能抓住的最后的救命稻草!

  “呵呵呵”

鈴鈴鈴  所幸幽冥教沒讓他們失望,一襲紅衣伴著比哭還難聽的笑聲以及攝人心魄的鈴聲飄然而現。

  長發過腰、面色慘白、杏眼紅唇的哭娘子手持招魂催命筆,一步躍一丈,一步畫出一朵血薔薇,一步步向著巨大熊羆凌空踏去。

  哭娘子可以漠視駱越人的性命,卻不能對幽冥教教眾的安危全然不顧。

  只要駱越人還沒死絕,幽冥教便不會馬上淪為眾矢之的,所以她才選擇這個關鍵當口現身出來幫駱越人多爭取些逃命時間。

  哭娘子凌空踏出十步來到巨大熊羆跟前,三道血薔薇印記環繞著她盤旋舞動,另七朵血薔薇組成了錦簇花團凝于筆端。

  她已看出在這一面倒的局勢前,只要能針對到坐在熊羆身上揮斥方遒的女子即可牽一發而動全身。

  這女子她雖沒見過幾次,卻聞名久矣——聽雨閣肆兒。

  據說那戰力彪炳、神智卻不甚成熟的飄影對便只這肆兒百般聽從,未曾想其竟還有與獸通心之能。

  不過江湖間關乎肆兒的信息少之又少,哭娘子并不清楚其身手如何不,此刻倒有機會親自開開眼了!

  肆兒武功或許不高,洞察力可不輸于任何人,第一時間便察覺到自己被哭娘子盯上了,眼見對方果然鎖定了自己這“軟柿子”正要發難,驚呼了聲“臭妖婆”,而后竟讓熊羆人立而起,左晃右閃著躲開了兩記血薔薇印,呼了一巴掌回去禮尚往來!

  哭娘子移身換位進行閃避的同時,又甩出兩記血薔薇印。

  眼角瞥見一道印記被拍碎,另一道只在熊羆手臂上激打出些許血花,心下感嘆了聲這畜生的皮糙肉厚,便放棄了拿熊羆開刀的念頭。

  徑直繞閃到早已見機不對偷摸下地要溜的肆兒面前落筆下印!

  “媽呀!”

  肆兒連滾帶爬躲開了三記血薔薇印,弄得一身泥屑。

  而接連七道印記一無所獲的哭娘子也沒有繼續趕盡殺絕。

  不是她不想,而是情況不允許。

  她那環繞在身的另三道血薔薇印已消散無蹤。

  那是她提前準備用來抵消數丈開外石中火“鎖云真氣”吸扯力的。

  在來到河源道前,哭娘子實在想象不到天下間會有刀客專門鉆研一手原本作為輔助手段的“鎖云真氣”,乃至鉆研到能將真氣外放得如臂指使,能夠在幾個呼吸內就來上三兩手數丈遠的“擒拿手”,同敵人打太極、打拉扯。

  來到河源道后,哭娘子委實是大開眼界,見識到了極致拉扯的技術與藝術。

  往常像石中火這般水準的刀客,夜殤頂多花一炷香就能斬一個,可上一場對壘夜殤花了一個多時辰才甩脫對方,足讓人驚嘆。

  這十天來她也同石中火交手了兩次,雖是讓對手添了不少皮外傷,可就是殺不了這塊楞石頭,先前奔著肆兒殺去時,她早防著石中火的鎖云真氣了,否則她哪有機會向肆兒下手?

  不過,她所爭取來的時間已被她消耗光了。

  再不走她將被石中火以鎖云真氣牽制住。

  騰出手來、歇了好一會兒的飛飄也趕過來要給肆兒出氣。

  另外,肆兒是飄影的逆鱗,哭娘子顯然也把那尊煞神給招惹過來了。

  再不走,恐怕她將死得比在場任何人都要苦痛凄慘!

  哭娘子笑也不笑,搖晃起鈴鐺,叮叮當當地隨手在空中書寫起道道行跡不清的血色印記。

  一面用以抵消石中火的鎖云真氣拉扯。

  一面加快后撤飄閃的速度。

  嘴上更不敢有分毫放松地說道:“阿風、阿夜,救救姐姐!”

  “真會惹麻煩。”

  “你說你惹他干嘛?”

  夜殤和葉凌風一人嘟囔一人抱怨,可腳下卻沒有慢上一分。

  生怕慢上一瞬,哭娘子待會兒不是被五馬分尸便是要被炸成血霧。

  兩道黑影、兩道白影交匯于那襲紅衣身前。

  一股澎湃氣浪在河源道上碰撞出個五丈方圓的碗狀凹陷。

  “阿影、阿飄,暫放他們一馬!”

  幾乎在交碰發生的同時,肆兒擔心飄影和飛飄眼下便要與幽冥教拼個不死不休,急忙喊道。

  也正因肆兒的阻止,飄影在倒退了兩步后沒有繼續撲殺上去,只是瞪眼狠狠地盯著對面三人。

  倒滑出半丈遠的飛飄則干脆順勢坐倒在地,沒急于站起。

  同樣倒滑出半丈的哭娘子緊攙著夜殤右臂。

  不是夜殤站不穩腰背挺不直,而是哭娘子腳底發虛。

  此外哭娘子也發現夜殤竟折了右手腕,只靠左手把抓著樸刀裝腔作勢,她哪能不幫著遮掩。

  葉凌風則是倒飛出了快三丈多遠。

  并非他實力與前四者相差懸殊,只是他沒那牛脾氣硬抗真氣激碰后的反震之力,順勢而為,借機卸力,雖弄臟了白衣白鞋,可好歹沒吃皮肉之苦不是?

  雙方乍看成對峙僵持之勢,可大家心里都門清誰能拿捏誰。

  肆兒喊停了這場勝負面鮮明的較量,接下來大家當然要聽聽這位應是代表聽雨閣閣主而來的話事人有何說辭。

  不知何時,她又騎回了熊羆背上,來到碗狀凹陷邊緣,居高臨下。

  好似接下來這番話只有坐在熊背上說,才足夠威武霸氣。

  “南少林時,你們既然選擇了當縮頭烏龜,這時候又何必親身下場來蹚渾水?

  “你們不愿意被于提督驅使,又怎能甘心受蕭銀才擺布?

  “還是你們幽冥教吃硬不吃軟,可以被壓著當槍使,卻不能聽進咱們一句勸,非得陪著駱越人和東瀛人打生打死?”

  肆兒深知自己是代表洛飄零來發言的,氣勢、態度、口吻無一不能缺,所以說起話來可謂是昂首挺胸架勢十足,要不是覺得叉腰不雅,此時她的手就不會按在阿大背上。

  她的聲音不算洪亮,卻同先前登場時一般可以清晰地回蕩在山谷間,傳入每個人耳中。

  “現在中州四面戰火,大家伙本不興得找你們麻煩,你們乖乖待著就是,戰事平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你們倒好,這時候幫著這些蠻夷來從背后捅刀,凈欺負老實人唄?

  “今天我聽雨閣把話放這了!

  “不管你們到底被蕭銀才抓住了什么把柄、掐住了什么命脈,只要從現在開始,不求你們為國拋頭顱灑熱血,只要你們立馬滾回窩里待著,別再出來搗亂,也別在背后搞小動作。

  “我便以聽雨閣之名作保,戰事平定后,保你們幽冥教一條生路,給你們一個同中州江湖門派公平決生死的機會報仇報怨。

  “如若不然,三天之后我們將會同三萬中州軍兵和三百中州江湖人一把燒了幽死洞,將幽冥教徹底從中州除名!”

  言至此處,肆兒從懷中取出一卷小手札與一塊銀質令牌。

  “此乃當今天子手書予牛將軍便宜行事的信札,以及牛將軍要我轉呈的調令!”

  聽到這,不管夜殤、哭娘子還是葉凌風好似都松了口氣。

  時代洪流中,選擇當墻頭草的,無非是不希望被連根拔除。

  他們看到肆兒和飄影現身之際還沒去細想中州北面的狀況,聽出肆兒的來意后,前二者便已猜到幽鬼多半已經身死道消,幽冥教老巢目前空有教主坐鎮,底下已無多少精干,幽冥教一步步靠近了懸崖邊。

  當墻頭草不僅要看風向,也得看什么時候刮什么風。

  這時候中州朝廷和中州江湖一起刮來的風已然壓過了蕭銀才一手扇起來的風,幽冥教此時不倒不躺平,更待何時?(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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